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倾天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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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是想要报复四阿哥的,我也总是提醒自己要记得恨他,不然我会看不起我自己,我会有负罪感,然而奇怪的是,只有到这决断的一刻,我才赫然发现原来我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期望什么,因为我所期望的本来就前后矛盾。我要四阿哥对我放手,可我又狠不下心斩断他的手。
今日我若站到康熙身边,将来有一天我可能会后悔,不过,我现在打算放下了。
世上有高高在上的规则,也有自由奔放的灵魂,即使我的坚持在古代是一个荒谬的笑话,但我的自尊,由我亲手捍卫!
说要捍卫尊严,讽刺的是接下来我还是不得不跪地向康熙磕头禀道:“奴才谢皇上恩典!”
孙中山先生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继续努力。
现在是康熙四十七年,距离我的时代三百年,人权意识在西方也不过刚刚萌芽,要自尊,先从不要每日被灌鹿血、少做点春梦这类小事做起吧,唉。
康熙虚抬一抬手,令我起了,一众随驾侍卫、臣子、太监齐声道:“恭喜玉格格!玉格格吉祥!”
宫廷必备句型一百句并没有这一条,我还未想到如何作答,太子忽气喘吁吁带人赶到,见了康熙,做揖道:“皇父原来在此,儿臣不知,空在帐内等了好久。”康熙脸上原有一丝笑意,此时敛去,扫了太子一眼,淡淡道:“哦,朕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太子一凛:“儿臣……”
康熙却不理他,越过我,向其他阿哥道:“朕召你们来见朕,原不拘一人来,还是众人齐来,但从什么时候起,见到朕之前,你们几个还要拣僻静处先开个小会碰头商议一下?”一句话,解开了我心里的疑团,怪不得会在这里碰到F4,我有在这里洗头的习惯本来是康熙特准,少有人知,八阿哥他们跑到这里碰到我也不见得不惊讶。至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看他们过来方向却是正道,但是无意中撞见我和十阿哥纠纷,还是怎样,就不好说了。康熙先给太子碰了个钉子,又说出这样话来,哪个不惊,一时几个皇阿哥都跪下了,均道:“儿臣不敢。”
只有太子笔挺挺杵在大阿哥身边,似甚不服气。
我偷瞄了太子一眼:像,真像马景涛先生。
“张庭玉!吴什!”
“臣在!”
“奴才在!”
康熙看也不看太子,在令人胆寒的一片沉默中,继续向下说道:“朕命南书房张廷玉伴讲、侍卫吴什等传谕随从诸大臣:近日闻诸阿哥常挞辱诸大臣、侍卫,又每寻衅端横加苦毒于诸王贝勒等。国家惟有一主,诸阿哥擅辱大小官员,伤国家大体,此风断不可长。伊等不遵国究,横作威势,致令臣仆无以自存,是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出。岂知大权所在,何得分毫假人?即如裕亲王、弗亲王,皆朕亲兄弟也,于朕之大臣,侍卫中曾敢笞责何人耶?纵臣仆有获罪者,朕亦断不轻宥,然从未有轻听人言横加寥辱之理。嗣后诸阿哥如仍不改前辙,许被挞之人面请其见挞之故,稍有冤抑等情即赴朕前叩告,朕且欣然听理,断不罪其人也。至于尔等有所闻见,亦应据实上陈。”
我眼尖,发现太子已经开始暴青筋了,不过他还没开口说话,正巧所有臣子都打袖跪倒:“口庶!”我赶忙强撑跟着跪了一遍。希望以后我的腿跪瘸了,康熙不要打发我去浣衣局洗衣服、或者洗马桶什么的,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五星红旗下长大的独生子女,做不来家务。
这些天看康熙样子,的确时有不爽,但我一直和十八阿哥待在一处,外面的事情只听过一些,不太了解,总算这回亲眼见他发作,才知什么叫天威难测。而我现在也是一等侍卫了,却刚刚知道做侍卫原来还有被诸阿哥经常挞辱的待遇,所谓挞辱,当然不是扇耳光或者被推一跤这么简单的。呜呼,我突然觉得我很危险啊,康熙在这关口升我的官,难道是看中了我容易招虐却怎么也虐不死的体质?
