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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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洙奉命到延州与仲淹商议出兵,仲淹劈头就问:“师鲁,你也主张两路征讨?”
尹洙吃了一惊,出谋划策原有他,又是他与韩琦一道进的京,还用问吗?他不知道仲淹究竟什么意思,只好含糊回道:“范大人的意思——”虽同是四贤,毕竟上下有别,不能不彬彬有礼。
“这仗没法儿打。”
“请范大人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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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七回(2)
“正月起兵,时间仓促,军马粮草数以万计,根本无法筹备。天寒地冻,也很难出兵打仗。要打,也要等到春天转暖,西夏马瘦人饥,我军才有方便可乘。再者,你看——”他指着地图,“鄜延路原是西夏进贡朝廷的熟路,番汉之间远较他路熟络。两路并举,西夏人没有退路,一定会作困兽之斗。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朝廷能敦天地包容之量,于鄜延一路张势以待,备而不发,敌来则击,一可牵制贼寇,为泾原之军销兵;二来也示以恩意,待其幡然悔悟,好乘势收降。一举两得,多少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思。”
尹洙原是来商议出兵细节的,哪里想到仲淹会打出这么一个主意?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对答了。
“你觉着怎样?”
尹洙终于找到了托辞:“大人的意见虽不无道理,可朝廷已下了明诏,夏、韩两位大人也厉兵秣马,立等发兵,你这样做,不是有违朝廷的旨意吗?”
仲淹微微一笑:“师鲁你忘了?兵法说:‘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不战可也。’战与不战,应当义理为先,岂能计较别的?咱们可以以一年为期。一年后西夏不降,再发兵剿灭。”
尹洙还要劝,仲淹却一挥手止住了:“好了,不谈这个了。朝廷方面,自有我上章请奏。你我患难与共,一别多年,该好好欢聚欢聚了。来人啦,摆酒,我要与尹大人痛饮终日。”
饮罢酒,仲淹派人禀复夏、韩两人,说需要尹判官参赞军务,请允许暂留他数日。另派军校飞章上奏朝廷,先列举一系列事实,说明自己一向勇于进击,并非怯敌怕战,接着,就反复申述了自己的主张,请朝廷准许鄜延一路按兵不动,张网以待。
尹洙此时身不由己,只好写信将情况禀明夏、韩两人,自己则安心呆在延州陪仲淹理事闲话,私心也还想寻找机会,看能不能说服仲淹一同进军。
按照夏竦、韩琦的设想,鄜延在诸路兵力最强,两路并出横山,由鄜延路就近袭取绥、宥等州,泾州之兵也就近扫除当前之敌,才是两个拳头合击。鄜延按兵不动,只剩下一只小拳头晃荡,合击眼看着成了泡影。又有探马来报,说西夏得知鄜延按兵不动,只聚兵一路,专备泾原。他们如何不急?赶紧也飞章奏闻,请朝廷不要以军国大事为儿戏,严肃诏命,勒兵进击。
朝廷的反应,却相当平和。一方面将双方的诏书交给对方,请他们各自参酌;另外,又下诏要他们同谋合议,鄜延虽可暂存招纳,按兵不动,但也要随机应变,准备随时出兵向敌。这不还是首鼠两端吗?
到了二月,朝廷还在召集陕西相关将帅到泾原议事。环庆副部署任福乘驿赶到泾州,韩琦巡边也正到了那儿。会还没开,就有谍报来报告,说元昊正在阅军,就要攻略渭州。韩琦早憋了一肚子气,既然送上门来,哪有不打的?
