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七部全集)-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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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沉思,随身携带的不过是一些最必要的东西,一应衣物首饰,皆留在了棠梨宫。临行前一夜,浣碧犹豫着问我,是否要将昔年玄凌所赠的玉鞋带走,毕竟于我,那是最珍贵的器物。
我只淡淡一笑,取出了一把“长相思”,把一切玄凌赏赐的器物,皆锁在了大箱子中,皆是过去的东西,又何必再要留。惟有“长相思”,才是解语的知音呵。
帘外细雨绵绵,宫车自永巷碌碌而过,经过云意殿,不过四年前,我便是从这里,踏进了后宫。我兀自笑了,当时那样年轻,那样心高不知收敛,虽然无意于入选,可是一时无意在玄凌面前脱口诗词,才有了后来那么多纷争和风波。若有可以后悔的时候,我必然最后悔那一日。
轻朦的细雨如冰凉的泪。云意殿外站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子,绚烂了整个宫廷萧萧的雨季。我微微疑惑,槿汐已轻声在我身边道:“今日是选秀的日子。”
又是选秀了,去年延迟的,今日终于到了。
殿外的少女们青春少艾,都有明丽的笑容,渴望而高傲的眼神,仿佛一朵朵娇嫩的花朵,等待着君王的采撷。若她们知道了我的故事,是否会因此而退却。
不,她们是不会退却的。因为和我一同入宫的陵容,已经成为其中的胜利者。后宫,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发疯的地方,只要有一个人成功,只要有片刻的成功,就会有无数的人甘愿成为手染血腥的人,去争去斗,去杀戮算计。
不过,那已经是她们的故事了。
宫门巍峨高耸,远远望去,两个熟悉的身影撞入我的眼帘。白蒙蒙雨雾中,眉庄依依而立,温实初伴在她身边,手持油伞为她撑出一片无雨。
马蹄行得缓一些,嗒嗒似敲在心上,她的热泪在眼眶中转动,我伸手探出与她紧紧相握,温实初见机塞了一袋银子给侍卫,请他退开几步。
眉庄将欲落的泪轻轻拭去,含悲而笑:“去了也好,总算离了这里得个解脱了。”
我鼻中酸涩难言,轻轻侧首:“姐姐善自保重,我怕是无幸再得与姐姐亲近了。”
她拍着我的肩,“你一人去了,我又有什么大意思呢,只盼和你一同罢了。”
我悲伤,“姐姐何出此言?”我见周遭再无外人,悄声道:“姐姐在宫中一日,千万要留意安陵容与皇后,也要小心祺嫔,勿要为我使意气,安心保重自己要紧。”我恳然望着温实初:“温大人,姐姐孤身一人,我把她托付于你,万望顾全,不要落于他人陷阱。”
温实初道:“娘娘……”
我微笑拦下,“我已不是娘娘了。”
他赧然,“嬛妹妹……”这称呼太久远前他唤过的,他叫的生疏,我亦觉得唐突,眉庄的脸色变了变,只望住他不说话。温实初浑然不觉,“你也保重,我一得机会,便去看望你。”
我摇头:“一入甘露寺,大人就是红尘之内的人了,你我隔了尘世,不便再来相见。大人若有心,就请为我看顾帝姬,照应姐姐,也是我如今唯一心愿。”
他眼中的悲痛之色愈浓,身后槿汐牵一牵我,轻声道:“不便多说了。”
我缓缓点头,狠一狠心,令车夫逐尘而去。
身后,眉庄与温实初依然遥立雨中,目送我离开。这是四年后宫留给我最后的温情映像。
宫门已出,熟悉的红墙已在身后。此生,我终于走出了繁华鬼魅的后宫。
我垂下马车上的布帘,轻轻而悲哀的笑了。
注释:
(1)、改编自乾隆于爱妻孝贤皇后死后所写的《述悲赋》。
(2)、出自卓文君《诀别书》,写于她和司马相如别离之际,以示二人情断,全诗为“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后宫——甄嬛传 外篇 鹊桥仙
章节字数:2453 更新时间:07…10…17 14:19
夜风中依然带着白日遗留下来的丝丝暑热。这样冷热交替的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玄凌喝得多了,枕着软枕便在冰簟上睡着了。
辗转反侧都是睡不着。便起身去看孩子。内殿沉静,胧月、予涵与灵犀都已在内殿睡得沉沉。我见予涵小小娇嫩的脸孔,心内怜爱之情油生。俯身将他自摇床中抱起,轻轻拍着他抱了许久。
这个孩子,他的眉眼其实长得很像他父亲,每当他认真地瞧着我,每当他朝着我咯咯地笑,每当他小小的手无知地抚摸我的脸,心里油然而生的欢喜与惊恸交织。幸而,也只是眉眼相像而已。
我不由自主地把脸贴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予涵,我的孩子,你是我在寂寞深宫里唯一的依靠。
