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倾天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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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匆梳洗完毕,悄悄开门出去,戴铎迎面过来叫住,笑道:“主子说了,打今儿起,姑娘不用管文卷的事,只进书房伺候笔墨。”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乍然听此噩耗,差点没昏过去,无奈何,只得跟着他拖脚进了正间书房。
四阿哥正坐在书房案后看户部转来的清欠条陈片子,我进去,请了安,他头也没抬,鼻子里“唔”一声算罢。
因不见坎儿踪迹,我起身侍立于侧——就是平日坎儿的位置。的
戴铎在另一遍,四阿哥看一件递给他,他就在上面加盖四阿哥的小印。
我就觉今日书房格外安静,留心听动静,才发现大书房又恢复了十人左右的配备,想来是户部的事快收尾了,欠了国库债的官员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还得起钱的还了,还不起的也认命了,是以清静,又想起四阿哥的老师顾八代今日起告假省亲半月,那些清客文人自然来的少了,难怪四阿哥不避嫌,调我进来做事,不然虽说我一惯女扮男装,给外人明眼见着总是不妥。
七想八想,戴铎已经盖完印,叫来两个小厮抱着厚厚叠起文书跟在他后头径自出去了,四阿哥却从笔架上提了另一枝笔要写字,墨是研好的,我忙为他理好宣纸。
我少时在少年宫学过几年书法,认得四阿哥写的是一手颜体,颜字作为入门锻炼笔力尚可;不能深入;否则难以出帖,所谓颜筋柳骨,最是难练;即使得其形似,亦难写其神,且颜体圆头为主,但他一气呵成,挥洒自如又不失刚健雄浑,实在难得,非二十年浸淫不得如此。我留意细查他笔法如何圆转遒劲、笔锋又如何内含连力,一时入神,倒最后才看清他写的到底什么字:“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问是谁。”
不由悄转目看了他一眼,他也正斜了眼瞧我,两下一碰,我先避开眼去。
他轻笑一声,把笔塞入我手:“我叫你练字,你昨天一下午都还没写字,现在写几个我看看。”
我还在犹豫,他手一带,我已经坐到他膝上,我窘得把毛笔紧紧握在手里,半点不敢乱动。
他并未用力箍住我的腰,只绕过一手,把笔杆放在我拇指、食指和中指的三个指梢之间;令我食指在前,压住笔管,拇指在左后,从里向外用力顶住笔管,中指在右下;向内压住笔管,又帮我把食指调得比拇指略低。
我看着他的手指动作,脸上忽得一烧,轻轻夺出手来,他看我单独使用中指和小指,并不需要无名指即可钳住笔管,微微笑了一笑,在我耳边道:“原来你以前那样胡乱拿笔是存心不写好字给我看?”
我怕他身子再从背后贴过来,哪里敢答,尽量坐稳,使笔与纸面保持垂直,待要落笔,却又生了踌躇:写什么呢?为了应付高考背的那些古诗词老早抛到爪洼国去了,总不能写鹅鹅鹅屈项向天歌罢?大白话也不成。的
忽然记起昨晚唱曲,才有了主意,刷刷刷在宣纸空白左面纵向写下四列:
人生如此,人生如此
浮生如斯,緣生緣死
誰知;誰知情終情始;情真情癡;何許?何處?情之至
难得不写简体字写繁体,竟然还都写出来了,我不禁小小得意,只不过我写的虽然也是颜体,比起旁边四阿哥的字就差远了。
然而四阿哥并不像平日笑话,盯着这三十一个字看了半日,手也不觉松开,我顺势站起,立在一旁,他忽抬头道:“这是你想出来的?”
当然不是了,这是我国香江才子雷颂德一九九三年为电影《青蛇》插曲作的惊艳之词,我只是郭精明一下而已,不过说了他也不认识,谁叫他没看过电影呢。
我不承认也不否认,默默接受四阿哥的审视
他试图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但我始终不与他的眼神接触,良久,他才靠回椅背:“你把那边镇纸下反压着的第一张纸抽出来看看。”
我依言取出,拿在手里翻过来看,却是张没有姓名没有日期的红纸,上面写着:“康熙四十六年某月某某日敬事房传旨:原任公爵之女 某某 着封为妃 /将军 之女 某某 着封为妃 /知府 之女 某某 着封为嫔/ 员外郎 之女 某某 着封为嫔/ 钦此。”
“这是……”
我话还没说完,四阿哥闲闲接口道:“各旗选送的秀女,已经陆续到达京城,天下所有待选秀女最渴望看到的一张纸,现在就在你手上。”
原来这就是所谓“内定”,我抛纸失笑:“原来选秀选的不是秀女,是秀女的父亲大人。”
四阿哥嘴角一弯,又压下,正色道:“胡说,皇家礼仪怎可随便玩笑。”
我抿嘴不语,四阿哥突然拉过我右手,不知从哪摸出一只铁指环,套在我食指上,我吓一跳:他这是求婚呢,还是要封我个峨嵋掌门做做?
急着抽回手,却动不了分毫,四阿哥只管垂眼矫正指环位置,道:“满洲八旗的上三旗旗主一人有一枚这样铁指环,戴上它的秀女,选秀之时可以有豁免全身检查的权利。”我听得一惊一乍:“全身检查?”
