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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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宙大声回答:“臣弟问心无愧,也无须避嫌。在各武将中,臣弟与于英将军最为融洽。非但如此,于英和我母舅杨澎,还是好友。于英投降柔然后,便暗地派人找到臣弟联络,臣弟也答应他,若叶买王率部投降,就可以饶恕他的性命。这事固然越权,但情况危急,臣弟事后也奏明皇上了。按照朝廷律令,对于英应诛杀三族。但臣弟权衡下,没有做。皇上回朝之日答应赦免他们。他们为逆臣眷属,活在京师,太惹人耳目。臣弟就命他的家族悉数前往徐州杨澎处。臣弟只虑及腊月十二日崔府之事,实在不知于英的女儿,昨日为何出现在长乐宫。天恩浩荡,她已不该再来寻仇。若说有人唆使,杨澎昨夜已被赐死,死无对证。臣弟处理于英之事,并非为私谊,造成今日之乱,臣弟也没有想到。苍天在上,臣弟之心,日月可鉴。”他陈述越发慷慨,我拨开帐幕,还是躺着不动。
北朝武将子女,都熟捻弓马,连女儿家也有长于武艺的。她父亲投降,本是可耻失节。既然朝廷已经赦免了她一家,她为何还要混入长乐宫报仇?要么是有人主使,也许是某一环节出了岔子,她没有退路……要么是有人逼迫,她不得已为之。但她一人之力,背后之人,又怎认为她能刺杀元天寰?元天寰铁腕统治多年,刚夷平柔然,他自己又非常警醒。所以这女刺客以卵击石,必死无疑……那刺杀不是真正的目的?
元天寰撸我的长发时说:“若不是朕在帝位上,别人可以害死五弟一百次。”原来如此,我手心出了冷汗,有人要借阿宙和于英家的关系,引起元天寰对弟弟的疑心,是要诬陷阿宙吗?
我吸了一口气,身上骤然寒冷,便用腿卷了被子,挟在身体上。
元天寰似乎一直在沉默,他忽然打破寂静:“朕早就说,位高权重者,不可有一丝犹疑。于英三族,都是显赫之武家。对于这些人,剥夺他们的荣誉地位,比杀死他们更难受。朕少年屠灭奸臣之党,二十八家,妇孺仆役,无一漏网,京城内血流成河。朕当日有半点犹疑,就有可能造成逆党反扑。朕要杀,你不愿意,朕就不杀,也让你看看后患。你有对头,对头巴不得就是看到你的弱点。刺客之事,矛头直指向你。正好你的舅父出事,你每日就蜗居在赵王府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外力如何的撩拨,你都要如磐石,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你……能做到?”
阿宙叩头道:“皇上,臣弟觉得,自己不该置身事外。而是应为皇上分忧,现在……臣弟就该护卫在长乐宫。皇上让臣避,亲自去挡风浪。臣弟就当乌龟了?那样的人是听话的大臣,但不是皇上的弟弟元君宙!”
“你……你……”元天寰咳嗽了两声,颤抖的声音又变得平稳了:“乌龟长寿,就是知道躲避风浪。朕不要你在长乐宫,朕要你回去。你若是担心什么人……朕和上官两个医者还顶不过你?……熬过了这两日,就是顺利,熬不过,也是她的命,你又能怎样?”
他……说的是我?元天寰说,我不发烧,就没事,但是我真的冷,是因为炭火熄灭了吗?
阿宙默然片刻,坚定地说:“臣弟会安分守己。但臣弟这两日,死也要守在长乐宫。皇上成全这点都不行?”
元天寰叹息一声:“三日之后,你必须返回长安,朕现在就命中山王回去,跟杜昭维一起理事。你去跟六弟,七弟一起,你舅父之事,刺客之事,你究竟如何对弟弟们交待?”
阿宙起身道:“谢皇上。臣弟绝不会与他们惘论这些事。六弟浅薄,七弟还小,臣弟对弟弟们有分寸。”他身上的玉佩响动,似要离开,又低声对元天寰说:“皇上病体才愈……”渐渐低不可闻。我喉咙似乎被火噎住。
只听元天寰叫阿宙:“回来。……身为亲王,岂能为生死之事,就失去仪度?把这件衣裳穿上再走。”
阿宙推辞:“臣弟不敢服御衣。”元天寰似笑了一声:“朕给的,谁敢说话?你小时候不是用龙袍垫在自己的脚丫子下面。御衣,不过是空架子,人人穿了都可以做得皇帝?朕知道你不能,因此才让你穿。你记得,不要与文臣们再碰面……”
阿宙应声才走,元天寰又吩咐道:“去……请上官先生来这里。”随后,屋里就静谧了。
我迷迷糊糊,隐约记得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但是支持不住,终于又入睡了。
…
我醒来的时候,不仅喉咙,浑身的热痛好像针砭。我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用。非要发烧,不是给人添麻烦?
