后宫-甄嬛传(七部全集)-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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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汐稳稳跪了下去,“奴婢定当尽心竭力,辅助帝姬——不,奴婢不会把帝姬当一位普通的未来公主来辅佐,而是当做将来的镇国公主,或是一位国母来辅佐。”
我眼中几乎要沁出热泪来,沉声道:“好,你明白就好,好好去罢。”
槿汐的手很热,也很坚定,她的掌心厚实,且有凛冽深刻的掌纹,这叫我安心。“娘娘放心,咱们盼了那么多年,苦了那么多年,娘娘说不出来的苦奴婢都明白。娘娘且放心罢。”
我心下感激不已,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种种辛酸苦楚,历历都似在眼前,彼此十分明了。
53、只影無處話淒涼
心头装着沉甸甸的心事,兼之颢阳殿外的小内监们每隔一个时辰便来报玄凌的病情,几番下来,睡下时晚,睡眠便十分轻浅了。
睡不好,索性起来了。歪在贵妃榻上,花宜取了美人槌轻轻为我槌着腿,手势力道皆是十分柔和到位。
正躺关,却是有人来叩门,花宜奇道:“这个时候还早,会是谁来?”
开门进来,却是德妃身边的心腹掌事宫女含珠,行了礼十分客气道:“给皇贵妃请安。”
我起身挥手命品儿下去,只留了槿汐和花宜在旁,才笑着道:“劳你们娘娘这样时辰记挂着,回去告诉她本宫精神还好。”
含珠见人出去,方悄声问:“我们娘娘心里头不放心,所以也睡不安稳,特意遣了奴婢来问一句,皇上突然病重可是为了孙才人的事?”
我一边抚着手上的碧玺串,一边道:“回去告诉你家娘娘,不能为这件事,让她放心。”我闭眼想了一会儿,道:“这件事皇上也给了准话。”
含珠不动声色,屈膝下去道:“领旨。”
我思索着慢慢说了出来,“孙氏夺去位份,降为庶人,发落冷宫。那个侍卫也扣在暴室,不要用刑——皇上的意思是先这样办着,日后圣体好些再做打算。”
含珠低声道:“皇上仁厚。”她思量片刻,又道:“德妃娘娘还有件事要请皇贵妃示下。”
“你说。”
“皇上病前下了道进封万春宫康嫔和汪贵人的口谕,我家主子的意思是要请示娘娘,这道旨意做不做得数?”
我想起槿汐睡前的禀报,便道:“循例进封都要有旨意的,只是口谕,自然做不得数。”
含珠应了声“是”,欲言又止,只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她是德妃的心腹,这个样子自然是有话要说,于是道:“你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我们娘娘偶然听见一句半句风言风语,说汪贵人未曾被召幸就有了身孕,康嫔贸然去报喜才激得皇上病发……”
我锐利地扫她一眼,忽而微笑道:“德妃的耳报神真是神通无比。只是这宫里不中听的闲话也能听到耳朵城去么,你也说了是风言风语,那就当一阵风刮过就是了。”
含珠会意,“这件事,连端贵妃也不知,旁人更无从知晓。”
我和悦微笑,“那就好,你听着,康嫔在御前言语无礼,顶撞皇上。汪贵人的身孕是万春宫主位韵贵嫔管教无方,自即刻起,万春宫封宫,任何人不得出入。清贵人的身孕么……那是从来没有的事。”
含珠何等聪明,立即屈膝道:“皇贵妃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的主子更加明白。一切事宜,我家娘娘自会打点清楚,不妥之处还请皇贵妃指点。”
我笑笑,“很好,你很明白,跟德妃一样,见事清楚,可见什么样的主子就能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我的微笑自然而得体,“所以当年本宫离宫,只会把胧月帝姬交到你家娘娘手中抚养。”
含珠恭谨告退。槿汐送她离去,折回身来,轻声道:“以皇上的性子,对孙才人的发落,实在是太仁厚了。”
我知道槿汐起疑,便也不瞒她,“皇上的原话是——五马分尸。”
槿汐悚然一惊,问:“那娘娘您……”
我转头,牢牢看住她的眼睛,心头迸发出一丝犀利的狠意,“皇上快不行了”,我点一点头,道:“那怕皇上龙体康健,我也会想方设法保这两个人的性命,宫中的苦命鸳鸯那么多,少作些孽罢了。”
槿汐的双手按在我肩头,我知道,我的身体有些发抖,孙才人的情夫再丑陋卑贱那也是她真心喜爱的人。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也是难为,何苦要赔上性命,况且她不嫌他粗陋,他也不介怀她的身份,想必是真正喜欢的。
槿汐幽幽吧一声:“娘娘感同身受,所以不忍心罢了。”
我双手交握着,不免独动心肠,道:“皇上昨日大喜大悲,几度刺激心神,又兼之淋了雨,听怕是难见好。如今皇上病重,我特意把孙才人和那侍卫分别打发去了冷宫和暴室,过两日趁乱把他们送出去就是了,也算他们能得个自在。”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槿汐道,“清贵人没有身孕……娘娘的意思德妃想必明白,必定会让汪贵人落胎免除后患。至于封宫之后,万春宫就和冷宫没什么区别了。”
我笑笑:“那就好,这个节骨眼上,事端越少越好。”
两日后午夜时分,玄凌缓缓醒来。
我闻得消息即刻赶去,玄凌甫醒过来,面色苍黄憔悴,似一片残叶,孤零零悬在冷寂枝头,正就着小内监的手喝下一碗人参乌鸡汤。
见我进来,他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示意小内监出去,声音略显嘶哑,“你来了?”
