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传奇(上卷)-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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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大能耐!”心理阴暗的人思路总是设着法子逮人家的不是,很少有宽容的心地。蒋南沙见戴明成不知天高地厚第一个放了大炮,鼻腔里轻蔑地“哼”了下,不紧不慢地出了班:
“皇上,臣断言,这是一首居心叵测的反词。皇上你听听,‘任是铜墙铁壁,终引箫簧’。这不是明摆着暗示我大清朝就是铜墙铁壁,最终也……是何用意,昭然若揭。”
右班出来数位大臣支持蒋南沙。“皇上,臣等以为蒋南沙大臣说得极是,这是一首恶毒攻击我大清朝的反词!”
左班里出来李禅等一批大臣支持戴明成:“皇上,臣等以为这是一首好词。好在针砭时弊,世风日下,有违朝纲朝规者大有人在,难得有此敢说敢言的人了。”
“反词!”
“好词!”
“别吵了!”乾隆止住了大臣们的争吵,发话带扬州知府和郑板桥进殿。
“郑板桥。”
“草民在。”板桥不敢正面看乾隆,虽说他久经世面,但皇威森严,气势压人,这种场面能让他不心颤意抖吗?
“今天你能回答朕的问题,说清楚了,朕免你不死。”乾隆的说话似乎在开玩笑。仔细辨来,又是那么深不可测,让你捉摸不透。
允禧关切地盯视着,神悟中一股身外的“气”在牵引着板桥,他偶一抬头,看到了允禧慈善鼓励的目光,不知被什么电击了一般,脑袋陡然清晰,心神就此稳住。
“请皇上发问。”板桥致死于不顾,朝乾隆抬起了头。
乾隆看了一眼手中的那首《砚石怨》问道:“你在词中写道,宋徽宗因为花石纲而失了天下,能这么说吗?”
过了麻木愚钝的关口,思维自然活跃起来,板桥振振有词道:“启禀皇上,写词者以一说十。草民以为宋徽宗宠信花石纲,不理朝政,昏庸无道,引发了方腊起义,这是他丢失宋王朝的根本原因。”
允禧为板桥的大胆陈词捏了一把汗。
乾隆的脸上一点笑意也见不到了:“扬州府为朕寻到了失传了五百年的唐代巨砚,你的词意是不是告诫朕要以此为戒?”
板桥偷偷挺了一下酸痛的腰板:“皇上,这就要看怎么说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板桥以为找到了失传的巨砚本身是举国之幸事,但如果作来谋取私利,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此话怎讲?”
“巨砚不是扬州府着人寻找的,而是扬州通判麻三贵以私人名义买进送给钦差凌枢个人的。所以草民以为这么大的事都敢私下作交易,朝纲哪有不乱之理?”
众大臣闻之窃窃私语。
乾隆的视线转向卢雅玉:“扬州知府卢雅玉。”
卢雅玉叩首道:“罪臣在!”
乾隆问:“郑板桥说得是否确实?”
卢雅玉说:“启禀皇上,巨砚是扬州通判麻三贵私人买下,运送的兵卒不知究里,运到了扬州府大门口,为此,麻三贵当着所有围观的人,说这是送给凌枢大人的。”
说来说去这巨砚还不是进贡给朝廷的,竟是私贿,事情捅到台面上了,他乾隆才有眼福看到这珍宝。乾隆差点被气得幽闭过去,合眼稳了下神才有说话的气口:
“郑板桥。”
“草民在。”
“朕接着问你。‘花石好入房,门开合不上。任是铁壁铜墙,终引萧篁’,是何意?”
“皇上,草民可以直言吗?”
“当说无妨。”
板桥理直气壮地陈言道:“以迎驾之名动用万两官银私买奇石,为了这块奇石累死三名劳役,如果纵容此类不良朝风,终而必将导致政亡朝崩。”
乾隆不吭声了。
蒋南沙出班:“郑板桥,老臣问你,‘任是铁壁铜墙,终引萧篁’暗示我大清纵是铜墙铁壁,已是一片箫簧之声。就这一句词任你如何巧辩,也是枉然!”
板桥作了一个揖,反唇蒋南沙道:“这位大臣,草民不恭了。东坡写给他老妻的悼亡词是这样收句的:‘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如果不说他前面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夜来幽梦忽还乡’,单抽‘料得年年肠断处’而断章取义,东坡的悼亡词岂不成了犯上之词了?”
蒋南沙张口结舌,恼羞地:“启奏圣上,刁民郑板桥巧舌如簧,戏弄圣上,该当死罪!”