我已经有点后悔了:前一秒不知身何所在,下一秒就被卷进了看不见的大事情里,就像黑乎乎的天,看不见摸不到。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回不了头了,我只能做下去。
明天,后天,都不要出来洗头了,危险。
jhmg2006…12…06 21:42
第三十六章
康熙一变脸,整个天气也晴转多云转局部有雨。
当天下午森济图哈达这块地儿就成了“局部”。
草原上下雨最是麻烦,到处都是泥土,走也走不了,风又大,把外帐吹得和内帐叠到一起,声响极闹,好在水是不会那么容易进到帐篷里来的。草原雨说来就来,实在难以预料,连下两天雨,中间有一阵,我当雨停了,出帐松快松快,谁知一晃眼功夫,远处空中坠着的团团阴云又出现、杀来了,风迎面呼啸,脚下大片的青草渐渐被云影吞没,不等深吸一口咸湿的空气,一条闪电直劈入地,耳中夹伴着低沉悠远的雷声,豆大的雨滴就已经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只好又躲回帐内。十八阿哥却是很喜欢雨的,因为雨过天晴的草原分外美丽,清新而水灵,更会经常出现彩虹,或大或小,或浓或淡的横于天际,运气够好,还可以看到“双虹”。不知道是他运气还是什么,这天一早起身,用完早点不久,就听帐外有人叫“雨停了!出彩虹了!”,我掀帐一看,还真的出现了两道半圆型彩虹,一条清晰宏长,另一条颜色浅些的挂在上面,一为“虹”,一为“霓”,色彩排列正好相反,而天空干净明亮,一碧如洗,相互映衬,更加妙不可言。康熙很欢喜,认为这是吉兆,亲自抱了十八阿哥出帐观彩虹。
十八阿哥穿好戴好,为怕受风,身上还额外裹着白狐裘衣,毛球儿似的偎在康熙怀里,他腮帮子的肿也已经消得七七八八,只露出巴掌大脸来,极可爱。这一场雨,小溪里的水已涨满,草甸上绿草、各种绚丽缤纷的野花竟相绽放,有的洁白如雪,有的白中带粉,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涨得鼓鼓的,好像马上就要裂开,每片叶子都是墨绿色的,像是用油擦过,闪着光,叶脉清晰可见,然而再瞧那些小花,浅粉色的小喇叭花、纤细柔弱的红花子、淡紫色的摇对对花、大蓟、白色的旋复、矢车菊、浅黄的蒿娥、蒲公英、一包针、绯红的野菊花、蓝的翠雀花、紫云英、风铃花、飞燕草、还有东一堆西一簇的马兰花……漫山遍野,悄悄藏在草丛中,在不经意间,跃入眼帘,花朵虽小,可每一朵都那么骄傲地仰着笑脸,尽情肆意地开着,不论多广袤的草原也因它们而丰富。康熙抱着十八阿哥拂石坐来衫袖香,指虹呢喃语不休,李德全那几个大太监不知哪里翻出一堆风筝,什么软翅蝴蝶、花蓝“拍子”、双喜字、瘦沙燕、鲇鱼、蜈蚣等等,叫会放风筝的小太监们扯着线满场迎风而跑,比谁飞的高,飞的飘,逗得十八阿哥一双眼珠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应接不暇,脸上笑出一层红晕。一时除太子外,几位阿哥都给康熙请安来了,看见这一幕,亦会凑趣,也不忙走,均围在康熙和十八阿哥身边唧唧咕咕,大说满语。这满语对我而言就像唐僧的紧箍咒似的,听多了头疼,何况我刚由不入流的小黄鹂升为正三品一等侍卫,一切应对什么还未调整好,何况这些阿哥哪个是善男信女,惹不起,躲得起,正好康熙叫我用策凌教的法子编个花冠来看看,我便借着找小黄花的机会溜达开去。
用草原上的野花编花冠,要那种黄灿灿的金莲花才最好看,但过了时节,不是很好找,这一片的草都是高草,长得舒展挺拔,直过人腰,随便拣块地儿躺下去,见不着人。不过我哼着小曲儿,还是很快就摘完花草编成了一个大花冠,兴高采烈拿回去给十八阿哥。
康熙和阿哥们不知说到什么趣事,正相视大笑,见我来了,手一摆,叫人让出空档给我。
我闪进人圈,对着十八阿哥比了比,才发现这个花冠做得太大,不是戴在头上,是好套在颈子上的花环了,在场的大概只有十阿哥的头够大,顶得住。十八阿哥咯咯笑着,伸一对小肉掌接过花冠,又示意我把头低下来,亲手把花冠给我套上,我手上原被花刺割破,悄悄儿将手身后背起,康熙只顾低头看着十八阿哥,似不留意,紧挨着他身边的八阿哥却目光闪动了一下。我对这位“八贤王”一向加倍警惕,最怕他借题发挥,因十八阿哥拍手赞好看,因笑道:“这会子风紧力大,奴才把风筝放了,给十八阿哥的病根儿都带了去可好?”康熙不愿十八阿哥多说话伤神,见说只代他含笑点点头,我得了准信,走过去找准最大最红的那只蝙蝠风筝,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顶线,抽出康熙所赐镶珠母贝、削铁如泥的短柄西洋刀,随着风筝的势将线一铰一松,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线断,那风筝飘飘摇摇,只管往后退了去。一时只有鸡蛋大小,展眼只剩了一点黑星,再展眼便不见了。这时其他大小风筝也都放了,众人皆仰面说:“有趣。”
天空彩虹已渐消退清淡,片刻欢愉总是容易逝去,但曾经见过,总赛过没有。
我垂首收刀入鞘,忽然之间,好像没有任何前奏,就是一片马蹄疾响直奔而来,紧接着一阵喧嚣,似有人大叫:“小心!”我抬头,刚看清一马当先的马背上那人是太子,就什么反应也来不及做,只觉身子被人一带、一轻,便在一片嘈杂惊呼声中跌跌撞撞倒在一侧草地上,眼前的世界整个颠过来,又覆过去。好容易翻滚停下,我先看到金黄灿灿碎了一地的花环,然后压在我身上那人支起手,捧正我的脸,低声而急切地唤道:“玉莹?玉莹?”我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张口,脑壳就痛得不行。
“睁开眼,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四阿哥……”有什么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还是看到那人的手上沾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记忆里,我似曾见过这么多的血,我不害怕,只是我想不起来究竟是何时何地见过?我全身都在发热,唯独心口一块是冰凉空洞的,就好像被什么人挖去了一样。
我喘息着,而眼皮无可抵抗的沉重起来——十八阿哥、我还想看一眼十八阿哥。
可是,四阿哥又是谁?
