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涂世界-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感戴呢。所以现任的应酬,宪幕是第一义,巴结绅士是第二义。而顶要紧的,就是要敷衍洋人。洋人在内地传教,地方官本应保护,但是,平心而论,这些在教的华人,可也实在不见得全是良善。踫着公正的教士,也未见得一定庇护他们。但是我们平时,总要把教士应酬好了。就是初一、十五行香过后,去拜望拜望他,用手本请个安也无不可。为什么呢?照外面说,我们应该体贴皇上家怀柔远人的意思,不要替他生事。在里面说,我做官是为什么呢?无非是为两个钱。倘或一定为着百姓,同教士斤斤较量,我们这一任就怕不得期满。所以,总要随事论事,万万不可闹脾气。遇着气不过的时候,祇要看钱的面上,再无不了的事。就是民教打起官司来,总要把百姓压服下去。他们是我们的子民,他还敢怎样?能够如此做去,我们自然是久于其位了。”
“踫到地方民情凶悍的,还要格外留心。至于我们交卸时候,这些百姓难说没有几句闲话,也还容易打发。祇要化几个钱,预先招呼出去,沿路摆路饯桌子的,每处给钱几百文;在城门口脱靴的,给钱若干文,自然就有一种想钱的出来办。就或有跟着轿子骂的,我们也祇可装做不听见。横竖钱已下了腰包,还理他作甚!现在办大差的事,外州县是没有了。就是本道、本府,也得十分尽情,无论家丁、厨子、亲兵、小队都要点缀。须要晓得,我们所花有限,所偿的有几倍呢?要不然,是这班人最坏,他顶会坏你的事。还有抬大人的轿夫,也要留心。遇着一种欢喜说话的大人,他还要打听轿夫,你们老爷好不好?要被他胡说上两句,也吃不了,却也不可不防。”
“至于一次署事下来,回到省里,手头总有几个,第一要格外开阔广交。那些候补道、府,嘴头是再馋不过的,他遇到人家请他吃饭,从没有一次不到。那请请他吃饭,是最好的办法。一者可以拉拢他们,也可以多说两句话。一次两次自然熟识了。或是欢喜打牌的,再请他们打牌。这打牌的诀窍是,我们自己万万不可赢。这些人不是这局的会办,就是那局的提调,见制台的时候多,祇要档口上保护几句话,就够得终年的酒席钱了。这其中也还有几个字诀窍:曰红,曰圆融,曰路路通,曰能辨骨董,曰不怕大亏空,曰麻雀牌九中中,曰衣服齐整、言语从容,曰主恩、宪德满口常称颂,曰坐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照这十个快去办,都包括在里头了。”
“总之,这还是些皮毛上的话,还要自己心地明白,随机应变。所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那就是再说两天也说不完。我新近做了一部书,叫做《升发须知》,是说想升官发财的不可不知的意思。现在刚刚脱稿付刻,等到刻好了,每位送一部,大家可以看看,就可以懂得大凡了。但是这些事,可与慧心人言之,若懵懂的,固是不懂。就是那些念书念迂了,及中过书毒的人,万万不可给他看。并不是妒忌他,给他看也是枉然。非但不能照办,他还要颠斤括两,说些不相干的话,纔真正呕死人哩。”
说话之时,早已酒席吃完,戏也唱过五六出了。杨愕便起身告辞,众门生俱各排班在外面恭送。直等到他上了轿,轿子抬起,出了大门,方纔散回。大家都在那里揣摩他的传授,还有用笔记的,纷纷扰扰了一回,没有一个不感激老师的教训。大家兴高采烈,等着收拾已毕,各自回寓,预备去各显神通去了。
如今单说一位知县骆青相,是江苏人氏。先前年轻的时候,也应过两次考。后来钻到招商局里,当过一次账房。作了弊辞了出来,又不晓得怎样招摇撞骗,弄了几个钱,捐了一个知县。因为名气太大,晓得南几省站不住脚,这回分发到四川去。到省以后,虽有些小差事,无奈他的手段太阔,总不够用。这天听了杨愕的心传,回到家里,着实盘算了一回,不禁的拍案道好,又摇着头道:“终究是一面的话。”自言自语了一会,家里人问他,他也不说。次日,便到外面转了几天。他本晓得候补道济仁,是制台的红人,且有点瓜葛,就想去打通这条门路。无奈一连三次都是挡驾,未免心中有点不耐烦。本打算不去了,祇因为杨老师的传授,是不可闹脾气,祇是忍了一口气,派人去打听了一个的实。
