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残燕子楼-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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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心目中,中条山里的阳城是不慕荣利的君子,身为谏议大夫的阳城应是一位诤臣。阳城刚为谏官时,人们都以为他会给当今天子多上谏议,纠弹时政,不料他每日里只是饮酒,有人到他寓所去规劝他,他却把来客灌醉了。薪水花光了,就拿枕头衣服去换酒。
2、 韩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听到这些议论,韩愈失望极了。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上有负于君,下有负于民啊!韩愈慷慨陈词,似乎阳大人就在对面,非与之争辩一番不可。
有人说:“韩兄何不到阳大人府上去理论理论。”
韩愈笑道:“我害怕阳大人将我灌醉了。”
秀才们笑乐不已。
韩愈没有把阳城的事作笑谈,当旁人进入梦乡鼾声大作之时,他铺纸提笔,写成了洋洋千余言的《争臣论》指名道姓讥刺阳城。
第二天早上,文章便在朋友们中间传开了。
刚刚谋得太子校书郎职位的李观读罢,替退之捏了一把汗,深怕如此直率激烈的言词会激怒阳城,有心劝他将文章收回去。
可是韩愈自有道理:“就是要激怒他老人家,让他不忘谏官的职责。”
大家都知道韩愈的犟脾气,也就随他的性子。
不几天,文章果然传到阳城手里,这老头儿将文章细细地读了,竟像读自己的得意之作,不时高声朗诵起来:“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日谏议也。问其禄,则日下大夫之秩也。问其政,则日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
阳城读罢,嘿嘿一笑,心里道;“少年气盛,关心国事,难能可贵。只是老夫既然出山,是不会辞官的。”阳城肚子里有那一本账,他人不得而知。
朋友们对韩愈说:“阳大人对老兄的高论只是一笑置之。”
韩愈说:“如此看来,阳大人是真君子了。”
落选的烦恼还没有消除,吏部考试又来到了。
题目是《太清宫观紫极舞赋》、《颜子不贰过论》,这自然难不倒久经考场的韩愈,他的心又充溢着自信。
不久,在应选者中间传出小道消息,说中选三人,其中有韩愈。
这消息使得困顿长安多年的韩愈兴奋不已,虽然消息尚未证实,他已确信无疑了,他认为自己入选是当之无愧的。
夜阑人静,韩愈在榻上反复咀嚼他那篇《颜子不贰过论》,越发觉得自己的文章雄辩而蕴藉。颜渊是孔子最喜欢的大弟子,孔子说,颜子不贰过,就是说颜渊不重犯错误。可是,颜渊这样一位大贤人并没有什么过错啊!那么,怎样解释孔子这个命题呢?颜渊在意念上会有过错,然而颜渊“止之于始萌,绝之于未形”,错误的念头被消除在萌芽状态,当然不会表现在行动上,这不就是“不贰过”吗?正因为颜子不贰过,所以“居陋巷以致其诚,饮一瓢以求其志,不以富贵妨其道,不以隐约易其心”。韩愈觉得,那些命题而作的诗、赋,连同他自己的在内,免不了忸怩作态,而这篇论文却是写得相当认真,有见解在其中的。
虽然,韩愈在文章里极向往颜子的人格,但在他心底着实希望摆脱贫困。想当初,他总以为读书求官是为国为君,如今想来不只如此,也是为着自己。对“释褐”的憧憬,令韩愈夜不成寐。鼓楼的更鼓敲过三下,他才渐渐地入睡。离开躯体的灵魂在漫游:韩愈穿着紫色补服,头戴高高的帽子,脚穿靴子,腰佩绯鱼袋,紫禁城的武士非常谦恭将他迎入内苑,圣上端坐在龙椅上,他正要捧起笏板向圣上启奏,忽然从龙椅旁边腾地跳出一只老虎向他扑来……
韩愈从梦中惊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感觉到自己着实还在旅舍的席子上,他的心不禁有些沉重起来。
过不几天,吏部发榜,大出韩愈之预料,他落选了。
韩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这是事实。朋友们传言说,吏部初选时他是入选的,但呈报到上边却被否定了。愤懑无法表达的韩愈,整整一宿没有入睡,他端坐席子上,脑海翻起波澜。于是,铺开纸提起笔给主持吏部考试的考官崔元翰写封长信,抒发不平与忧愤:古之人40岁才出来做官,做了官仍不倦地修养道德和学问,现今我韩愈26岁了,距40还有若干年,出仕并不算晚,可是眼下最困扰我的是贫困,是衣食无着啊!在崔元翰的笔下,韩愈是中选者。韩愈与崔大人“无师友之交,无久故之事,无颜色言语之情”,却能“援之幽穷之中,推之高显之上”,韩愈极为感激。他向崔元翰袒露心怀,向崔元翰发出呼唤,希望得他进一步的推荐。可惜,呼唤没有得到回音。此次落选,给韩愈以沉重的打击,但没有磨灭他求仕的决心,他希望另寻求仕的门径。听说以检校尚书右仆射头衔担任风翔节度使的邢君牙,是位屈己好士的俊杰,韩愈希望在邢大人幕中求得一官半职。顾不得六月炎热天,他借了一头驴当坐骑,颠簸三五天抵达京西重镇凤翔府。节度衙门戒备森严,一介书生无人引见,岂能贸然请求节度大人接见。韩愈在衙门前徘徊多日,终不敢踏进节度衙门,只好回到旅舍给邢大人写封书信。韩愈少年时,《战国策》是读得烂熟的,此时他使出纵横家的辩术,希望能以此打动邢大人的心。八百余言,一气呵成。
韩愈朗读一通,竟陶醉在自己的文章里了:“愈再拜:布衣之士,身居穷约,不借势于王公大人则无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业显著,不借誉于布衣之士则无以广其名。是故布衣之士虽甚贱而不谄,王公大人虽甚贵而不骄,其事势相须,其先后相资也......”