玉莹是谁?
我是谁……
“玉格格?玉格格……”
“妈……好吵……关、关电视……”
“玉格格!玉格格?你听得到赫希嬷嬷说话吗?”
什么嬷嬷……
容嬷嬷?
还有完没完了!
我忍无可忍,摸索着要拿床头遥控器关电视,一伸手捞了个空,整个人像荡了一荡似的,骤然睁眼,醒来。
四周闹烘烘的挤着人,我连一张脸孔还未看清,就听人乱七八糟的跑来跑去,叫来叫去:“玉格格醒了!快禀告皇上!”那些脚步就像直接踏在我的头上,我反手盖额闭眼呻吟了一声,刚刚我做梦梦到我像一条蛇一样走路,还从现代回到了古代,那么现在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什么?“小莹子。”有人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拉开我的手,周围一切随着他的说话而安静下来。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张跟他的声音一样温柔的脸庞:“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喜道:“她认得我!她还认得我!”他扭过头去瞧立在他身后的那人,我目光随之移动,在那人面上停了一停,猛然抽手翻身坐起,却大大眩晕,差点一头栽倒,迅速在床沿上按了一把,不顾一切缩身后退。当四阿哥和一张床同时出现在我所处的环境里,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代表,何况他现在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眼睛简直就跟燃着两团鬼火一样,快要盯穿我。神啊,你太不厚道了!就算不让我死,也至少给我个失忆的机会吧?
还要在古代再活一遍,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我要疯了,可十三阿哥比我更疯。
他屈膝上床扯住我,嘴里说了一大通话,我忙乱地想要挣脱他,忽然听到“十八阿哥”几个字,怔了一怔,因仔细听他到底在说什么:“……皇阿玛今日寅时已命降谕随扈诸大臣:自十八阿哥患病以来,上冀其痊愈,昼夜疗治,今又变症,谅已无济……”十八阿哥的病情再度恶化,而且病势凶猛异常,生命垂危,已无法救治?
我别转眼,看到床头一名嬷嬷正在低头抹泪,我想起她就是康熙从京城召来的外科大夫妈妈赫希,她不在十八阿哥处伺候,跑我这里干吗?“现在是什么日子?什么时辰?”我一开口,声音涩哑,自己也吓了一跳,十三阿哥一面接过小太监递上的一盏药茶送给我润嗓,一面道:“九月初二,卯时。”也就是说,我已经昏迷了至少两天,而康熙一个时辰前刚刚降谕说十八阿哥不治?
开什么玩笑?
十八阿哥的病不是都快好了?怎么现在说不治就不治?
但是后帐内这些人的表情又让我无从怀疑,十三阿哥也不可能这么咒自己亲弟弟。
我不自觉泼翻了手中茶,淅沥一地,十三阿哥全不理会,只扳住我肩膀,直视我道:“小莹子,老十八快不成了,你醒一醒,不要这个样子,好好随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瞧瞧他,又瞅瞅四阿哥,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击穿了我:“不会的,十八阿哥不会有事。我、我要去看看——”
在十八阿哥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的我,即使将圣谕摆在我面前,我也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么荒谬的事!
赫希嬷嬷取过衣鞋给我,我匆匆穿戴好,连帽子也不及拿,四阿哥、十三阿哥便带着我向前头康熙宿帐疾步奔走而去。
头痛、胸闷、气短、脚步虚浮,一切就好像高原反应缠上身来,但至少我还能够站着——站着看到被康熙搂在怀里的十八阿哥。我只朝十八阿哥脸上看了一眼,我就知道,他要死了。
我陪伴他日日夜夜,他什么样子我都见过,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只看了一眼,就让我心中充满黑暗的恐惧。
当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由于日落时的光线反射,天空会短时间发亮,然后迅速进入黑暗。
当香油灯里的油即将燃尽时,也会突然一亮,然后熄灭。
我宁愿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十八阿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