原来,旗人的门权最重,济大人既是制台的红人,那些奔走献媚的自然不少。他门口有一个冯二大爷,是济大人的心腹,言听计从。除掉从前济大人认识的之外,要是有人来见,若不先走通冯二大爷的路,再也够不着见济大人的面。济大人却也知道,祇为是一向跟随,不要紧的钱,也不来管他。所以,这位冯二大爷的声势,就一天大似一天了。
骆青相打听得实了,赶紧去当了一笔当头,去买了绸绉绫绢等物,装了一大盘,派人送了去。冯二大爷看了一看道:“这是何苦,我是断不敢领的。”往返两次,总不肯受。骆青相急了,祇得亲自跟了来。一直到冯二大爷房里,再三的作揖打恭,求他赏脸。冯二大爷没法,祇得收下,就留骆青相坐下谈心。冯二大爷道:“候补老爷在省城空闲,很不容易支持,我们都有的用,何必你老人家破费这许多呢?”骆青相道:“我晓得,你老先生还短什么?祇不过这一点点敬意,实在是力薄没法弄。这样一点点的东西,不但你老人家看不上眼,就我自己,也实在惭愧的了不得。我替我自己说句混话罢,这叫做礼轻情意重,好在我同你老先生相关的日子长,以后再慢慢的补报罢了。”冯二大爷道:“好说,好不敢当。”
坐了一回,骆青相也不便就说要见大人的话,祇得起来告辞。冯二大爷也不留,就送到大门口,哈了哈腰进去了。
骆青相心里是十分满意。回到家里,刚刚他一位朋友出差回来,送了他四瓶茶叶,是顶好的。他急急的就去配上了八台茶食,又去送给冯二大爷。冯二大爷推不掉,也祇得收了。过了三天,骆青相又去请安。不到半个月,果然熟落了,纔慢慢的吐出来意。冯二大爷道:“容易,我们大人是最喜见客的,你明天午后来,包你见就是了。”骆青相谢了,欢天喜地而去。
次日纔打十二点钟,骆青相早已蟒袍补褂袖里笼着履历,走进门房里来。冯二大爷睡在烟铺上,两个眼还是半睁半闭,仿佛是刚刚下床的神气。看见骆青相进来,略略的把身子欠了一欠道:“来的早,请坐,请坐。”骆青相道:“不动,不要客气。”遂即在一旁坐下老等,冯二大爷抽了十二口烟,喝了一碗茶,又吐了几口痰,方纔把水烟袋拿过来,点根煤子,呼呼的抽了七八口,方纔说道:“大人也刚纔起来,你略坐坐罢。”骆青相道:“不忙,不忙。”一会功夫,冯二大爷吃了点心,洗了脸,方纔站起来。到隔壁房里去咕唧了一会,早是一个人戴着水晶项子,拿了手本进去。
又捱了一刻,看他挂钟上,已是打过三点钟了,里头喊,说是请骆大老爷,骆青相便恭恭敬敬的走了进去。在客厅上站着,等了又有三刻钟的功夫,大人方纔出来。当时行礼、送茶,一切烦文不必叙述。济大人把骆大老爷的履历看了一看道:“原来你老哥到省也有三年了,宝眷都在这边?”说过这两句话,早已端起茶来送客。等到送到房门口,还说了一句:“没事可以常来走走。”说过径自进去。骆青相仍旧回到冯二大爷房里,坐了一坐。
冯二大爷便问道:“说的什么?”骆青相告诉了他,冯二大爷道:“都是一样,你可要时常来走走,不要太疏远了。总要等到他在烟铺上见你,那就是水到渠成了。”骆青相道:“承教,承教。多谢,多谢。”遂即辞过冯二出来,又到别处转了一转,回家想道:“这冯二很是照应我,想老师说的,他们最嘴馋不过的,须要请他们吃一两顿方好。但是既请他,就不能不让他首坐,这个陪客可不容易找。一则怕他们不愿意,二则又恐他们借此联络了,又夺了我的道路去。”正在踌躇,忽然门口送来一张贴子,说是京城里来的一位李子亭李老爷拜会。
骆青相看了名帖,晓得是同乡,还有世谊,但不晓得到四川来做什么?祇得招呼请见。见过谈了许久,方晓得李子享的叔子服官四川,病故无子,他是来运柩回籍去的。就赶着去回拜,见面之后,就约下明日下午访他吃便饭,李子亭也答应了。骆青相又自己去请了冯二大爷,又去约了几个亲戚做陪客。
到得次日下午,就派人分头去请。先是冯二到了,骆青相早已招呼家人,称他冯老太爷。因为是称大老爷不好,称大爷又不好,还是这样含糊点好。冯二大爷也不推辞。当时,骆青相让他首座,座上嘁喳了一回,李子亭也来了,坐了第二位。骆青相是明欺李子亭不晓得。李子亭听见家人称他冯老太爷,也祇当是不晓得那位候补老爷的老子,不以为意,不过客气点称一声老伯罢了。
这两个到过之后,众陪客也都来了。外间早已摆好桌面。骆青相出去送酒,依旧是冯老太爷首席,李子亭二席,其余依次坐了。骆青相同李子亭谈了回京城里事,又忙忙的应酬冯老太爷去。李子亭也不免敷衍两句,又问:“老伯是几时来的?”冯二道:“有五六年了。”李子亭道:“令郎的贵班?”冯老太爷及骆青相,均不曾提防他这一句话,吱吱的半天说不出来,红了脸一言不发。李子亭还当他不曾懂,又复说了一句。冯老太爷道:“小儿不曾在这边候补。”李子亭又问道:“老伯恭喜,是在这里办什么公干?”冯老太爷道:“我住在济大人那边。”李子亭道:“济大人的事忙,想这些书启账房光景也有好几位。”冯老太爷道:“这些我不管,我是替他上上号簿,办些杂事。他里面书启上另有人的,此外也并没别人。”李子亭诧异道:“这样说,老伯就是济大人的门公,济大人便是老伯的恩主了。”冯老太爷红了脸,也不做声。骆青相早端了酒让酒,意思想要把他的话岔开。