我费力的睁眼,圆荷正蹲在一个垫子上,红着眼睛摸着我的手:“公主?还认得奴婢吗?”
我努力笑了一笑,阿若从外头端水进来,交给一个人。那人的手指修长,莹润,是我记忆里救护过我的。上官就坐在床头,他拧干了手巾,放在我的额头上。看我凝视他,他微微一笑,好像我伤病并不严重,他的微笑,像是春天窗纱外赏心悦目的青翠。
上官柔声对我说:“没事。再睡一会儿吧。”
我环顾四周,上官似乎明白我的心思:“皇上有机要事安排,所以才让我代为照顾你。”
我发烧,也许会死。似乎元天寰这样说过。不过他也告诉我,自己有许多重要事情,没办法陪着我。我想起我幼年生病,父皇虽然钟爱我,但遇到军国大事,也只能来看我一会儿。母亲总是对我说:“你父皇做得对,这样的男人才可当得起一个皇朝。”
以前不明白,现在不得不明白,我对上官笑了笑,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其实我虽然时而糊涂,心里还是希望上官能就行刺之事,帮我做些推测。
我捉住圆荷的手,对她做了一个口型,意思叫她去门口,阿若也是。她眉毛抖动,好不容易才明白。屋内就剩下我和上官。上官只动了一下头颈,好像就领悟了我的心焦。
他仿佛知我烧得难受,从怀里竟然取出一把春夏才用的扇子给我扇风,缓缓的说:“别担心,行刺之事,只怕刺杀不是目的,是为了引起皇上对位高权重的五弟的怀疑。我早就提醒过师兄,他也有所准备。要诬陷赵王,必须有切实的罪证,刺客死去,杨澎又死,除非有证据,说明赵王刺杀圣上的目的,不然还是难于下手的。”
我点点头,做了唇型:“他们诬陷赵王窥伺皇位?”
上官摇头:“这个人人知道。但是赵王,魏王,燕王自己也都知道,现在还不是继承天下的时候。赵王有弱点……他屡次据婚,以情至上……”上官好像我与此浑然无关,评说局外人一般:“这就是他的弱点。魏王急躁油滑,又都是放在外面,可见不是能成大器之人。燕王我留心多次,他也已十三,但凡事优柔寡断,缺乏主见,将来可能是一个忠臣,但实在不是帝王的人选。”
我牙齿打了一次寒颤,上官收了扇子,帮我又盖上一重被子:“今夜发汗,就一定能熬过去。以前那样,都不是过去了。你嗓子也会好起来的,只别说话。”
我又点头,他苦笑道:“你好象每认识一个元家男人,都会受一次伤。”
我扇了扇睫毛,又无声的说:“好在先生能救我。”
他低垂眼皮,轻声道:“但愿我能。”
我终于想起来我丢失了玉燕子的事。本来我就想告诉上官的,但是我忽然记起我曾因为玉燕子,自投罗网……忽然不忍心对先生提起此事了。
与其拉上官先生为我烦恼,不如我直接告诉元天寰。不过,要是我死了,那么元天寰是不会知道我的想法了。我没有故意隐瞒他,但玉燕子会害人吗?我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我闭上眼睛,装作睡觉,内心不安,上官恐也不愿我伤神,呼吸都轻轻的。
好久以后,才模糊听到元天寰的声音:“她怎么样了?”
上官低声:“就看今夜,你……?”
“元石先生曾说我是举重若轻之人,鬼蜮伎俩我见多了。杨澎家查抄的文件,应该明日送到……我正好要找这批人的错处,最好他们一个个现形。……她看上去不好。”元天寰触了我的额头,又收回去。
上官道:“要休息吗?”
“没关系。”
上官犹豫一会儿:“她是你的未婚妻,我在这里……也无益处。该用的药都用了。我到隔壁,需要时再叫我来吧。”
又是我和元天寰?我烧得厉害,心跳也慢了,我勉强摸索,拉住了一只手。
灯火下,我发觉元天寰的手比上官的宽阔,手掌上有薄茧,好像是整块和田玉雕出来的。
他严肃的凝视我,好像不解我拉他手的意思。
我用尽力气,用手指在他手心上面慢慢写:“皇后玉燕失窃了。”
他剑眉一扬:“有这等事?多久了?”
我写“四日了。”他的眼睛闪过一道光。
他倒也不怪我告诉他晚了,我又努力的写:“莫为玉燕冤枉人。谣言,止于智者。”
他将我的手指握住:“别写。你都烧成这样子红彤彤的了,还惦记别的事,别的人?”
我笑了笑,他凑近我,我动了动唇,意思是说:“你是智者。”
我不管他明白与否,就安乐的睡过去了。
我睡了许久,好像被恶魔压住了身体动弹不得,又好像是被人用纸蒙住了口鼻。挣扎间,我被人抱起来,我拚命摇头,才半是清醒过来,浑身都汗湿了,喉头做梗,喘息急促。
元天寰叫我“光华,光华”,我明明知道他叫我,但是无法应付,身体好像被丝线捆住,无法在呼吸。我躺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指伸进我的衣领,似乎是要解开我的胸衣,我浑身一抖。
他却不动了。他的手指握住了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我无力去想那是什么。元天寰好像自言自语:“……你……竟有这个!”