正想着,听见灵犀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忙放下了予涵去看灵犀,她其实睡得很香。清明月光下的灵犀愈发玉雪可爱,这是个剔透的小人儿。一母双生的兄妹,灵犀长得更像我。替他们盖好锦被,嘱咐了乳母几句便出去了。
月华清明,照在殿前玉阶之上,如水泻地,十分柔和明亮。太平行宫的月色依旧如昨。隔了那么多年的月光,依稀是我初承恩宠的那一年,在某个在狂欢中难以掩抑哀伤的夜晚,遇见了月下带露的夕颜花。
夕颜,如乳如烟的月色下,桐花台的一角遥遥掩映在葱郁高大的树间。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他的清颐姿态仿若刚自云中来,满天星光离合在他身后,远远浮离于世俗的尘嚣之上。
不过是无心的偶遇。当时不觉得怎样,世事的纠葛,竟是由此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天际扑棱棱飞过数只喜鹊,羽翅张开的声音划破深宫的宁静。冰簟前的玉阶上随意撂着一张澄心堂宣纸,墨汁淋漓写着一阕秦观的《鹊桥仙》,字迹渐渐潦草,是玄凌醉酒前书下的。翻月湖上凉风暂至,宣纸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月色如水宁波,今日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鹊桥横渡银河,如许相思终可倾诉长夜。
唯有我茕茕独立于翻月湖边,看白莲如盏朵朵盛开。身后,是玄凌睡梦中略带沉重的呼吸……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一年,不过也就是前两年的事。甘露寺下的长河中,他与我泛舟湖上。繁星如明亮碎钻倒影湖中,如行舟银河。他执我的手,我伏于他膝上,他的声音是三月檐间的风铃,轻轻道:“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我婉转接口,“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轻声笑,拢我于他怀中。他怀里,永远是这样清洁芬芳的气息,似矜缨中淡淡的杜若清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又似那一日,禅房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桃花,粉红芳菲凝霞敷锦,春深似海。我的眼泪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无影无踪,只觉热热的一抹,更像是他隔着衣料的皮肤的温度。他语带哽咽:“嬛儿,这世间,我只要你。”
终究只是我和他奢望的一个梦。只是梦境那样清晰,他怀抱的热度仿佛依然留在身上,久久不去。
桃花谢了榴花开。
忍顾鹊桥归路。鹊桥是来时路,亦是归路。
那一日的榴花开得这样艳,蓬勃如灼灼的烈火焚烧。初夏晴好的天气,他的话语一字一字如澎湃冰雪浇覆下来——玄凌,要我回宫,要我重返他身边。也是意料中事,还是有这么一天。只是,玄凌,何其残忍,要他来亲自宣读旨意,要他亲自接我回宫。
明明是初夏的天气,我却只觉得从头到脚凉成一片,就连全身的血液也好像冻结了起来,心中只是一片再清楚不过的伤痛。泪眼迷蒙中,他的面容开始模糊,就好像小时候梦魇一样,明明知道是一场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半副皇后仪仗的气势来接我,我不得不归。
也许,并不是旨意的缘故。命运的峰回路转,我抵死挣扎,终于还是要回到玄凌身边——在他身边笑靥如花,在他身边克教子女,在他身边做他的宠妃,周旋于后宫女子的心机谋算,与他白首偕老。只是这样的白首偕老,我低低叹息——与尔偕老,老使我怨。
只是我,无路可退,亦无路可去。后宫,玄凌的身边,是我命定的归宿。无论我多么不甘心,我一定逼迫自己,要甘心。只有甘心,才能活下去,才能保护我所要保护的所有人。
我已经失去了这样多。不可以,再失去更多。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似水流年,曾经七夕那样一轮明月,还照在天涯那一头。只是那月光,再也不能照耀我幽闭的心情。
我无奈闭目。漱漱的泪光里,隔着来时路回头望,再好的月色终究也是凄惶。
这世间那么大,容得下我与他的,只是甘露寺后山一座小小的禅房。终于这禅房,也不能再容下我和他。他的穷途,亦是我的末路。
那一刻,我与他离别。五月石榴花里形影相对,扑落落的落花声,绵绵地只叫人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矣。