我如常请安,微笑道:“皇上气色倒好些了。”
他盯我一眼,问道:“邵太医呢?”
我不言,只捧过李长送进来的汤药,温婉道:“皇上,该喝药了。”
他恍若未闻,抖心抖肺地咳嗽了两句,问:“邵太医呢?”
莲纹白玉盏中的药汁乌黑沉沉,似一块上好的墨玉,只泛着氤氲的白色药气。我和静微笑,“邵太医身为太医却不能医治好皇上龙体,反而使得皇上忧心,臣妾已经替皇上处置他了。”
他面上浮起一个苍凉而了然的笑,含着隐隐怒气,“你杀了他?”
我恬然颔首,“皇上一向教导臣妾,无用的人不必留着。”
“你倒是很擅长玩弄权术了。”他泛紫的嘴唇因隐忍的怒气而干涸,“就像你杀了蕴蓉一样,还能在朕面前若无其事。”
“皇上病重难免多心,贤妃的的确确是死于哮喘,皇上亲自命人查过的。”
他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皇贵妃一向聪慧,自然有办法让蕴蓉哮喘发作。”
我含着宁静如秋水的淡薄笑意,“胎里做下的毛病,好比自己做的孽,臣妾是无计可施的。”
他微微一叹,语意萧索,“你果然是知道了。”
微酸的药气扑进我的口鼻,我只淡然笑,“皇上圣明庇佑,臣妾只须倚赖皇上,其余什么都不用知道。”我用小银匙将乌沉沉的汤药喂到他唇边,“皇上服药吧。”
他本能地一避,漏出几分抵拒神色,我清幽一笑,“皇上怕烫,臣妾先喝一口尝尝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只是如常般神色平静,徐徐吞了两口汤药,不觉蹙眉,“好苦!”我转而愉悦地笑,“只不过良药苦口,皇上放心饮下就是了。”
他神色微微释然,然而还是别过头,“既然苦,就先搁着吧。”
我眉目低垂,十分温顺,道:“好。”
远处,似乎有呜呜咽咽的女子的啼哭声传来,在幽凉的夜里听来像清明时节时断时续的雨,格外悲凉哀戚。玄凌侧耳蜻蜓片刻,缓缓道:“是朕的妃嫔们在哭么?她们也知道朕不久于人世了吧。”
“皇上说话怎一点忌讳也无。”我徐徐舀着盏中汤药,声线清和,“宫中人人都道皇上快驾崩了呢,提早哭一哭,不是哭皇上,是哭自己。”
“是么?朕一向喜欢你的坦诚。”玄凌面颊上浮出一个黯淡灰败的笑容,直直盯住我的双眼,似有无限不甘。终于,他道:“朕有件事要问你。”
我半跪在榻前,柔声道:“臣妾必定知无不言。”
他略略迟疑,终究问了出口:“他……究竟是不是朕的孩子?”
我抬头,看着他因紧张而散发异彩的浑浊的目,无声无息的温柔一笑,恭谨道:“当然。天下万民都是皇上您的子民。”
玄凌不料我这样答,一时愣住,良久才怆然长笑出声,“不错!不错!” 目光如利刃锋芒直迫向我,“这天下都是朕的,不过很快就是你的了。”
九展凤翅金步摇微微一晃,珠光金芒绚烂映照于墙,如凌凌而动的碧波星光,玄凌颓败的容颜在这绚烂里愈发模糊不清,仿佛隔得那样远,远得叫我想不起他的样 子。唇际泛起凄楚微笑,“是。这天下很快就是臣妾的了,只是……”我低低道:“臣妾要这天下来做什么,臣妾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玄凌若有所思,帐幔轻垂逶迤于地,静静隔开我和他。他苦笑,“朕这一生所求或许曾经得到,然而如流沙逝于掌心,终于也都没有了。”他的胸口起伏着,似一浪一浪狂潮,“嬛嬛,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朕四郎了,你,再叫朕一次,好么?”
我摇一摇头,低柔婉转,“皇上累了,好好歇一歇吧。臣妾先告退了。”
他的眼光中有软弱的乞求,“嬛嬛,你再像从前那样叫我一次四郎,就像你刚进宫时那样。”
我微微含了笑意,那笑却是最远的隔膜与距离。“皇上,臣妾三十有余,已经不是当初了。”我口中衔了一丝恨意与怅惘,“刚进宫的那个嬛嬛已经死了,皇上忘记了么?是您亲手杀了她的,臣妾是皇贵妃甄嬛。”
他 的眼光一点点冷下来,像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冷成灰烬,湮灭与尘土无异。他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华丽奢靡的七宝攒金丝帐帘,无力道:“是啊!已经回不到从前 了……那时候,朕与嬛嬛……与宛宛……那时侯,我们多年轻……再回不去了。”他喃喃片刻,注目于我,“为了老六,你恨毒了朕,是不是?”