他的手指停滞片刻,又快速解开我的胸衣,我顿时感觉轻松些,大口的喘气。我视线模糊,但是皮肤因为发热,触觉病态的敏锐。只觉得强有力的手臂搂住我,他亲吻了我的额头。我如愿以偿,又昏迷过去了。
第十八章:宿命
我断断续续的发烧,意识混沌。我好像又变成了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孤弱无助。
一会儿是大雪纷飞,我吃力的踩着一连串深深浅浅大人的脚印,向冷宫中唯一点灯的屋子前进,那里母亲在企盼我回家。一会儿是夏日炎炎,我被暴晒得满头大汗,贪婪的看昭阳殿前的千瓣莲花映日而红,那是我唯一被准许欣赏的风景。
我一路跋涉,又见到了父皇。他披着黑色的战衣,坐在军帐内与左右谈笑风生。他风采依旧,跟我记忆中的一样年轻英俊。我使劲叫他“父皇,父皇?”,他却无论如何都听不见我。我哭着纠住他的龙袍:“父皇,父皇,是我啊。”他才好像认出了我。像过去一样,他抱着我轻轻的摇晃,吻我的额头。我好多好多年都没有见到父皇了,世上果然没有一个男子可以与他相比。他是最有力的,但也有人情味。他自己快乐,也能给人快乐。在父皇的怀抱里,我安稳,快乐,舒舒服服。我对父皇笑,原来过去纷纷扰扰,那些不如意的事情,那些脆弱的心情,全都是梦。我还是独占他的爱的光华公主。父皇笑了,对我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切都没有变。他衣襟上的气息,竟是雪后松林的气味,清新而阳刚,俊逸而超远,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我。他低低的唤我:“光华,光华……?”我搂住他的脖子喜极而泣,不再有寒冷,不再有畏惧,我和母亲不再有屈辱,我也将不再迷惘和彷徨。
有鸟啭声,我吸了一口气,我躺在和煦的阳光里,我终于熬过来了。圆荷乐开了花:“公主,你好了?”
我想说话,但只是瞬了瞬目。
“四天了。奴婢不停念观音咒。上官先生才合眼休息去。公主……你发病的时候真怕人……还好有皇上在……”她眼珠子转着,笑咪咪的。
我握住她的手腕,活人温热皮肤下的脉搏,让我又一次感觉到生命的可贵。
圆荷故作紧张:“公主烧糊涂的时候,皇上整宿的抱着公主,公主还用手掐他的脖子,又没声的哭,……把奴婢魂都吓散了。不过皇上到底是皇上啊……嗯”她自己点头:“对,可不是凡人!”我咬住唇:病中不辨人,也许把他当成父皇了,耳朵心一跳。
她又小声:“五殿下也来过,给了奴婢一个护身符,让奴婢偷偷放在公主的枕头底下。”
阿宙?不知道这两天朝廷情况究竟如何。处变不惊,才是完全之策。我勉力起身,往枕头底下一摸,真有一个寺庙里的平安符咒,我把它握在手心,叹息一声。
阿宙不得不防人之口。这是元天寰的床,我既然脱险,也不能把这个再留着,免得将来别有用心的人还牵扯出“魇胜”之类的无稽之谈来。我挺起身子,将符咒投到火盆里,拉着圆荷的手写:不准说,别给五殿下找麻烦。她略惶恐的点头。
圆荷又告诉我:“公主,其实……皇上对你还是上心的。宦官要拿皇上的血衣去洗,皇上也说是公主的血,要收起来,不必洗。”
我望向帐头悬挂的和田玉龙,它在光下更剔透,闪着遥远冰河的光芒。
我一直望着那玉龙,等到圆荷的叽叽喳喳被元天寰的咳嗽打算,总算重获安宁。
我头回看到元天寰此人眼窝下有了薄如孔雀羽的蓝影,他有多久没有睡好了呢?
他好像比原来瘦了一圈,脸庞就像一块硬而脆的璧玉,带着几分疲惫,却气品高雅。
他注意到我凝视他:“你的小丫头话忒多。吉人词寡。”
我心想:我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才是大吉之人。元天寰真是称帝久了,不知道他自己也说得不少?蓦然想起在青城山邂逅他。他带个大黑鸽子,死板个脸,还滔滔不绝的在悬崖上给我灌输了一通大道理。那时的东方先生骤然鲜活,我忍不住展颜一笑。
他不知道我笑什么,瞬间一愣。踱到我身边弯腰:“你的伤口已经结痂。在这里久了气闷,可想出去?”
我顺从的点头,把手臂伸出来。他又一滞,我倒是发窘,我走不动路,自然他该来抱我出去了。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