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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部分

大宋遗事-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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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骂得对。不过呢,大道理倒也是为朝廷好!”神宗还想解释。
  “我不管,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不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是娘,得护着你们兄弟三个不叫生分了!可怜你父皇死得早,就丢下你们三兄弟,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不团在一块儿!什么时候我闭上眼,一蹬腿去了,眼不见心不烦,你再撵你兄弟,我就不管了!”说到伤心处,太后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起来了。
  神宗听了,也有些伤感,赶紧趴下行礼,说:“儿子不敢,请母后放心!”
  太后这才破涕为笑,伸手扶起皇上:“你现在是皇帝了,那头也是轻易叩的?赶快起来!娘养的儿子娘能不知道吗,你是个好样的!怕只怕臣下挑唆!这个上书的,不管是谁,也不管他有多少道理,皇儿都要给为娘的一个交代!不是跟他本人过不去。杀鸡儆猴,是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咱们娘儿兄弟之间,容不得别人乱插嘴!”
  神宗虽不情愿,也只能答应:“儿子知道了。”
  送走太后,神宗就将章辟光的折子批转中书了,要中书治他一个离间皇亲罪。
  公亮接到批转的折子,傻了眼:怎么能这样颠倒是非呢?可皇上的批语字真句实,没有一点挪移的余地,更不要说传闻中的太后是如何如何震怒了!要讨好,只能闭上眼睛遵旨办事。
  “介甫,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理?”他问安石。
  “章辟光严肃宫闱,维护皇权,有功无罪,理该褒奖。现在不但不奖,还要问他离间之罪,完全是颠倒是非。皇上有不得已的苦衷,做臣子的应该挺身而出,代为受过。我的意见,中书可以抗章不办。要不这样,正气何在?今后谁还敢替朝廷着想!”安石毫不犹豫地说。
  到底是介甫,敢做敢当!而且,也只能如此。否则,就这一件事,中书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以后还怎么管事!这么想着,公亮终于说道:“先上个折子挡挡再说吧!”
  做了御史中丞的吕诲,整天睁大眼睛瞅着朝廷出事呢,当然不会没话!风闻事情之后,早上过折子了。这一次,他的眼光不知道怎么有些偏:附会太后,支持皇上,请求将章辟光交付御史台治罪,治他越职言事,离间皇亲,等等。至于章辟光整肃宫禁、维护皇权的良苦用心,对不起,他压根儿就没看见!
  神宗将中书的折子打了回去。不这样,他没法儿向老娘交代!公亮犹豫了:再不奉旨,就是抗旨不遵,罪过可就大了!
  安石却毫不动摇:“事有是非。不知道就罢了,明明知道,还要将对就错,还有原则吗?绝对不行。”
  

大宋遗事 第七十六回(3)
“介甫,是不是可以将章辟光从轻发落?皇上既有苦衷,不这么办,他也不好处置不是?”公亮终于找到一个台阶。
  “我来上书吧,不与中书相干!”安石也提出了个折中方案。
  公亮自然乐得暂时息肩,任由安石上书了。安石的折子,理直气壮,义正辞严,不容人不动容。何况神宗本来是明理的,只是迫于母后的压力,才不得不做姿态要处理章辟光。既有大臣一再抗章,要求收回成命,两个皇弟实际上也没搬走,神宗正好有个借口下台;再说说道理,说说利害关系,想来母后也不会不通情达理。那么,这事不就能不声不响地了了吗?
  神宗虽想得不错,也真有些希望,无奈却被吕诲搅了局。一切全乱套了!
  吕诲不是个逮谁说谁、谁都敢碰的人吗?而且,下手还特狠,要么不斗,要斗就一斗到底,不获全胜,不到鱼死网破,绝不罢休。前前后后的经历,也让他愈斗愈勇!虽然也斗得遍体鳞伤,三起三跌,可回头一看,不还是回到知谏院、当中丞了吗?而且,每往返一次,自己忠直耿介的名声也无不都随着飙升一次!人生在世,各有追求。一品二品、出将入相固然重要,这忠直耿介的清誉,不更叫人心仪吗?说到历史,不也只有它才更值得尊崇荣耀吗?就天性而言,自己或许也更适合后者。既将自己定位在这样的格局里,他除了斗凶杀狠,自然也就很难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了。说到原因,出身、经历,乃至并不顺畅、曲里拐弯的仕途,都会扭曲他的选择。他的战法,也同样形成了模式:先就事论事,从当事小人物斗起;不成,就越斗越大,直至挑战最后的魁首。且看濮议时斗欧阳修、韩琦,就最典型不过了。无论出身、资历,他都比安石高出不知多少,年龄也大了七八岁。可眼瞅着安石吹风一般上去了,已经是正二品的副丞相,当一品宰相也是早早晚晚的事!自己却顶多不过一个从三品,而且显然已经到了尽头。再看他参政后的作为,更没有一样不扎眼!心里早就有了他,还容得他再与自己叫板吗?何况自己本来还有固定的风格模式!一旦知道是安石在阻止严惩章辟光,要不向他挑战,反倒怪了!因为是当风劲敌,出的招数之狠,自然也前所未有。
  吕诲袖着折子刚进东阁门不久,迎面就碰到了司马光。司马光在迩英阁给皇上讲完课,正要到资善堂去办事,一见吕诲满脸杀气,知道他一准是弹劾王安石,故意笑着问道:“献可这么杀气腾腾的,又要跟谁过不去?”