他执意牵着我的手走到御前,走到那明黄服色的男子面前。终于,不得不放开手。几乎是奢望,我与他,终于还是走到尽头。
静夜白莲生香,盏盏如玉。没有朝朝暮暮,亦没有久长时。我与他的情分戛然而止,甚至再没有机会告诉他,那一日的分离,并非是因为他亲口读出那份旨意。
我唯一能做的,是把另一个爱慕他的女子送去他身边,好好地,永久地照顾他。
玉隐,我的妹妹,你甚至不告诉我,你和他过得好不好。
传言中,你们如斯恩爱。
我只希望,没有我在身边的他,有你的照顾,有你的爱,你们会好好的,做一对世俗里恩爱的夫妻。
而我,必须在后宫与前朝的翻覆里,保住你,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最后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没有久长时,亦没有朝朝暮暮。我所剩的朝朝暮暮都尽数归了眼前这个男子。明黄一色,刺痛我的双目。
如瑶华的月渐渐黯淡了。月上中天,满庭风来,湖水轻拍岸边,我静静举起玉箫,吹的仍旧是那时我们同奏的那一首《长相思》。请容许我,在这相似的深夜里,凭一抹七夕月光,借一缕清落箫音,安静的思念你。
箫声回环曲折,凄楚悲凉。那林间的宿鸟,也被歌声惊动,扑扑飞起。
后宫——甄嬛传 外篇 奈何天
章节字数:4743 更新时间:07…10…17 14:24
玄清回到王府时已经月上中天,初七的月色有点黯淡的黄,辉色洒在清河王府深茂的花树丛里,隐隐有了几分凄凉之意。他微微黯然,又是七夕了。再好的月色都已经过去,也再没有一晚的月色能抵的过当日。她回眸对她微笑,小舟泛于河中自行漂泊,她说,“你瞧,月色多好。”
月色多好,他怅惘地想,再美的月色都比不上她真心的一笑。与她相识多年,她其实甚少真心的欢悦。
几乎在宫中每一次见面,她都是不快乐的。那样绝美的容颜,被隐约的哀伤覆没。只是她,执意不肯落泪,是那样倔强的女子,情愿把心事寄托在笛声里。呜咽婉转的笛声游走在深宫回廊梨花如雪的转角,是她难以低诉的心事。
玄清摇一摇头,极力想摆脱这样的回忆,他自嘲,还有什么可以去想,她已经是他的淑妃,后宫中最得意的女子。
庭中阶下,几张凉簟随意铺在那里,却是人去簟凉。玄清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这么晚,玉隐应该已经睡下了。
不见也好。他总是潜意识地想要避开玉隐,也许是因为她那双酷似心底牵念不忘的人的眼睛;或许是害怕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炙热又痛苦的光芒。让他害怕,那样相像的眼睛,那样相似的情意,只是,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姻缘总是错落……
其实,玉隐也没有什么不好。或者说,很好,她温顺、她爱他、她为他把王府中的一切操持得井井有条、她是他的侧妃,唯一的。
他无声的叹息,只是,自己爱的,是她的姐姐。
月亮已经升至半天,树丛中无数飞舞的流萤,在这些带着寒意的蓝色微光中,那平正高大的屋宇,檐上蹲伏的镇庭兽,显得格外幽异和宁静。
流萤,那些美丽的萤火,曾是她执了他的手一起看,被她轻轻拢于手心,复又放出。她只是微笑,如白莲绽放于河心。那么美,他几乎感觉晕眩,即使粗陋的佛衣,依旧无法掩盖住她的风华。
玄清踏着满地密匝的树影走进永慕堂准备睡下。忽然斜眼看见旁边玉隐居住的积珍阁依然有蒙胧的烛光透出。
她还是这么晚睡。
忽然有一个清婉的声音在身后怯怯地唤:“王爷。”
他知道是玉隐,回过头去客气道:“你还没有睡么。”
玉隐微微踟躇,终于还是走上前,“妾身在等王爷回来。”她微微迟疑,“今天是七夕。妾身想与王爷同饮一杯。”
玄清道:“其实你不必等我,我在外面,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玉隐只是摇头,道:“妾身也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妾身知道,只要妾身一直等下去,王爷终究会回来。”
玄清脸上微微一怔,她这样的情意,叫他害怕,也叫他不忍。原以为娶她只是阴差阳错,以为她只是受淑妃所托来照顾他的人,于那次救他于困厄之中。只要这样相安无事相处下去就好,就好。
他待玉隐很好,虽然只是侧妃,但是他不会再娶了,他会尽力给她正妃的待遇,给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给她持家的权力。只要这样秋毫无犯地生活下去。
可是直到娶了她,直到淑妃在自己面前说“浣碧一直喜欢你,她对你的情意不比我对你少,你要好好待她。”他才猛然惊觉,浣碧对自己的情意。那名侍女,她曾经安静的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