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传奇(上卷)-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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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桥没心绪笑出来,只陪着露出浅浅的苦笑道:“还记得上次到表妹门上求婚的扬州府通判大人吗?”
“这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郑郭氏道,“不就是因了他的事,差点让你丢了脑袋吗?”
“就是他。”板桥说道,“人家现在已经是皇上钦点的扬州府代理知府了。”
“知府就知府他当他的知府,与你娶一姐上家来有何相干?。”郑郭氏轻蔑地说,接着问道:“一姐怎么说?”
板桥不好意思地说出了实情,“昨日半夜,他爹从麻家喝醉了酒回来,说了麻家定要娶她的事,她急的没法子,找到家里来,那时你和儿子睡着了……”
“别说那么多了,只要一姐一百个不愿意,他就是皇上又能怎么样!”郑郭氏天真地说道,“这么办,你去一姐的家,姨父肯定要撵你,我去不招眼。对,就这么定!来,你随便画点什么,把你的这首词填上去,我来找借口跟妹子见上一面……”
“这……”板桥犹豫地说道,“这合适吗?”
“我看你追人家那个钟小梅,也没有这样迂腐啊?!”郑郭氏恼恼地拎了板桥的肩膀一下。
“娘子……”板桥无法说清楚。
郑郭氏胡乱扒了点红薯稀饭,就挎着个竹篮子径自往一姐家去了。
“一姐,一姐……”
王福贵伸头出来看是谁,见是郑郭氏,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扮出笑脸道:“哟,是她嫂子啊,你怎么稀客有空上门来了?”
郑郭氏快速地掀了下盖在竹篮上的印花布,道:“一姐上次看中了我的一个鞋样子,今天我特意给她送来了。怎么,一姐不在家?”
“呃,在,啊在。”王福贵醒酒之后,一直亲自看守着女儿,他不想再出什么差错。好在来访的是个女流,要不然他连个窗户都不会开。王富贵勉勉强强给郑郭氏让开了一条道,“我带你到绣楼去。”
“怎么,姨父也想学学女红的事体?”郑郭氏嘴巴不饶人地讥嘲道。
“她嫂子你真是会说笑。”王福贵尴尬地讪笑道,“那我就不陪了,你一个人去吧,一姐她在后院。”
绣楼里,一姐正在独自凄然。郑郭氏推门进来,她慌慌地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郑郭氏明白一姐的处境,慈母般地无语相伴在一姐的身边,掏出手绢给她抹着。两人心照不宣地望了一眼,一姐轻唤了一声“嫂子”趴在郑郭氏的肩头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郑郭氏安慰道:“别哭了,好妹子。哭也不是个办法啊。”
“嫂子……”一姐猛丁直起了身,“我爹他不是人,他要是逼着我嫁给那个乌龟王八蛋,我就跳楼死给他看!”
“别说傻话了。”郑郭氏劝解道,“再坏,他还是你的爹,你娘死得早,还不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老了,谁来给他养老送终?”
一姐让郑郭氏这么一说,心下格顿了一下,愣出了神。
“还记得那年嫂子跟你开过的一句玩笑话吗?”郑郭氏拉过凳子,靠近一姐的面前坐下,引入正题道。
“什么玩笑话?”
“那次你表哥站在你的身后握着你的手教你学作画。你表哥心猿意马走了神,报废了一张画子,你那么打他擂他……”
往事浮云一般飘到了一姐的面前——
那年她十五岁,暮秋的一个下晚,表哥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的一只手教画着一幅仕女图。一姐的秀发蹭到了板桥的鼻子,板桥一个激愣,注目起一姐的颈项,情不自禁地勾首嗅吻了一姐,随之握着一姐教画的手颤抖了下,笔墨破坏了画面。
一姐回首,她的前额差点撞到了板桥的鼻子,笑嗔道:“哥,你怎么啦?”
板桥只笑不语,他的身后郑郭氏端着茶盘来到房门口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情牍初开的一姐明白了板桥的笑意,在嫂子面前她更不好意思了,于是掩饰地擂打起板桥:“你坏你坏!你坏了我的画子!”