韩琦当即赶往镇戎军调兵遣将。泾原路驻泊都监桑怿做了先锋,钤辖朱观、泾州都监武英继后,行营都监王珪、参军事耿傅随军差遣,任福为主帅节制全军,另外又单独招募了一万八千兵士由任福直接指挥。方略也已策划好了。
临行,韩琦最后一次交代任福与众将军:“我再交代一次,你们并兵之后,由怀远城趋德胜寨,再到羊牧隆城,绕道敌后,寻机歼敌;倘若敌人势大,难以冲突,就据险埋伏,等他们回兵,再拦头痛击。这三处相距不远,都只三四十里地,不过一天路程;粮草也充足,不愁供应,你们可以放心进军。我们正要两路出击,元昊自己送上门来讨打,哪里找得到这种便宜事?等你们打好这场热身仗,我们就长驱直入,横扫西夏了。”
“韩大人放心!关门打不了狗,咱们还算人吗?”任福的回话,掷地有声。
“好!有任将军这句话,我可以高枕无忧了。出发!”韩琦的最后一点担心也荡然无存,一挥大手,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任福是个勇将,臂阔膀宽,满脸胡子,使两根四刃铁锏,少说也有四十来斤重。最奇的是从头到脚,浑身刺满了“尽忠报国”、“杀尽番狗”之类的口号,都着了红黑两色,配上那副凶神一般的长相,地道就是一座恶煞。刺字见心。那一腔立功立德的热血与急切,能烫得叫人落泪。前不久,他刚攻破白豹城,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志气更昂扬了。他要关门打狗,实在最容易不过。
队伍到了怀远城捺龙川,正赶上镇戎军西路都巡检常鼎、同巡检内侍刘肃,与一伙敌军在张家堡南打得正酣。任福的队伍一冲,敌人丢下几百具伤兵、尸体,潮水一般,没命地往南逃去。
桑怿爬上高坡四下一望,只见到处都是西夏军丢弃的旗帜刀枪,来不及赶走的牛羊骆驼也遍地都是,心里欢喜,飞马赶到中军报告任福:“敌人已溃不成军,一片狼藉,我请求带兵追击。”
任福更痛快:“那还犹豫什么?我也看了,刀枪牛羊满地,绝非诈败。将军前行,我带后军压上,务必全歼番狗。”
桑怿做先锋,任福与全军紧随其后,一追就是三天。每天也有探马不断刺探军情,大体都是敌军望风而逃、前方未见大股敌人之类的消息,任福他们,心里更加踏实了。只有一件事作难,远离计划穷追不舍,给养跟不上,兵马已经饿了几天肚子。但胜利在望,他们并不沮丧。
。。
大宋遗事 第七回(3)
追到好水川,任福与桑怿合在一起扎了寨。朱观、武英也在龙落川驻下,离任福大营不过五里。探马报说元昊领着残兵败将扎在川口,任福约好两军明日会师川口,全歼敌寇。
天刚亮,流星马就接连来报:“元昊败兵已向龙竿城方向溃逃。”
任福命令:“马上出发,全速追赶。请朱观、武英相机跟进。”
参军事耿傅已经有些犹疑,劝道:“这几天始终没见敌人正面冲突,只是望风而逃,恐怕有诈?听说张元、吴昊阴险多谋,不比往日。如果敌人有意诱我入彀,就危险了,将军还是慎重些好!”
任福哈哈一笑:“番狗已经闻风丧胆,溃不成军,哪里还会有计!参军不必多虑,看我马到成功。”
大军赶到龙竿城北,才发现西夏军队正循川西行。一路尾随着从六盘山下出来,西夏军已先机占了有利地形,在羊牧隆城五里外结成阵势,专候官军了。
大家这才知道中计!但箭已离弦,只能生死一搏了。
前军忽然抬来几个大木箱,禀告桑怿:“这几只箱子,是在路边上发现的,请先锋定夺。”
桑怿上前一看,封得很严实;碰碰,里面扑棱棱地乱动,心里也犯了疑:“且不要动,等任将军来定夺。大家准备接战。”
任福一到,拔剑就劈了箱子:只见百来只鸽子,打着呼哨冲天而起,在蓝天白云下略作盘旋,又朝北飞去。
任福与桑怿正纳闷呢,四下里突然锣鼓齐鸣,西夏军队漫山遍野合围杀来。
任福毕竟是任福,一点不慌:“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桑将军且带本部人马冲锋掩护,其余人马随我结阵。”
桑怿带着人马冲锋而去,任福指挥人马结阵自固。这里尚未成列,已有西夏轻骑前来冲突搅袭。将士们拼死抵抗,好歹僵持住了。
正午,任福指挥士兵抢占山头,想利用地势加强攻守。只听山顶突然一棒锣响,亮出一面色彩鲜亮的鲍老旗。鲍老旗向左一挥,左边便有一股伏军直冲下山;向右一挥,右边也有一股伏军冲向山坡。两支生力军突入阵中,原来就吃力的宋军,再也顶不住了。
任福受了十多处伤,浑身是血。
心腹小校刘进,在他身旁叫道:“将军伤重,不能打了,请随我杀条血路,去羊牧隆城整军再战。”
任福掉头骂道:“废话!我身为大将,兵败有死报国而已,岂有后退之理!”
一拍坐骑向前冲去,正赶上一个敌将挺枪来战。可怜他已经举不起双锏,被敌将一枪刺中左颊,又一抖手腕穿了喉咙,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桑怿、耿傅、常鼎、刘肃等,也都在混乱中战死了。
朱观、武英的部队尚在行军途中,西夏已并兵合击,将他们连同瓦亭寨与王珪从羊牧隆城领来的救兵,包围切割,一网打尽。除朱观与另一位将军,退到百姓家中据墙自守,受伤不死,其余军将全都阵亡。前后兵士伤亡,总共一万多人。
西夏将士唱着凯歌,得胜而回。听那歌词,竟是: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必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胜败何须问,骄阳正向西。凯歌高唱彻,猎猎舞军旗!
歌词这么损,总该别有原因?赶着一打听,西夏这次入侵,号称元昊亲征,实际还是张元、吴昊挂帅。张好口袋专等任福他们来钻,也同样是张、吴两人捣的鬼。
除了这只口袋,他们还有一个口袋正等着收!