  吕诲一扬袖子:“还能有谁?新任参知政事。喏,折子就在这儿。”
  司马光猛然一惊:“您是说介甫?”
  吕诲冷冷一笑:“还有第二个新任参政吗?”
  “可大家都说皇上用人得当,您干吗要参他呀?”司马光好像没法儿理解。
  “君实也这么看?”这下轮到吕诲吃惊了,“王安石虽浪得虚名,却个性偏执,不通世情,还爱听奉承话,轻信小人。说得天花乱坠,真要办事,却又件件空疏迂阔。当个翰林侍从,弄弄文字,或者还行。当执政,只能害了天下苍生!”
  司马光心里一乐:献可果然是个好哨兵!当初荐他,真是没错看人!可细一想,眼下介甫还几乎什么都没做,弹劾是不是太早了点儿?没准打不倒人,倒先折了自己!那可不是一种损失吗?得劝他一劝。便开口说道:“介甫目下还没有多少特明显的劣迹,能不能再等一等呢?”
  “不然。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上正年轻气盛,谋事的就那么两三个心腹大臣,放着王安石这样的人在他身边,不啻就是放着个生事的无常!他无时无刻不在败坏国家,怎么能等?一时片刻也不能等!”吕诲毫无顾忌地说。
  没人能劝得动吕诲!而且,先牺牲一个趟头阵的排头兵,侦察侦察火力情势,也不坏!
  司马光一笑:“皇上在迩英阁正等着呢,您自己小心!”
  “谢谢!”吕诲动了动眉毛。
  两人再没话了。略一拱手,各自走了。
  吕诲的弹章,一共列了安石十大罪状,条条都是上纲上线的玩意儿。
  一开头就戴上了帽子,说是大奸似忠,大诈似信,用与不用,都因时而异。当年鲁国有个大夫少正卯,五恶集于一身,言伪而辨,行伪而坚,文过饰非,奸诈阴险,不是遇到孔圣人,谁能罢了他的官,将他杀了?至于卢杞,也是大奸大恶之人,可唐德宗愣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对他百般信任,终于酿成大祸,害了大唐。那意思,自然是暗示王安石就是少正卯、卢杞一类人,陛下做孔圣人,还是做唐德宗,不能不认真考虑!
  下面就一一举证,揭露安石“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的十大罪状了。
  第一大罪状。安石在京纠察刑狱期间,错判了一个案子,却坚持不认错。御史台要他认错谢恩,他根本不买账。这是倨傲不恭。假托有病,英宗一朝,始终不尽人臣之礼。陛下接位,他也不赴朝拜贺。一旦任命他为江宁知府,自己方便了,立马就走马上任。同样是慢上无礼。
  第二大罪状。当小官的时候,每次任命他都假模假样辞上一辞,到当江宁知府、翰林学士,他可就再不请辞了。见利忘义,好名欲进,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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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七十六回(4)
第三大罪状。别人当讲读官都是站着,只有他要坐着。以陛下师长自居,委屈万乘之尊,狂妄之极。
  第四大罪状。自进政府,事无大小,要是与同僚看法不合,他就想方设法请陛下批出意见,堵住同僚的嘴。好事,他挂在自己名下;坏事,则推到陛下头上。掠美于己,敛怨于君,唯此为甚!