韩愈设想穷秀才与达官贵人之间是一种平等的相互需要的关系,多么天真的韩愈1他把工笔细楷写就的书信送到节度衙门卫士的手里,便松了一口气,回到寓所等待着邢大人接见。凤翔的夏夜静谧得出奇,法门寺的晚钟声在夜空和原野上回荡,游子思乡之情此刻最为浓烈。
韩愈想起三年前回宣州时,他与卢家小女成婚,小夫妻恩爱了个把月,就起程回京了。卢夫人年届十*,正是花一般年纪,深闺寂寞可想而知。韩愈的思绪如夜空中飘忽的云,飞回宣州:卢氏女在水边上凝神静思,游鱼在蒲草中穿来穿去……
韩愈在心中哼着一支歌,这是一支替他的卢氏娘子哼唱的歌: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
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青青水中蒲,长在水中居。
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知。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
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
被理智压抑的情感变成一匹奔马,在方寸间驰骋:为何要抛却温馨的家流落在外?为何不固守田园而苦苦追求功名?韩愈彻夜难眠。
新的一天来到时,韩愈又恢复常态,他仍然要在求仕的道路上奋斗。不过在风翔的期待又成泡影,邢大人压根儿没有理会他这位秀才的祈求。
韩愈在风翔等了三五天,没有得到邢大人召见的消息,只得骑着那匹瘦驴顶着酷暑,沿着原路回长安。。 最好的txt下载网
3、李观英年早逝
贞元十年(794年)的春天,关中地区的气候很不正常,从正月到闰四月,淫雨连绵,庄户人不能及时播种,长安城里人也多生病。受着求仕失败折磨的韩愈,又在为朋友
李观的健康担忧。
李观通过吏部考试,谋得太子校书郎的位置已经一年多了,他的心情却一直很低落。寒窗苦读十余载的书生都有很高的期望,以为进士及第后立即可以青云直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王公贵族、达官显宦的子弟可以借祖上的余阴,获取高等级的官职,寒门子弟只能从最低一级即“从九品下”的位置上蹭蹬。太子校书郎,正是这样一个级别上的“东宫”(太子府)小职员,掌校理图书而已。既手无寸权,薪水也低得可怜。江东子弟气性极高,对于这样一种待遇,李观一开始就愤愤然,但在上司面前又丝毫不能显露,内心痛苦便郁积成疾了。当初,韩愈就曾写诗规劝李观“无为儿女态,憔悴悲贱贫”。
天气反常,春寒侵骨,李观竟一病不起了。
韩愈来到李观的病榻前,见昔日有说有笑的才子,默然躺在席上,瘦削的脸庞,深陷的眼窝,衬托出那双眼睛更大更亮。李观手捏着韩愈的手,哽咽道:“退之兄……”韩愈忍着泪水,强作笑颜,安慰道:“元宾兄,弟为你写了一首诗。”说着从袖里掏出来,李观接过,低声念道:“天行失其度,阴气来干阳,重云闭白日,炎燠成寒凉。小人但咨怨,君子惟忧伤……穷冬百草死,幽桂乃芬芳。且况天地间,大运自有常。劝君善饮食,鸾凤本高翔。”
李观念罢,精神稍为振作,说道:“退之兄,我们还能一起飞翔吗?”
韩愈道:“那自然是这样。等你身体康复,约孟郊兄一起再登慈恩寺塔如何?”
李观笑道:“太好了。不过,东野兄可在长安?”