乾隆“嗯”了一声似是闭目养神再也没说话,昨天夜里的一幕浮现在的眼前——
皇后富察氏陪同满面挂着泪痕的妃子凌琳给凌枢说情,乾隆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哄走了凌琳,把富察氏留了下来,那脸色就变了:
“你把她带这儿来做什么,让朕怎么说你好?你觉得你们这些娘们陪了朕的乐子,朕就可以不要王法,不要朝规了?你以为朕天天上朝听政,这江山就牢靠了是不是?你以为一二个贪官污吏无关痛痒,满清的树大根深是不是?树再大,枝叶再茂盛,一旦根烂了,大树自然枯萎。这个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指鹿为马的秦二世丞相赵高,东汉桓帝时蠹害国政的小黄门张让,擅权乱政的北魏重臣元叉,隋炀帝时富比皇帝的尚书杨素,唐朝显庆年间结党肥私的中书令李义府,唐玄宗时期贿赂公行的国公杨国忠,宋末年大搞花石纲肥私的节度使朱勉,南宋极尽享乐的三朝宰相贾似道,势倾朝野的辽金丞相萧裕,荼毒生灵的元朝尚书平章政事阿合马,明朝英宗时期贪欲成性的大太监王振,武宗时期横聚暴敛的太监刘瑾,嘉靖中期招财纳贿的严嵩、严世蕃父子,熹宗时期操纵国计民生的大太监魏忠贤,清初圈土换地的抚远大将军鳌拜,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当朝皇帝的宠臣,哪一个不是权倾朝野?但他们都逃脱不了同样一个下场,那就是在他们危及到朝廷的存亡,他们就得归西去。”
遭到乾隆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富察氏起而惶惶然,继而讪讪然,再而凄凄然,她没说一句话,淌着泪水任凭乾隆在她身上撒着气。富察氏平日就是一位不善言词的温和女性,此时别说乾隆没给她一点辩驳的机会,即使给了她也不会强词夺理的,她是一个才女,《资治通鉴》《史记》她何尝不是熟而又熟精而又精?自觉作错了事,却又无力申辩,懊恼之余羞悔难当,这是最让人揪心的。
“你怎么不说一句话?”乾隆问道。
富察氏低着头说:“臣妾知罪,无话可说。”
乾隆望着凄楚哀怜的富察氏,顿觉爱妻柔美知情,一股柔情升腾起来,上前轻轻抹去了她的泪水,刚要拥抱住她,富察氏跪了下去:“臣妾再也不作这种糊涂事了。”乾隆一把扶起了她,抚着她的娇颜笑说:“朕不怪罪你了还不行吗?你们这些女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现在看来,不光是女子见识短,男子伟丈夫里见识短的亦不乏其人。
想到这儿,乾隆哈哈大笑了起来,满朝文武不知究里,悬着一颗心静候乾隆的出语。乾隆笑完之后说道:“郑板桥,你说得好,说得好啊。你的字画朕见过,今日又得见你的文才,扬州的画师果然是诗书画样样精通啊!朕免你无罪。”
“谢圣主龙恩!”郑板桥叩曰,不知什么原故,这时他嗅到了朝堂里一股特殊的檀香味。
“扬州知府卢雅玉。”
“罪臣在。”
“先斩后奏,误杀小铁匠,乃失职之举,理当问罪,朕念你扬州任上治理有功,免罪调任广西,由吏部议呈。”乾隆御旨道。
“谢主龙恩!”卢雅玉舒出了一口长气,脊梁骨上开始有了知觉,刚才淌出的汗水现在觉得格外的凉。
“允禧贝勒。”
“臣在。”
“朕晋升你为慎亲王,赐为南巡特使。替换钦差凌枢代朕巡查南巡事宜,三日内出巡。”
“臣领旨,谢主龙恩!”
“安宁。”
“臣在。”
“传朕的旨意,凌枢出巡期间,行为不检,召回京城,除所收贿赂一律没收入库外,罚俸一年,降职为从五品;扬州通判麻三贵……动用官银收买巨砚,理当问罪,朕念其寻得失传古砚有功,将功折过免罪,晋升从五品,代理扬州知府职。”
“臣遵旨。”
乾隆似乎格外解气地说完了这些。他在量刑处罚时,或多或少地掺入了对皇后富察氏、凌琳爱妃的情感关照,作为一种政治平衡,免得在凌枢的宽宥上太惹人眼目,对麻三贵作了出乎众人意料的提携。众大臣哪里知道乾隆那些个不为人知的苦衷呢,一个个胆怯地相互望了望,仅此而已。
“退朝。”乾隆说。
“退朝”安宁宣道。
乾隆从龙座上缓缓款起了身子。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章
第十章
1
俗话说:祸不单行。看来只说了一半,还得加上“喜不单生”方为全句。允禧把自己晋升“慎亲王”和郑板桥“大难不死”视为双喜临门,下大力将全府里里外外布置了一番,尔后把板桥请到了府中。
允禧在大门口亲自迎接板桥,兄弟般引他入府院,齐肩而行时,允禧不时地侧身观察着板桥:
“我让李禅大人给你捎过一封信函,为什么不给我回函?”
板桥作揖歉意地说:“亲王,不是草民有意怠慢,清心自孤,而是……”
允禧反问道:“而是什么?”
