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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生命在我-第4部分

小说: 生命在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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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说:杜高的好友汪明,他们曾是朝鲜战场炮火中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在青年艺术剧院,他们同住一个宿舍。在“小家族集团”案中,汪明和杜高被列为该集团的首要分子。

    杜高:我遇到过汪明一次,大概是在“文革”爆发以后。他比我早摘掉帽子,已经是一个留场就业的职工了,他也在田头劳动。不知道哪一次收工的时候遇见他了,他有一点行动自由,我没有自由,我还在劳动教养。他看见我了,走到我身边来,因为他已经摘掉帽子了,他鼓励我,他说:你要好好改造,争取早一天结束教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塞给我,因为我不能买烟。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他见面。他死得非常悲惨,后来就是林彪“一号命令”以后,劳改农场的人都送回原籍,把他送回安徽。他没有家,他是非常可怜的孤儿,他就被送到安徽的劳改农场去了。最后,在1976年粉碎“四人帮”的前两个月,他死在那个劳改农场里。我太为他叹息了,他要多坚持两个月,得到平反,命运就不一样了,他的生命也许就可以得救。但是他没有熬过来。

    解说:与汪明不同,“小家族集团”的第三号人物田庄,虽然等来了平反的那一天,不过,也就是那一天,他被送进了医院。

    杜高:他呀,好不容易盼望到平反,1979年的春天,北影通知他——他的关系在北京电影制片厂——北影打电话通知他,在右派改正书上签字。他盼望了二十多年啊!他骑了一辆破自行车就飞一样地往北影跑了去,签了字,拿到这张改正书啊,跑回家,回到家里,当天晚上就呕血,他不是咳血,不是我那种咳血,是呕出来的,把他的爱人和小女儿吓坏了,满满的一面盆。他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生命,到了最后崩溃的时刻。他被抬到积水潭医院。我回到北京后听说他在医院,立即去看他,我还是照过去那样叫他小田,我刚进那个病房,叫一声小田,他躺在病床上,就一下搂着我的脖子哭了……

    解说:几天后,田庄去世。在田庄临终前,他送给杜高的妻子这张照片。

    杜高:田庄爱人有一天告诉他——这个时候他已经快要死了,她说:杜高要结婚了,要安家了。田庄非常高兴,田庄就想到他还保存着我的一张照片,要他妻子赶紧回去找。那张照片就是现在印在我的《又见昨天》这本书上的,我年轻时的一张照片,1955年我送给他的,我在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我送给他的,我自己都没有保留这张照片。那个时候我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他就写了一张字条,把这张照片送给他不认识的我现在的妻子,他写了这样一行字:“还你一个真实的杜高”。他怕我的妻子嫌我太老,我的妻子比我小十几岁,因为那个时候我非常衰老,非常憔悴,他怕我的妻子嫌弃我,所以说“还你一个真实的杜高”,他用了这么一个礼物送给我的妻子。

    解说:罗坚,在杜高的朋友中间,算是他们心目中的老党员、老干部。“小家族”问题爆发前,他担任中央歌剧院乐队队长。在“小家族”成员中,罗坚被列为“重要分子”。

    杜高:为这个小集团,他吃够苦。把他弄到贵州去了,在一个花灯剧团工作,很苦闷啊,他非常苦闷啊。后来,好不容易平反了,这个“小家族”问题没有了,他也跟着回北京了,但就是不分配他工作。正是精力很旺盛的时候,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二十多年的折磨,已经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妻子儿子都不知道。很快,没有两年,忽然一下心肌梗死。我和吴祖光一道去向他的遗体告别的时候,吴祖光简直不相信他会这么早死去。他一直叫罗坚“大使公子”,跟他开玩笑,因为罗坚的爸爸曾经是驻苏大使,他一直把这个小罗坚当成一个小孩子,他怎么会死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更使我伤心的是蔡亮,我的确是太喜欢我这个朋友了。

    解说:蔡亮曾是徐悲鸿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在“小家族”问题爆发后,他和他的恋人张自薿被下放到西安。

    杜高:蔡亮的问题爆发的时候,“肃反”审查我们,“小家族”问题来了,党委就问张自薿:你是要蔡亮呢,还是要党籍?这个女孩子就哭了,就跟党委说:我热爱党,我又很热爱蔡亮,蔡亮不是一个坏人啊。结果,马上就开除她的党籍,一同下放,她就只好陪着蔡亮下放。