  第五大罪状。登州阿云一案,挟情坏法。
  第六大罪状。身为大臣,什么人都不举荐,只吹嘘他亲弟王安国。朝廷开恩赏了王安国进士出身,他还嫌太小。参政不过半年,点水之惠必偿,睚眦之仇必报,以我划线,作威作福,拉帮结派,暗结死党,无所不至。
  第七大罪状。利用宰相休假值班,假天子之名,妄行升贬,排斥异己官员。
  第八大罪状。在金殿与臣僚论辩无状,逞勇斗狠,以至唐介背疽破裂,活活气死。从此同列个个胆寒,再不敢与他争论是非。
  第九大罪状。抗旨不遵,支持章辟光,反对圣上敦睦九族,亲爱胞弟,以圣德风厚天下。
  第十大罪状。与枢密使另辟机构,掌握制置三司条例司,独揽天下兵权财权。又派专人勾当,分使巡视全国,动摇天下。
  说完十大罪状,又曲笔一转,直挑王安石,说他这个人根本没有深谋远虑,只会一味改旧,标新立异,文过饰非,欺上罔下。误天下苍生的,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为了加重分量,吕诲又装神弄鬼,吓唬皇上,说目下天灾屡见,人情违和,而只要王安石留在朝廷,就绝对不会安静!总之,不将王安石驱逐出去,大宋朝就真的要亡于旦夕之间了。
  看到说得这么邪乎的弹章,神宗能不震惊吗?何况有些话,诸如独揽财兵大权,掠美于己、敛怨于君、暗结死党等等,又最能撩拨皇上的神经,神宗要没有一点动心,那才怪!可吕诲夸大其辞,志在致王安石于死地的用心,也是一目了然的。而且,尽管吕诲说他讲的都是亲眼目睹的铁的事实,可就神宗知道的而言,大体都是不实之辞。唐介为阿云的事与王安石有过争执不假,但他身害背疽,因背疽不治而死,与王安石不相干,怎么能算到他的头上!凡有任免,无不都是自己的旨意,哪儿又来的欺君、排斥异己?说他辞小不辞大,也不对。翰林学士、江宁知府,全都辞过。讲书请坐,王安国受封,阿云不死,章辟光与三司条例司的事等等,也无不都是无妄之罪。还有,吕诲唱的反对变革的高调,也让神宗看了心里不舒服。什么只能安静,不能改作,难道只有一如既往因循守旧,才是唯一长治久安的不二法门?简直荒唐!神宗不由得有些激愤了。想想吕诲,人倒是耿介可爱。弹劾当红大臣,是需要勇气魄力的,这自然难能可贵。可他为什么就不能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始终从国家的大局出发,真正补益聪明,以开壅塞,为变革呐喊助威,倒将聪明才智与过人的肝胆魄力,用到这些无谓的事情上,硬要将自己变成绊脚石?神宗叹了一口气,不禁又有些惋惜惆怅了。
  尽管如此,等到只有曾公亮一个人的时候,神宗还是问道:“丞相,朕有一件事情想问问您。”
  “陛下请讲。”曾公亮说,一面站了起来。
  “丞相请坐,不过闲谈嘛!王安石曾在京城纠察过刑狱吗?”
  “谢谢陛下。”公亮说完又重新坐了下去,“做过,那可早了,还是仁宗时期的事情,他刚做知制诰不久,也就是嘉祐六七年的事吧?时间很短。”
  “他有没有什么处理不当的事情,朝廷要他认错谢恩,他始终不从?”
  “有过。”公亮回道,“不过,那都是差不多七八年前的事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亮见皇上问得认真,少不得要将来龙去脉复述一遍。原来,有个少年养了一只斗鹌鹑。那天遛过鸟正要回家,半路上碰到一位熟人。那人心血来潮,突然想讨他的鸟儿。一只斗鹌鹑,在一般人眼里不值什么,对爱鸟的可是无价之宝,那能白给吗?话不投机,两个人动了手。少年一怒之下,竟将那个熟人杀了。开封府判少年行凶杀人,要将他开刀问斩。安石认为讨而不给就抢,与强盗无异,少年杀盗,并非枉杀无辜,顶多也就是斗殴杀人,与无故杀人不同,理当从轻。当时,也有各种分歧。要王安石认错谢恩,只是一部分人的意见,朝廷并没有拿出主张。后来仁宗薨逝,这事便不了了之,谁也不提了。公亮猛然想起早先看到的吕诲弹章——那是他有意交给中书的副本,莫非皇上也信了他的指控,心里一咯噔,便转口问道:“都多少年了,怎么陛下突然想起这个?”
  “这么说,安石轻慢朝廷也是子虚乌有的事了!”神宗想起初召安石进京时所起的流言,不无感慨。
  “王安石用法,大抵宁可失出,不愿失入,从轻不从重。少年的事,与阿云其实是一个道理,也算是仁者之心吧!已经死了一个,不是实在万恶不赦,总是设法周全的好。”公亮听出皇上心有所悟,忙见缝插针,替安石进了一言。
  “朕知道了。这样执法,倒是应该的。”神宗也赞成。
  可究竟怎么处置这档子事呢?
  章辟光好办,不贬怕是不行的。叫吕诲这么一搅和,母后那里更交代不过去了;敦睦九族,淳厚民风,也是上得书的;至于威胁皇权,严肃宫禁,暂时还没那么危险,可以缓一缓。当然,只能稍稍贬一下。重了,就真有失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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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七十六回(5)
难办的是吕诲。自己乃至国家全都倚重于安石,且不要说是他,就是一般的内阁大臣,也不准这样毫无根据地攻讦他们!要是那样,朝廷还能有一点尊严威望吗?可御史又是准许风闻,准许无中生有的。没有他们勇敢上疏,又怎么能监督、震慑臣下呢?弹劾之风,原是可涨不可息的!最好,当然是王安石自己息事宁人,放吕诲一马,那就什么都能摆平了!
  神宗先将吕诲的奏折,悄悄还了他:“爱卿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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