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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胡涂世界-第6部分

小说: 胡涂世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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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来苏道:“此次来京,是何公干?”伍琼芳道:“祇因本省大吏听说被人参了几款,所以小弟来京探听探听,实在不实在。”曹来苏道:“听说那边的吏治坏到不堪,到底是怎么样?”伍琼芳道:“那也不见得。不过在省的,有一种得意的,便有一种不得意的。那不得意的不怪自己不会,偏要有嘴说别人,一传二,二传三,越说就越不好听。其实一十八省,哪一处不是如此呢?”曹来苏道:“这样说,你老哥到京里来,必是来想法子的了。”伍琼芳道:“不瞒老哥说,我是我们首府,打发我到京里来想法子的。但是信也投了,到如今也并没有下文,还不知道有用无用?今天找张心斋占了一卦,卦象却不见好。”曹来苏道:“那些话不要管他,但是老哥若肯早点赐教,不论什么样的事,兄弟都可以办到。”伍琼芳道:“老哥有什么法子?”曹来苏道:“若非你我多年弟兄,不能对你说。现在打磨厂开亿利金号的东家,是个太监,却是大有权力。要是想走人情,到他那里想法子,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譬如你这一件事,大约也不过化上八千两银子,就可以风平浪静了。”伍琼芳道:“我来的时候,却带了五千两银子。但是,如今就如石沉大海的一样。要是别开生面,我是拿不出来。就是打电报去要,恐怕他们也不肯相信,赶紧汇了进来。这可不是真正要急死人吗?”曹来苏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已如此,没有别的话说,祇有自己跳了出来罢。至于他们的事,也祇可由他们去了。”伍琼芳道:“我不过带到一笔,看来也得化销若干?”曹来苏道:“有限,大约一折也是不能少的。”伍琼芳道:“现在到底不晓得我们首府托的那几个怎样说法,我还要赶了去等个回信。”曹来苏道:“不妥当。你祇管去打听去,我听见说,还有好几位御史要参他哩。并且说是两湖如果过于含糊复奏,还要连两湖参在里头。”

    伍琼芳听了,大大的吃了一惊,暗暗的叫苦。停了一停又说:“他们也享用够了,我纔真正冤大头呢。”曹来苏道:“伍兄依着小弟的主意,自己顾自己罢。若是走这一条路,包你万无一失。”又伸出指头,一五一十的算了一回道:“至少也得八百两银子,包你一点事也没有。”伍琼芳道:“莫说八百,就是一千也值。但是从那里去借呢?”曹来苏道:“朋友知己的地方去凑凑看,有多少是多少。要是差个一、二百银子,我还可以替你想个法子,不过利息是每月二分。”伍琼芳道:“利息是小事,不去管他,祇要大事无害。但是,一折子参的人,怎么就会单单的把我提开?这里头是怎么个讲究呢?”曹来苏道:“要没有这局拿手,人家还来托他吗?”

    两人言来语去,说的甚是投机。里边已是端了酒菜出来,伍琼芳道:“初次登堂,老哥竟如此费心。”曹来苏道:“现成的东西,并不费心。”说着,就让伍琼芳坐了首席,自己对面相陪。伍琼苦又问起曹来苏在京贵干?曹来苏笑了一笑道:“没有事。”伍琼芳道:“京城里米珠薪桂,居大不易,曹兄住在这里,必有所图,断断不会在这里赋闲。”曹来苏道:“我实对你说罢,那亿利钱庄的生意,就是我做水客,在外面招呼。我是九五扣的分红,也就勉强可以敷衍了。现在,承东家的情,又在河工上管我要了一个保举,已核准了,我是年里也要到省的了。”伍琼芳如梦初醒,纔晓得他是拉生意的意思,就切切的拜托了他。又说:“我明天便去张罗起来,若是能够如数顶好,万一不能,还要求告老哥成全其事。”曹来苏道:“是了,是了。”一回吃了饭,伍琼芳便辞了出来,叫了车回到泰来店。

    先打听了亿利钱庄,果然是个太监开的。又问了管事的名姓,明日一早,便拿张片子去拜曹来苏。到亿利钱庄门口,便叫人过去投片说拜会。不一会,出来回道:“曹老爷住在家里,不住在店里,他的家在香炉营二条胡同。”伍琼芳听见,晓得曹来苏说的不是假话。又到前天送银子的人家去收回信,有的给了一封回信,原银条附还,有的给了一张收条。伍琼芳求着要见,里边传话出来说,不必见,请他早些回去,所委的事无不尽力,但是祇可以见事办事的了等语。一连几处,都是大同小异。