韩愈道:“东野兄流年不利,去年再次落第,南游潇湘,而后又折回汝州,至今尚无音信。不过,他还是要回长安的。”
李观道:“弟向梁补阙推荐东野兄,没有奏效,哪料到去年冬,梁大人竟故去了。”说到这里,二人不禁泫然。
韩愈每天必去问候李观,但他的病情总不见好转。
初秋的一个早晨。
韩愈刚洗漱毕,客店的差役急匆匆来报:“韩秀才,李秀才不好了!”
韩愈急速前去看望,对李观喊道:“元宾!元宾!”
李观两眼直直地看着韩愈,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韩愈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再没有答应,不一会儿,就撒手归天了。
一介书生,远离故土,功名未就,在人世间只度过29个春秋,着实令人伤感,旅舍的举子们无不落泪。
旅店主人报告了京兆府衙门,衙门派员确认患疾而亡。
因死者身边无亲无故,韩愈一帮朋友便给料理后事。
检点李观的行李,不过是几件随时换洗的衣服,几卷文稿,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友人崔弘礼出资购得长安东门外庆义乡嵩原一穴墓地,成敛三日,朋友们把他发送了。
韩愈含泪写下了他平生所写的第一个墓志铭:《李元宾墓铭》。他三岁时模糊地感觉到父亲之死,少年时清楚地看到过宗兄韩会之死,而今又亲自给年轻的朋友写墓志,他的心在颤抖,他向苍天呼唤,苍天有灵,为何这般不公,为何夺去这样年轻的生命?他写道:
“已乎!元宾。寿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恶。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 已乎!元宾。才高乎当世,而行出乎古人。已乎元宾。竟何为哉!竟何为哉!”
送殡的人不多,没有死者的妻儿老小,只有知近的几位朋友,为新坟添几怀土。在送殡的朋友中缺少一位死者最诚挚的朋友——孟郊。
韩愈似乎感知到了死者冥冥中的遗憾,他对着坟头哽咽地喊着:“元宾兄,愚弟韩愈替东野兄给你拜上几拜,他回到长安会来看你的。”韩愈拜了几拜,泪水已模糊眼睛。众人绕坟一周,然后顶着西风走下嵩原,返回那座让他们充满希望又折磨他们灵魂的都城——长安。
李观英年早逝,风翔求仕受挫,在韩愈心中投下重重阴影。韩愈决计应贞元十年十月的吏部“博学鸿词”试,以争取授官的机会。
这一场考试的赋题曰《朱丝绳赋》,诗题曰《冬日可爱诗》,文题曰《学生代斋郎议》。韩愈做得很顺手,用不着点燃监考官发给的蜡烛,就交了卷。
长安人有顺口溜:“三条烛尽,烧残举子之心。”讽刺那些文思迟钝的举子,从白天到夜间还写不完考卷,可惜了那些蜡烛。与前二次应吏部试一样,走出考场的韩愈是信心十足的。回到旅店的举子们无疑要议论诗、文、赋如何下笔才符合考官的口味。说到“学生代斋郎议”,有人赞成太学生在祭祀庆典活动中充当搬运祭品祭器的斋郎,以为这样朝廷可以精简人员减少开支云云。
韩愈则持批驳的态度,他把自己的文章向众人朗诵了一遍,持赞成学生代斋郎的人也折服了,都称退之雄辩。
韩愈脸有喜色,自以为中选在望。不料,韩愈还是落榜了。也许这正是韩愈这篇行文犀利的试卷与吏部某大人的看法相异的结果。韩愈以为让太学生去干力气活,那是浪费人才,再者太学生去充斋郎未必认真,对于宗庙祭祀也是不严肃的。落选后的韩愈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吏部第三次考试落选所给予韩愈的打击是空前的。他彻夜难眠,思索自己的前程,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见抚养自己成人的嫂子和乳娘,去见结发的妻子卢氏?他思前想后,叹息再三。自己7岁读书,言出成文,寒窗苦读至今已二十载,寄居长安也已8年。孔子有言,沽之哉,沽之哉,吾待价而沽者也。如今学成满腹文章,欲报效国家,竟无人赏识。是我韩愈时运不济,还是考官偏私?我韩愈不能就这样离开长安。
韩愈不相信在长安城找不到能发现千里马的伯乐。 。。
4、韩愈上宰相书
贞元十一年(795年)元旦来到了。长安城一年一度闹正月,皇家宫苑,民间巷陌,一片喜庆气氛,可是韩愈的心照不进春天和暖的阳光。他思考再三,决定直接给当朝宰相上书,期望得到他们的直接任用。当时任宰相的有三人,即贾耽、赵憬、卢迈。六年前,韩愈从长安回宣州省亲路过郑州时,曾上书贾耽,但这位节度使大人没有理会。如今,韩愈以为这三位大人总会有同情自己的吧。
其实,韩愈对朝廷权要之间的利害关系和勾心斗角并不了解,把问题看得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