一姐想起往事羞涩地低下了头,“他坏,握我的手,鼻子出粗气,好象是嗅我的头发。我不敢跟嫂子说,就打了他。”
“那时我就说了,要是来年找不到你表哥这样的人,看你怎么办。”郑郭氏忆道。“不知你今天还有没有这份情……”
“嫂子,你说这话……”一姐以为嫂子是来探她的隐私,不敢往下说。
“只要你点个头,我来给你们俩作这个媒。”郑郭氏盯视着一姐,“你表哥的主我作了。”
说着她从竹篮里拿出了一张画子,那上面画着一杆老竹,老竹下是一杆新嫩的小竹,竹下有几株青兰相衬。画中的空白处有娟秀的六分半体书写的那款新词《踏莎行&;#8226;无题》。
一姐一看便明了这是板桥写给她的情诗,眼眶顿时湿润了。
“嫂子……”一姐一把搂着好嫂子,动情地说,“我对不起你……可我,我不敢,也没法说啊。”
郑郭氏大度地说:“妹子,看你说什么怪话,板桥与我不是挺好的么?商量娶你为妾的事,不还是嫂子说出来的么?”
“嫂子……”一姐无以言说。
“好了。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了。”郑郭氏假嗔地说道。“新知府来要你的人,你就一口咬死了,不去。我谅他也没那个胆量抢你的人!真要是闹急了,头顶状子告到巡抚去,抚台告不通,那就告到皇上那儿去。”郑郭氏气顶在胸口上,话也说得猛浪了些,其实这些没有根底的话一多半都是她说给自己撑劲的。
王福贵在楼下大声喊着:“一姐啊,你快点收拾收拾,知府那边立马要来人送礼单了,你跟你嫂子的话过天再说行不行!”
两人对望了一眼。
一姐朝楼下应声道:“爹,我这就说好了。”
“我得走了,我说的你都记住了?”郑郭氏特意关照道。
“嫂子说的我都记住了。”一姐点着头道。
4
物是人非,如今坐在扬州府议事厅上首太守宝座的已不是那个贤德的卢雅玉,而是草包糊涂官麻三贵了。
麻三贵自从汪士慎乱点鸳鸯般一通折腾,驱走了病魔,整个人也恍若隔世,换了一个模样,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开口就是笑,说什么都是点着头。此时下官们正在跟他禀说着府中的各项事宜,他一概笑脸点头应过。
同知赵怀沙的面前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册子:“大人,扬州地面上的歌舞坊、院已逾一百二十家,承接各类社稷活动早已人满为溢,下官作了私访,不少歌舞伎为了糊口养生,暗下重操旧业接客卖淫了。”
麻三贵点着头笑道:“你以为应该如何处置?”
赵怀沙:“下官以为,扬州城保留歌舞坊、院五十家足矣,余下的当取缔消册,遣送回家。”
麻三贵仍然那么和善地笑着:“这些女流,一不会种田,二不会手艺,三不会养娃,四不会……总之她们什么也不会,你把她们送回家怎么办,倒不如杀了她。反过来说了,与其杀了她,倒不如干脆让她自生自灭,她们也是人哪?”
私下无聊的日子里不时要去歌舞坊打发光阴的官员们心理乐开了花,个个点头称是。
赵怀沙无奈地顺从道:“大人仁慈,下官听从大人的便是。”
麻三贵点了下他那肥硕的大脑袋,说:“好了,今天就议到这儿。子坤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官员们各自起身离去后,麻三贵把吴子坤叫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亲切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子坤啊,真是多谢你了,我在病中你那么多方关照。”
“算你命大。”吴子坤在心里狠狠地说,嘴上却甜丝丝的:“那是下官应该的,应该的。那种局面,多少人恨不得你早点死,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啊。”
“我会报答你的。”麻三贵笑道。“哎,什么时候也闹套官服穿上了,这是我觉得最新鲜的。”
吴子坤装出不太好意思的笑脸:“上峰看在我领着大伙监造了白塔的业绩上,派给我这么个美差,拾了大人的下角。”
“明天我要‘冲喜’,府里的官员们都知道吗?”麻三贵带着可爱的笑意问道。
“知道。”
“知道为什么没见一个上门送礼单的?”
“大人不知,皇上眼下倡导肃贪整风,谁个敢行贿受贿,岂不是飞蛾扑火,自找霉倒吗?”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
“你不是刚刚病愈吗?”
“这么说,我这‘冲喜’也热闹不起来喽?”
“想热闹还不是简单的事,自家掏钱呗。”
“这么着,我先掏钱,账都记着,等皇上肃贪的风头过去了,我再一个个地要回来。”
“要是可以要,官员们也不会不给,只是……以下官所言,你的病已经好了,还冲个什么喜啊?”吴子坤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进言道,“你想想,皇上今天倡导肃贪廉政,明天再来个禁淫灭秽什么的,你不又进了套子吗?”