    伍琼芳晓得事情不妙,便把人家交还的银条取了回来,又去找曹来苏,对他说个明白。曹来苏道:“他们的事不要管他,我们办我们自己的事要紧。你张罗的怎么样了?”伍琼芳道:“我跑了一天,又典当了些东西,纔祇凑了六百两银子不到的数,这事怎么好?”曹来苏道:“有了六百银子,不够的你出张票子罢。但为日已不少,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开张票子交给我,我好去办,但是你也离起服不远了,莫如就住在京城,起了服出去妥当。”伍琼芳道:“不错,不错。我明天一早就把银条送了过来,诸事费心。至于这起服,也还差几个月哩!”曹来苏道:“你明天写一个禀帖到湖南去,就把你们首府所托的人那些情形说话叙明白了,省得以后有别的话说。至于他们的回信,你可誊一张寄去,原信要留下,等到后日面交为是。”伍琼芳道:“不错,不错,到底老哥见多识广。”当日各散。

    次日,伍琼芳便把人家退回来的银票划了六百两的一张来,交给曹来苏。又当面写了一张欠票,是公砝平足银二百两,言明按月二分起息的话。曹来苏点过收了说道:“这事我已同东家说了,东家已招呼人打了一个电报出去,知会两湖,将来复奏里,决不会波及于你。但是你可不好即刻回去,现在回电也还没有回来,大约今晚可到。我有要紧事要出去,不能在家奉陪,我们明天再会罢。”伍琼芳道:“我们明天在广和居会面罢。”曹来苏道:“也好,也好。”

    伍琼芳便走了出来,心里想道:“要是我自己一个人上了岸,这位张心斋先生的课可真灵了。今天莫如再去找他占一占,看看怎样?”一头想,一头走,已到了吕祖阁。祇见大门关着,伍琼芳敲了几下,也没有人答应。又看了一看二门上,是贴了一张小条子,条子上写的是“有病停卜”的话。伍琼芳祇得出来,在琉璃厂逛了一会,一径回到泰来店去。

    过了一夜,次日早上就到广和居定了菜,看了坐。不多一会,走堂的进来说:“曹老爷来了。”伍琼芳就迎了出来。祇见曹来苏手里拿着一个手巾包,笑嘻嘻的道:“来迟,来迟。”走进房门,便作了一个揖又道:“恭喜,恭喜。”便把手巾包打开,取出一张电报纸来,送到伍琼芳手里道:“幸不辱命。”伍琼芳接过一看,乃是“示悉遵办”四个字,下边还有两个电码未译,想必是他们的暗号了。伍琼芳看了欢喜得很,又是十分的感激,便连连的作揖道谢。曹来苏却也稀松平常的。谈谈说说,早已吃了几个菜。曹来苏便忙着要走,说是还约了人在万福居等他哩,便喊了走堂的,叫他招呼套车。曹来苏一面穿了马褂,又作了一个揖,说了一句“盛扰”,便出门上车去了。

    伍琼芳算还了帐,此时心中甚是有兴。一回想到伊知府待我很好,但现在我是有力无处使,未免对他不起。就是那些至好朋友,也觉得十分抱歉。既而又转一念道:“呸!呸!他们那里认得我?不过认得我的应酬罢了,那里认得我的人呢!我恭维他,也不过恭维点权力,那里是恭维他们呢!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那里顾得了许多呢。”吃过饭,呆想了一回,便一齐丢开,回到前门外各处游玩了一回。心里想,久居在此无味,还是早早回省去罢。过了两、三天,买了些东西,便走了车,又去拜曹来苏。这一天共走三次,都没有看见,伍琼芳祇得留信告别。次日,便上了车,一径出京,由通州起早到天津去搭轮船回省。

    究竟此次参案怎样复奏的,及伍琼芳是否摘释,当时不久就见,做书的也不缕述了。如今且把此事按下,要知还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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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暗挑逗歌曲寄相思 真莽撞贪杯失巨款
    却说曹来苏,本来是亿利金号的副管事,东家因为他认得的人多,所以叫他在外边拉生意,他纔搬到香炉营二条胡同住下。弄到了钱,是九五扣,曹来苏也就很过得去。后来,就靠着这个走动人情,在山东河工保了一个从九,每一处合龙,必有他的名字。一保再保,已是保到知县了。其实,他并没有到过河工,也不晓得这个黄河是东西的南北的。自保了知县,核准了,他也不想再往上爬,就赶着要引见出来。为的是知县这个官不比别的,一来是有生杀之权,二来是可以发财的。他本是云南的原籍,自幼在浙江一年,在湖北也住过几年,认的人确也不少,他却没有打听外边的情形。听说贵州的人少,容易补缺,便指了贵州省。又要了东家一封信,给贵州当道的,是托他照应,把顶好的事给他的话。但是这个贵州十分瘠苦,处万山之中,又是晴少雨多,吃的、用的、穿的无一样能够称心如意。所以,从前的人有几句歌,单说贵州的地方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虽是不无过分,然亦可想而知了。