    他们两个那时候并没有结婚,是同班同学,都是刚刚从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生。她那时候已经是调干生的老师了,业务能力很强。这个时候有两个调干生,都是党员,很同情他们,悄悄地到火车站去给他们送行。他们两个人背了一个画夹子,提了一个网兜,这个女孩子就对这两个调干生说:好,谢谢你们来祝贺我们的婚礼,我们今天就结婚了。这样他们两个就结婚了,一起到了西安。

    解说:把蔡亮送到西安,原是对他的一种政治惩罚,但是西北的黄土高原,激发了他的艺术创造力,在那里他创作了《延安火炬》等许多优秀作品。平反后,蔡亮和爱人同时回到杭州中国美术学院,80年代初蔡亮在巴黎建立了中国美院的工作室。

    杜高:这个时候,他已经是很知名的画家了。80年代我刚恢复工作,他来看我,没想到,他跟罗坚的命运一样,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以后,心脏病已经很严重,家里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一个很健康的人,一天,忽然心脏病发作,很快就死了,死的时候他刚过六十岁。我的这几个朋友,这张照片上的五个人,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还活着,他们的生命都已化为烟尘。这是我最好的几个朋友,这些人的青春的生命,他们的青春年华,他们所有的作为一个年轻人的梦想,所有的对人生的美好的追求、理想,都破灭了,都在这四分之一世纪的中国的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连绵不断的人与人的斗争中,被摧毁了。这些人的生命完全被摧毁,从他们的精神到生命一起摧毁,都没有了。

    陈晓楠:2000年,已经年届七旬的杜高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同意原封不动地将全部档案公之于世。尽管这份档案曾经像一个可怖的阴影紧紧跟随了他二十四年,尽管这里面有很多朋友之间的相互检举揭发,可是他认为,这些本属于个人隐私的文字记录,既然形成于当代中国的政治运动当中,其实它也就不再限于个体的意义了。他愿意淡忘个人的痛苦记忆,把有利或者是不利于自己的一切,把一个真实的昨天原封不动地交还给历史,同时他也愿意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和所有的人一起来重新阅读这段历史。

    (两集访谈录播出后,《山西文学》

    2005年第7期刊出以上文字稿)

    凤凰卫视中文台“口述历史”

    主持人:陈晓楠口述者:杜高

    访问时间:2005年3月16日

    陈晓楠

    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发现的“杜高档案”文本

    当时笑得多么灿烂!

    杜高档案原件

    杜高1960年除夕之夜在监舍写的两个窝窝头的《检查》原件

    杜高“认罪书”原件

    田庄把这张照片送给杜高妻子李欲晓时,写了这样一行字:“还你一个真实的杜高”。
致李辉(1)
    ——有感于《一纸苍凉——杜高档案原始文本》出版

    李辉贤弟:

    从这部档案的发现、收藏、整理到公开出版,你费尽心血,做了许多辛苦的工作。

    历史将感谢你——为你的工作所具有的、今天还不能完全认识到的意义。

    上世纪50年代以后的二十余年漫长岁月,中国经历了一个特殊的以个人迷信为特征的专制年代。亿万人受着煎熬,千万人送掉生命,我只是一个侥幸的生存者。

    在那个年代,一个神秘的档案袋跟随着每一个人,主宰着他的政治生命,只是谁都不知道那里面究竟记载了一些什么。现在,人们打开了这部档案,立即会想到自己。历史的真相赤裸裸地揭开了,人们看到了那个年代的真实面貌: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在一个政治权力的支配下行动着,一些人是怎样卖力地去撕咬、整治另一些人;另一些人又是怎样屈辱和无奈地被人撕咬和整治……暴力和恐惧——历史的本质就这样被揭示了出来。1米1花1书1库1 ;http://www。7mihua。com

    对于那个时代,今后可能会有不同的认识和评价。论证也好,雄辩也好,任何文字都抵不上你捧出的这本泪痕斑斑的原始文本更有力量。

    你的功绩在于:人们将相信,历史不能被抹去,历史不会被遗忘,虚构的历史不会被人再相信。

    余下的工作,便是如何帮助当代的年轻人和未来的人们读懂这部档案,帮助他们回望那个渐渐远去的不易认清的历史面影。

    祝福你!