李子亭先前看见诸位都呵奉老太爷,以为必是一位年高有德的。又见他高谈阔论,两只眼往上一翻,爱理不理人的光景,本来就有点不自在。今又晓得他是济大人的门公,心上益发不自在,又见骆青相让他吃酒,便冷笑道:“酒倒够了。小弟这次出京,在宜昌经过,有一个朋友请了十几桌客。刚刚小弟去拜他,他就让小弟去入席。小弟一定不肯,让至再三。小弟没法,走到他客堂里去看了一看,也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并不是什么兔子忘八。小弟也还当是官场里的人,又见主人家十分情真,便也就有坐下来的意思。那知小弟用的轿夫,他执役虽贱,却还有一点天良。他连忙赶过来,把小弟拉了一把说,请老爷上轿,我见了奇怪,就骂他没规矩。那晓得他说:‘轿夫没规矩,也不过是个轿夫,他们坐在上头戴顶子的人,还更没有规矩呢!请老爷上轿就明白了。’小弟听他说话不对,也祇得走,那主人家也就不再留我。我到路上方问轿夫,到底是为什么?轿夫道:‘老爷也是个官,也是朝廷的名器。现在,这位老爷请的这些客,那里是什么好人?都是一班乌龟忘八。老爷虽不是大官,也要顾点身分,不犯着同这些乌龟忘八同桌吃饭。无论老爷是过路的,同他们水米无交,就算是想他们什么,也不必这样的丢身分。’我听了方纔明白。最可怪的,是这位主人老爷,他尽管请乌龟忘八也不要紧,到得明日,依旧可以到外边去摆架子。却又何必拉着我们一同去坐呢?这等肺肠,也实是不可解。小弟一向在京,不知道外边的事,常听见说外边这些官场的闲话,也还以为言之过甚,不想到廉耻道丧至于如此!”说毕,就站了起来道:“小弟还要到一处去走走,不克奉陪,就此辞了。”说完往外就走。走到廊下,等到轿夫点了灯笼,一径上轿去了。主人送他,并在骄子前打躬,他也祇作没有看见。
这一会,骆青相老大难受,回来坐下,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就同热锅上蚂蚁一样。同坐的见李子亭骂得刻毒,又恐怕冯老太爷生气,一时都拿不到主意,倒是鸦雀无声的。冯老太爷笑着道:“这个人是有点痰气。他是那里人?说话口音很不好懂,一连串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说完就走了?他说话慢点,还可以懂得点,像刚纔这一口气说的,我真直截一句也听不出来。”骆青相晓得是冯老太爷盖面子的话,祇得随着他道:“这人五年前发过一回痰迷心窍,后来好容易医治好了,总以为是不会再发。那知道三杯酒落肚,就发了老毛病,不晓得满嘴说些什么东西。我们吃菜罢。”大家亦就附和一笑,算把这事遮盖过去。
骆青相等李子亭去后,就叫把李老爷的杯筷撤去。大家宽坐一坐。又招呼房里开灯烧烟,就让冯老太爷去抽,冯老太爷亦不推辞,一径到里间,睡到床上去吸烟,骆青相陪坐,一边慢慢的谈起:“济大人有署川东道的信息,你要求他什么事,也就在这几天里头了。”骆青相道:“这事全仗太爷提拔。”冯二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说客气话,也要你自己上点劲。”骆青相道:“我前日说的那个地方,怎么样?”冯二道:“不错,我替你回过了,我忘记招呼你。这个缺,上头是要这个数。”随把指头伸了五个。“后来,我们大人说你怎么精明,怎么能干,地方上是颇能得点益处。说来说去,纔减去这些。”又把指头弯下了两个。“但是这个数也不容易。一者要你去赶紧设法,如今谋的人多。一者要你想法子去送,不要走漏风声,闹出笑话。我们大人亦借此看看你的才具。”
骆青相听了一惊一喜,当时站起来请了一个安道:“多谢,多谢。”冯二也欠了一欠身子又道:“当真你要快去办呢。”说话间,外间又上了一样甜菜,骆青相就让冯二去吃菜,又谈了些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