    曹来苏到省一个多月,略略晓得了底细,心中甚是澳闷,又想改省。因为东家的信没有发作,所以耽阁几天。后来,又找了一个旧日相知李子和李道台去求抚台,抚台说是晓得的,极想给他一个事,但现在并没有好的,叫他暂且耐心等几天罢。李道台回复了曹来苏,曹来苏也无法想,祇得权时住了下来。

    贵州地方虽然穷苦,却是有钱也没处用的。又过了些时候,抚台传见,委他到湖北看纺纱织布等局的做法并利弊。又叫他于江浙一带,要是有好蚕子并桑秧,教他办些回来。即刻就发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曹来苏谢了委,歇了三天,就料理起身,打算到了湖北再说别的。

    早有县中派来的轿子、牲口不少,曹来苏把银子装在箱子里,又匀了几十两碎的放在腰里,预备路上零用,就上了路。一站一站往湖南走,这个贵州路是不好走的。有一种高山,在这个山头上站着,可以同那个山头上的人说话,要想走过去,必须下了这座山,再往那座山上来。要是会走的,走的快,一天也可以到了。倘若是年纪大的人,或是小孩子,一天还是走不到呢。

    曹来苏走了好几天,走到了三义镇,捡了一座大大的客店住下来。虽是八月里天气,却还热得很,曹来苏就招呼把桌子移在院子里去,披襟当风,甚是快乐。忽然,天上起了一块乌云,慢慢的越摊越大,不到一刻,风声怒号,满天是浓云密布。曹来苏赶紧吩咐跟班,把桌子上的东西往房里搬,尚未搬完,已是大雨倾盆的来了。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街上的水已是拥淤住了。那雨还是停一刻下一阵,一连三天,真是路绝行人。

    曹来苏是起早走的,祇因这场雨太大,发了山水阻住了路,不能前进。闲坐在客店里,毫无聊赖,气闷得很,曹来苏祇是握手顿脚,没有法子。猛听见隔壁店里琵琶的声音,觉得一声声都到心坎儿上来,并听着有个细声细气的女子在那里唱。曹来苏便喊了店里来问是做什么的?店家说:“是往贵州省城里去的,也是阻了雨,在这里两三天了。”曹来苏本来懂得曲子,又晓得音律,听他唱的是一出《四季相思》,曹来苏就估着他不是什么官眷,便叫店家去打听打听做什么的?店家说:“不用打听,是一班跑马买解的。”曹来苏忽然心中一动,便叫店家去问他可肯陪酒?店家说:“可以,昨天他一个老太婆还对我说起,我是没敢对老爷说。”曹来苏道:“现在为雨所阻,不能前进,弄个人来弹唱弹唱,解解闷也是好的。”就叫店家去叫。

    不多一回,一位姑娘果然跟着店家来了。后面有一个老女人,手里提着琵琶,还有一支水烟袋。曹来苏看了看他,姿色也还不恶,就叫他坐在炕上,攀谈了两句。曹来苏又问他:“会唱什么曲子?”女的道:“请点罢。”一面说,早就把琵琶接过来,和准了弦子,拿指甲弹了几弹,又收了一收。曹来苏道:“唱一出《三娘教子》罢。”女的也不接腔,便把琵琶弹了一会,就接着戏文唱起来。

    曹来苏听他口音,仿佛是扬州一路的人,等他唱完了,便问他是那里人?女的道:“是甘泉县人。”曹来苏道:“你的色艺都还不错,为什么不在几个大码头上混混,却要到贵州去?”女的道:“大码头上好的多,那里轮得到我?贵州虽说不好,第一人少,是最好的事。这也如同做官的一样,总要分发到人少的省分里去,这就叫做‘人弃我取’的讲究。”曹来苏笑了一笑道:“主意到也不错。”那女的便接口问道:“老爷贵姓?”曹来苏道:“我姓曹,我是云南人,从小生长在你们下江,现在是在贵州做官。”女的道:“我不晓得,原来是位大老爷,但是现在还是到贵州去?还是到哪里去?”曹来苏道:“是往下江去。”女的道:“为什么要到下江去?”曹来苏道:“我是奉了抚台的文书,派我到湖北看看各处厂子,再到下江去买点东西。大约你们扬州,也是一定要到的。”女的道:“几时可以回来?”曹来苏道:“说不定,也许两三个月,也许四五个月,但是今年是一定要回来过年的。”女的道:“老爷的公馆在那一门,什么街?”曹来苏道:“我的公馆在东旗杆下,一问就知道的。”

    女的道:“等你老人家回来了,我再来找你。你此次出门,就祇带一个人么?”曹来苏道:“一个人够了,下去一路都有接客的。”女的道:“这回事,你好多几千银子。”曹来苏道:“笑话,笑话!统共发了一千几百两银子,各样在内,我是真也不会办。”女的道:“银子想已汇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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