    杜高2005年中秋

    附录一

    “杜高档案”收藏散记(节录)

    收集到“杜高档案”,更是意外收获。

    潘家园去得多了,买得多了,一些摊主也就知道了我的爱好所在。是在1994年左右,一天,一位摊主来电话,说他新收集到了一批史料,看我是否感兴趣。我赶紧前去,满满一纸箱故纸碎片摆在我的面前。

    一看,我喜出望外,它们都是中国戏剧家协会五六十年代的档案材料,正是我此时的研究与写作所需要的东西。

    我当时正计划写黄苗子、郁风合传,并写一篇他们与吴祖光等朋友形成的“二流堂”①故事的文章。在这些档案中间,恰好有一部分内容涉及“二流堂”以及吴祖光和他的所谓“小家族集团”。这些材料,大多是当年专案组整理出来的,包括个人检讨、互相揭发、批判提纲和批判会议记录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材料涉及不少文坛重要人物,如周扬、田汉等,以及某些重要历史事件,如1964年的文艺整风等。这样一些特殊年代的遗物,对于研究那段历史、研究档案制度乃至各种特殊文体,显然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难怪有朋友说我挖到了一个“金矿”。

    在纸箱里翻阅那些原件、手稿时,我难以抑制兴奋。尚来不及细读,凭直觉就认定它们值得收藏。好在与摊主已是老熟人,好在当年还没有达到今天这样的行情,一页名人手稿动辄就要数百元上千元;我当即把整整一纸箱史料全部买下,支付了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价格。至今,我为这一巧遇和决定而感欣慰。

    这些档案材料是如何流失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旧书摊,不得而知,但对于一个偏爱史料的人来说,得到它们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相信缘分。

    在它们中间,作为个人档案,最完整的就是“杜高档案”。

    我与杜高先生过去虽无个人交往,但也不陌生,曾有过数面之交。80年代从路翎那里,听说过当年他与杜高的渊源关系。1985年在胡风追悼会上,我曾与杜先生见过面。后来写《文坛悲歌——胡风集团冤案始末》,我曾写到“反右”时戏剧界对吴祖光和以杜高、田庄等为成员的所谓“小家族”的批判。作品发表后,每次见到杜高,他都非常热情,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表示感谢。我的印象中,他说话总是充满激情,声调高亢,有湖南人的爽朗,对年轻人厚爱有加。

    “杜高档案”装订成册,厚厚几大摞。它们始于1955年“反胡风”集团和“肃反”运动,历经1957年“反右”和“反右”后长达十二年的劳改生活,结束于1969年“文革”期间被摘去右派分子帽子并释放回家。历史跨度十余年,几十万字的交代、揭发、外调、批判、总结、评语、结论等,构成了一个庞杂的世界。档案让人惊奇。批判会上的领导人随意写下的小纸条,劳改期间每年必填的表格,都原封不动地按时间顺序装订。得感谢有关工作人员的负责和认真,为一个人、为一个知识分子、为中国当代政治运动史,留下如此难得的一份完整记录,为后人解读历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甚至是独一无二的文本。这些年来,接触过不少史料,采访过不少老人,似乎对那一代人受过的苦难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些平淡、麻木了。但是,当在这批资料中发现杜高的完整档案时,我还是被震撼了。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居然以这样的形式、用这样的一些文字和表格记录下来,实在是莫大的悲哀。

    从1955年开始,一直到1969年末释放回家,十几年间杜高几乎不停地写交代。从政治经历到文艺思想、从交友聚会到私生活,事无巨细,都在交代之列。所谓“小家族集团”,是“肃反”和“反右”两次政治运动中杜高的主要问题所在,因此,交代他与集团中所有人的关系,便成了杜高档案中所占比例最大的部分。何时与何人在何地打过交道,说过什么话,他都得一一写得清清楚楚。关于个人的历史问题,一年年他都得交代了又交代,循环反复,没完没了,这就使得同样的内容会在同样的题目下一再出现。为了保持历史原状,在整理过程中,这些重复的交代也照样选录。这样读者可以从这些重复的交代文字中,真切感受到当事人当年的生命是如何白白地消耗、精神是如何无端地被蚕食。档案汇集毕竟不是提供一部情节曲折的小说。但是,看似单调、重复的交代,如果细细琢磨,不更是可以从彼此之间的内在关联中,感受到曲折、复杂的精神历程和历史轨迹吗?

    与个人的检讨和交代相比,读起来更让人难受的是朋友之间的相互检举揭发。一旦政治运动来临,一旦被圈定为被打击对象,每个人都会如同烤鱼一般放在火上翻来翻去,人性和人格都面临着考验。又有几人能经受如此严酷而循环反复的炙烧?

    一个人的历史,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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