我恬静微 笑,似五月青翠枝蔓间悄悄绽出的一朵红色蔷薇,“皇上圣明。只是皇上不知滟嫔才是恨毒了您,否则,您以为她为什么要您死呢?”金镶玉护甲敲在青花碗盏上玲 珑作响,“不过您放心,臣妾再恨毒了您,也会好好抚育太子。眉姐姐若知道是她与温实初的孩子登上御座,九泉之下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他倏然暴起,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他已是病空了的人,怎经得起这样一下,整个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喘着粗气道:“你这个毒妇,朕要杀了你——”
“比起皇上残杀手足之毒,臣妾甘拜下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臣妾尚觉得还得不够呢!”我明艳地笑,拨弄着耳垂上虎睛石银线坠子。
他犹不甘心,狠命拍着床榻道:“来人——”
“来人?”我轻笑出声,恍若初入宫闱时的天真,“臣妾就在这里!”
暗红苏绣织金锦被因他的激烈动作而翻涌似急潮,我退开数丈远,冷眼看他暴怒,语意温和,“皇上刚服过参汤,动怒无益于龙体安泰。”
他见我缓缓退远,愈加怒不可遏,伸手欲捉住我。
窗外唯有风声漱漱,如泣如诉。空阔的大殿,重重帘帷深重,他虚弱的声音并不能为被我遣开的侍卫宫人所闻。
他挣扎着,挣扎着,渐渐,再无动弹,一切又归于深海般的平静。
我缓缓移步,靠近他,想再看清他最后的容颜。他双目圆睁,似有无限不甘,力竭而死。
恍惚中,还是在那一年仲春,杏花飞扬如轻红的雨雾,他穿花度柳而来,长身玉立,丰神朗朗,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道:“我是……清河王。”
一开始,便是错的。
只是记忆苍凉的碎片间,那一场春遇终究被后来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清洗去了最初天真而明净的粉红光华,只余黯黄的残影,提醒曾经的美好已当然无存。
我伸手泯去眼角即将漫出的泪水,轻轻合上他的眼皮,端然起身。
一切情仇,皆可放下了么?
我缓缓行至殿门前,霍然打开殿门,月光清冷,遍被深宫华林,和乾元二十七年五月十七日那夜,没有任何区别。
心中空洞得似被蚕食过一把,我的悲泣响彻九霄,“皇上驾崩——”
54、(十年生死兩茫茫)+55、(算來一夢浮生)
乾元三十年七月十一;玄凌崩于昭阳殿;年四十三;谥曰圣神章武孝皇帝;庙号宪宗。
皇太子与灵前继位;登基大典便安排在太极殿举行;登基大典的当日亦是册封太后的盛典。为避兄弟名讳;润儿更名为纾润;眉庄为纾润生母;被追赠为昭惠懿安太后;作为纾润养母;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入住颐宁宫。润儿是孝顺孩子;册封礼极为隆重;甚至超过了皇帝大婚的规格;普天之下;万民同庆;大周附属和邻近诸国皆派使臣前来纳贡相贺;贺纾润君临天下;贺我母仪垂范;同时为我上徽号”明懿”;时称” 明懿皇太后”。新帝年幼;本需太后垂帘听政。我一多病相辞;只以玄汾是至亲皇叔为由;命他秉辅政之责;而我;不过是偶然于宫苑重重之内轻言一二而已。
凤座高位如能凌云;然而其中冷暖;如人饮水而已。
镂月开云馆如今已是予涵在宫中的住处;从叶澜依的绿霓居移植回来的合欢开的极好;研究枝叶葳莛;密密宛如绿云;蔚成华盖。
暮春时节;已有零星粉色合欢点缀绿云间;涵而正握了笔饱蘸了浓墨;在窗下一笔一画认真书写;”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绵绵轻薄的日光下枝影寂寥;似是淡淡的烙印浮在涵而白净的小脸上;他似是不解其中意;一边念一边轻轻反覆吟哦。有清单的风从容吹过;打开的窗轻轻扑棱;发出沉闷绵长的声音;偶尔有被风吹落的羽毛样的合欢花;轻轻拂于乌沉沉的紫檀案几上;那样轻绵的落花声声;却似击在心上。
或许许多年前;玄清也是如此;临风窗下;书写他原本应该清隽闲逸;畅然无阻的人生。
心募地一痛;终至潸然泪下。
涵儿抬头恰巧瞧见;忙上前拉住我的心;忧色满面;”母后为什么哭了?”
我含笑;”见风流泪而已;没什么。”
我沾过帕子轻柔擦拭他额角的汗珠;温和嘱咐;”若是累了;便歇会儿吧。 “
他摇一摇头;道:”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儿臣还不明白;既然如胶似漆;是否真能不别离?”他抬头,天真的眼眸里满是好奇与追寻,“母后知道吗?”
我脉脉垂手,扶着他的额头,“母后也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