“你知道给我‘冲喜’的是什么人吗?就是我心心念念想要要不到的那个美人儿王一姐啊!哈哈哈,他老爹自己送上门,一个子儿也不要,天下上哪去找这样的美事?今日我不要,来日上哪去找啊?”麻三贵铮铮有词地说道,“我才不管皇上他要干什么,换老婆他皇上天天换,我多少年换一个也是天经地义。”麻三贵自以为说得机巧,自鸣得意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胡四姨的喊声:“麻大人——”喊声未断,妖冶的腰身款款进了议事厅的门。
“你怎么还没走?”麻三贵奇怪地问道。
“小的走了一半,又回来了。”胡四姨气喘吁吁地说。
“为什么?礼单少给了什么?”麻三贵不解。
胡四姨抹了一把汗:“我越走就越想,越想就越不对。一姐家我敢去,可她的表哥郑板桥我不敢惹。”
“嗨咿,他不就是一个布衣画匠吗?”麻三贵笑了,“我一个堂堂知府,没骗没诈,凭什么作贼心虚?快去快去,我还等着明天拜堂成亲呢,真是的,误了‘冲喜’的黄道吉日,我就跟你过不去了。”
郑郭氏走了,给一姐留下了一个无法解脱的重负。答应郑郭氏的请求,无疑是将板桥重新推向一个与知府大人麻三贵作对的窘境,板桥无权无势,麻三贵动起真来,还有表哥存活的天地吗?不答应呢,表哥他将痛悔终生,人无宁日,家无静时,一个好端端的家也会断送在她的手中。难啊难,莫怪乎李清照要写下那样的词句了:“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魂断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朝……”
一姐情不自禁地念着李清照的词,将板桥的那首《踏莎行&;#8226;无题》拿起静静地看着,生怕看漏了一个字。
她莲步走向琴台,抚琴唱道:“中表连姻,诗文情愫,十年幼小娇相护。不须燕子引人行,画堂到得重重户。颠倒思量,朦胧劫数,藕丝不断莲心苦。分明一见怕*,却不到*处。”
一姐的纤指轻抚劲弹,幽然激忿的旋律中流淌着她的血,她的泪,哀叹红颜薄命,慨吁生不逢时,逸飞的神思中她寻觅着自己的归属。
王福贵领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胡四姨来到一姐的绣楼,静看弹唱的一姐,胡四姨满意非常地点着头。
王福贵喊着“一姐”跨进门去。胡四姨朝楼下招了下手,四个仆人抬着两只大红木箱上了楼。
红木箱打开了,尽是上乘的绫罗绸锻,还有精美绝伦的女性首饰……
胡四姨腆着笑脸道:“一姐,你看看,你今生今世算是掉到福窝里了。”见一姐不说话,胡四姨换了一个话头道,“一姐,满意不满意,你给老身一个话,我也好回去禀报知府老爷啊。”
王福贵早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小缝了,听胡四姨的话,他才回头注意女儿的脸色,慌慌捣了女儿一下,“四姨在问你的话呢,中不中意,你也说一声啊?老这么弹啊弹,烦不烦人?”
“回去告诉他麻三贵,东西我一样不要。”一姐止住了弹拨,连头也没回,口气好冷好冷:“我们家什么也不缺。”
王福贵一下就急了眼:“女儿,你说什么胡话?我们家就是刨了祖坟,也值不得这些宝贝啊!”
“爹,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一姐冷漠地说。
“这……”胡四姨立马没了主意,望着王福贵讨主意。
王福贵刚要说什么,被一姐打断了:“爹,你什么也不要说。四姨,你回去告诉麻三贵,明天来接我的人就是了。”
“啊呀呀……”说一千道一万,胡四姨要的就是这一句话,现在这么轻轻巧巧就得到了,你说她能不心花怒放吗?“小姐真真是个爽快的人,知府找了你这么个内当家的,真不知他哪辈子积了大德,烧了高香,如今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你回去吧。”一姐厌烦地说。
“啊?”胡四姨只顾高兴,没听清人家的话。
一姐鄙视地乜了她一眼:“你走吧。把这些烂东西都带走!”
“是是。小姐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做。说定了,我明天一早八大轿来接小姐的喜!”胡四姨挥着手叫仆人快快走。
胡四姨刚刚下楼,王福贵就从一姐的绣楼上撵了下来: “哎哎,四姨四姨,你等等!东西放到我的屋里去,你还真要带走啊!”
胡四姨走后,一姐一反常态,脸上浮现出不曾有的喜色,声调也欢快了起来。王富贵一开始有些纳闷,转而一想,女儿也是人,女大思嫁,人之常情,当着别人的面,做点颜色给当爹的看也不为过,他在心底深处原谅了一姐刚才的冷漠与无理。
作为王富贵,给自己的女儿找一个他认为理想的人家,心情可以理解,那是他做爹的权利和责任。至于他强暴了女儿的情感,将会导致他终生的遗憾和悔恨,这种局面至少在眼下,他认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