板桥不得不回答,以笑掩饰内心的些许尴尬:“恕草民直言,你是皇亲国戚,板桥只是一介布衣,如此悬殊,怎敢高攀?”
“这是何话?你我相交只在以文会友,无有它图。”允禧嗔怪地说,转而疑问道:“怎么,莫非有人欲借我俩之间的交往作下什么文章?”
“不不不,除了李禅大人,没有第二人知晓此事。亲王万万不要猜疑。”板桥连忙解释道,“板桥与亲王仅仅一面之交,敢得亲王如此青睐厚爱,实实有些惘然而不知所措。仅此而已。”
允禧闻之哈哈大笑起来:“板桥,我说板桥啊,你把我允禧看成什么人了?皇亲国戚,政客,还有呢?……独独没有把我当作画友诗友,我很伤心,很伤心哪……”
“亲王。”板桥慌慌地作了一个揖,说道:“板桥在心目中将亲王当作……”
“嗨嗨嗨。”允禧用手挡住了板桥往下说,“你一口一个亲王,是不是有意疏远我俩之间的友情关系?”
“这……”板桥张口结舌,愣住了。
平心而论,上次碧云寺相遇,允禧给他郑板桥小鞋穿,就算他郑板桥不知道背后有小人作崇,悄然走人,留给人家堂堂当朝皇帝的叔爷一大堆陈纸废墨,这玩笑一般的书画玩家都受不了,没承想人家非但不着恼,反当宝一样收藏,一件一件补作诗词,还书函盛邀。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情份,是块冰也给融了,何况热血的人?
“哈哈哈。”允禧笑了,“瞧你这模样,哈哈哈……我在你的眼里真的那么生份吗?”
“我……”板桥无所适从地望了允禧一眼:“那我该称呼您什么呢?”
允禧爽快地大声说道:“允禧老弟,允禧君什么的都行啊!告诉你,我允禧平生无大志,不会在政事上瞎掺乎什么,免得误国误民,我的志向只在诗画笔墨间,明白吗?”
“那我就……”板桥犹豫了一下,脱口而出:“就斗胆称呼您允禧君了!”
允禧好生开心地拍打着板桥的肩膀:“好好好,允禧君,允禧君好!”
俩人兄弟般亲热地笑着,旁边路过的女侍们一面毕躬毕敬地施着礼,一面奇怪地看着亲王竟与一个寒衣书生开怀畅笑。
“走!”允禧拉了板桥一把,“带你看一处奇观。”
允禧将板桥领到一幢别致玲珑的院子里,这里花木葱茏,小桥流水叮咚,亭廊房屋锦簇,别有洞天。
允禧喜滋滋地说道:“板桥,你抬头看。”
板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雕梁画栋的正房门楣上悬挂着一方金匾,金匾上书着醒目的“板桥清竹斋”
板桥受宠若惊,望着允禧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允禧笑道,很有些得意,“这是我精心设计的,没让其他什么人插手。”
板桥心潮翻涌:“板桥怎能受得如此厚待……”
允禧笑着打断了板桥的谦礼,道:“允禧从板桥的清竹里感悟到许多做人的道理。可惜太肤浅了,以至于好多幅画子不敢冒然题得诗句。也是天意安排,碧云寺一见,今日有缘再次相聚,定要讨教一、二。请!”
板桥随允禧进了清竹斋,赫然一片竹海,屋子里全是他在碧云寺受命为允禧作下的清竹图。
板桥真诚地说道:“当日不是亲王……”
“你又来了不是!”允禧笑着打断板桥的话头,“改口,改过来了我们就亲近了。”
“遵命。”板桥也笑了,索性理外理了,“允禧君,没你当日那么一激,板桥画不出这些。”
“画艺恐怕也没这么高超。”允禧笑着接口道。
两人开心地笑了。
“你看,我感悟好些的,我就写下了诗句。”允禧指着已经裱好上了墙的说,接着又指着摊放在桌案上没糊裱的说,“这些我是要琢磨其意的,也就空下了。”
板桥笑说:“其实我在作画的时候,也没那么多的蕴意,平日所见所闻孕集于胸,画时自然倾之于笔了。”
允禧听了拍起了巴掌,由衷地赞道:“说得好,说得好,孕集于胸,方能倾之于笔!此乃作画之根本是了。”
“允禧君过奖。”
“不,不不。画理千千万,用一二句说透的,我这是第一次听到啊。”允禧说着热情地拉着板桥到了桌案边,拉开一张张画子,“时候还早,他们还有会才能来。趁空,你来给我说说这些画子……”
“您还有要事?”板桥问道。
“找到你,我什么要事都要让位。”允禧挥了下手爽快地说道:“我说的他们,那是我让李禅去邀一些画友诗朋来陪你饮酒作诗的。为你的安然,为我的晋升,今日我们好好来它个一醉方休!”
板桥感动不已:“板桥真是愧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