还在朝廷决定两路合击的时候,张元就请元昊同意,分头派人去与韩琦、范仲淹求和:“求和,一可以拖延时间,变被动为主动。二可以离间两路,倘若有一路按兵不动,我们就稳操胜券了。搞得好,还可以接着往下唱,将计就计,闹得他们君臣不宁。”
元昊看不到那么远,前两着还是看得到的,而且,也深知张元心机,无发不中,同意他相机行事。
去泾州的被韩琦拒绝了;去延州的,却叫仲淹动了心。
张元派的捎信人,是原塞门寨寨主高延德。能将他放回来,已经是一种姿态。信也写得特谦卑,就差没趴在地上叫爹了!仲淹虽不全信,但对方既有这个表示,不论怎样,总要抓住机会试试。万一不成,再去扫荡也不迟。西夏没有表章,前景也难以逆料,不好直奏朝廷,他就给元昊回了一封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喻之以利,威之以势,劝他识时知理,及早回头,不要甘为番臣,背叛朝廷,甚至连投降为臣的汉人利益,都通盘考虑到了。信写好,就叫监押韩周与高延德一起,送给元昊了。仲淹所以一再上书朝廷,请留鄜延一路以示招纳,待一年无效再行征讨,也就与幕下的这件事息息相关。
接到信,张元问元昊:“皇上怎么看这封信?”
元昊不屑一顾:“废话一堆。”
张元一笑:“皇上圣明。不过,它也是一根绳套儿呢!我们只要稍稍一提劲,没准就能将范仲淹勒死。”
这问题太复杂,元昊根本想不到,也就没往心里去,一笑,搁下了。
到好水川任福兵败,张元禀告元昊:“皇上,咱们现在该收绳套儿了。再给范仲淹发一封措辞强硬的信,勾上上次事情,范仲淹命大不死,也要脱层皮!”
元昊问:“有这么厉害?朕可始终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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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七回(4)
张元给他解释:“人臣无外交。范仲淹背着朝廷与我们私相授受,是灭门的大罪呵!”
元昊这才明白了张元的酷烈歹毒,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极口夸赞道:“太好了,太好了!丞相真是深不可测!除了范仲淹,西北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这种话不能细想,一细想,说的听的,都会倒抽一口冷气。
张元给范仲淹一连写了二十六张纸,除了勾起上次的事,绝口不提和谈,语气措辞都狂妄无理之极。而且,抬头也变成“范大人并朝廷各大人”了。
范仲淹收下信,几乎一夜没能合眼。信既给朝廷,不能不向上通报,可它这样狂妄无理,又怎么能原样儿上交?还有,怎么回复西夏?至于人臣外交的凶险,他一时还顾不过来。
到后半夜,他终于想出一个折中办法:抄下一个副本,烧掉所有不堪入目的部分,只留下六页,删改后上报朝廷;回西夏一份措辞严厉的信,另写一个奏折如实说明原委,连复信副本一起送达。一切折腾完毕,天已经大亮了。
他请来下书的西夏使者,当面烧毁了西夏那份原信,叱责道:“西夏目无王法,敢拿这样的信来侮慢朝廷!本大人为大局着想,不转奏朝廷了。请你转告夏王,好好洗心革面,归顺朝廷,下不为例。否则,朝廷绝不轻饶!你是使者,本大人也不拿你问罪,你回去吧!”
张元一听仲淹烧了信,不由得哈哈大笑:“范仲淹,范仲淹,你也忒大胆了!我且看你怎么收场?”
送信的韩周,首先遭了殃。
吕夷简问他:“为什么没有朝廷命令,就擅自出界,交通外国?”
韩周诚惶诚恐,辩解道:“卑职奉了差遣,身不由己。范大人身为经略安抚,有生杀大权,卑职不敢违命!”
还算有理,贬到通州收税去了。
中书、枢密的人,没有一个不说范仲淹胆大妄为。
吕夷简在中书谈起这件事,更是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岂有此理!哪里见过这种守边将帅!没有朝廷旨意,竟敢与叛臣通书往来!通书不算,还要将来往书信擅自烧了!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事!”
参知政事宋庠本来已经恼火,听了丞相的话,更是义愤填膺:“这样目无朝廷,大逆不道,该斩首问罪!”
第二天,皇上召见垂询,宋庠依然梗着脖子奏道:“范仲淹身为边防大臣,目无朝廷,擅自交通叛臣,书信往来,又焚书灭迹,实属大逆不道!不处以极刑,如何严肃法纪,匡正朝纲?”
仁宗问夷简:“丞相以为怎样?”
夷简缓缓奏道:“以老臣看来,范仲淹处置确有不当,但本意当是为朝廷着想,不过要招纳叛臣而已,别无他意。目下边事未宁,正是用人之际,不宜深究。降职留用,以示警戒,就可以了。”
宋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