“不错。”四阿哥轻描淡写道,“凡进宫秀女,皇帝选阅前,必要过一关:脱衣后,由皇后或太后指派女官仔细检查其身体的各个部位。人人如此,只个别出身豪门贵族的秀女可以融情免检。”
我回过味儿来,冷汗直冒:“你真要送我入宫选秀女?”
四阿哥翻眼道:“不然我给你铁指环做什么?”
我结巴道:“可是你……我……那个……”
我没把话说明,他也听懂了,不由笑道:“你是我亲自检查过,有什么问题?”
我狂受不了:“就是被你查了才有问题好不好?”
他没听清:“什么?什么被我插插什么?”
——他说这话时配的表情彻底打败我。我忘了跟他是不能讨论这种问题的,大家压根不在一个层次上。
几句对话中,我缩手回来暗自使力拔了拔戒指,还蛮紧的,看样子只能回头再想办法。
四阿哥看在眼里,只道:“大清例律,如有入选进宫秀女御阅前被查出元红已失,不问原由,一概绑旗杆示众七日,活活晒死,外加全族流放北塞宁古塔。”我一吓:“骗人!”
四阿哥道:“我为何骗你?”
我瞪着他,怒火熊熊燃烧:就算七天不下雨,晒死了我,你个奸夫难道还有机会笑傲江湖?
他似看出我想法,又道:“中秋后八月十八就是选秀之期,统共十天时间,只要你乖乖戴着铁指环,入宫后一切我自有法子保你,等你出来就是我四贝勒府的侧福晋,皇命指婚,宗人府给你改谱换牒,就年家也满门荣耀。——你也知道李氏是知府李文辉的女儿,和你一样并非满族血统,她服侍我多年,直到生了弘时才报宗人府入宗籍为侧福晋,但你一入门便可与她齐肩,甚至隐跃其上,这固然要沾了你父白景奇当年救驾之莫大功勋的光,却也是我一番苦心安排。你是聪明人,我这样待你,你入宫后自当好好的,也是成全了你自个儿。”
我听得咬牙不响,四阿哥看看我,忽伸手揽我过去,慢慢抚着我的发,半日方柔声道:“你听我的话,不仅是成全你,也是成全我。我一生行事从不负人,虽然去年你十四生日那天我不合强要了你,但事后见你哭的那样厉害,我当时便已决定再难也要给你这个名分,谁知你竟然豁出去装病逃避参选,要不是天意令得选秀延至今年,再等上三年,过了选秀年龄,你可不就白白耽误了?该讲的道理我都跟你讲过,谁知你只一味小孩子脾气……这半年我不曾碰你,原是另有法子让你过关,但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你在我府里长大,虽非皇室血脉,却养在皇家,要说紫禁城里规矩,就出身再高的秀女也未必有你知进退,但凡你略用上心些,又有我照应,断不至吃亏,不过你若是自己坏了事,便难救百倍,明白吗?”
至此我方悟到自己处境:眼看进宫选秀已是势在必行,对我而言,今年是参选最后机会,照四阿哥的性子,若再逃避,必是不准的,只怕就这么直接收在府里做没有名分的小妾了,死得更快,相比较而言,或者还是先入宫拖延一下的好,万一真的被指婚,再装死不迟。四阿哥等了片刻,见我一直默然不语,便不再说什么,先放开我,才命人进来取了衣冠给他穿戴好,一时叫过高福儿来,带上长随侍卫,又出府去了,仍令我归房不提。
这次交谈过后,以后每日他在府里,我便进书房伺候;他不在,我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跨地待在自己屋里。
最近书房里伺候的人少了,不过我也不大会有和四阿哥独处的机会,每次至少有个戴铎在旁边,虽然我并未因此失去防备,却仍有一日下半夜单独伺候四阿哥通宵夜读时,逃不过被他拖在书房内间罗汉床上弄了一回。
我跟四阿哥日久,平时不论何事,种种处置,冷眼看来,他倒真是个软硬不吃的脾气:你挺腰子跟他硬干吧,他必定抽你;你服软认输吧,他又看不上你。在他跟前,你得有个性,但也不能太有个性。
就是知道他这个脾气,我当晚一落他手上,也并未挣扎太多,一来怕外头人回来听见动静,二来知道不顺着他些只有多吃苦。偏那晚他才刚入港,大半夜的院外就有脚步声往大书房来。
我只盼四阿哥快点完,他却兴奋起来,越弄越久,怎么也不完,还是戴铎不知怎么冒出头喝住了人才没闯进来
后来戴大总管自然是得赏了,明面上赏头原因也自然不是为这个,但他从此见着我就越发笑得跟个白馒头开花似的,拍马屁劲儿赶得上对半个主子,又加四阿哥那几天也是心情大好,当真叫他捞了不少彩头,一时走路都带风,连高福儿见了他也赶着叫声“戴大爷”,恨不得和他换了差事才好。
jhmg2006…12…06 20:51
第十四章
时近中秋,四贝勒府院宇深邃,万福阁各院殿堂的廊上都设摆叶如柏叶、皮赤色的丹桂,其他轩馆只摆橙色花的金桂,桂花花型并不太美,但香味浓郁,隔着几重朱廊碧槛就能闻到。它的香味是一种“甜香”,飘然而至,用“花气袭人”四字形容,恰到好处。
因我连日乖巧,四阿哥对我越来越放心,他见我话说得少,又懒怠出门,反而有时让戴铎带着我出门遛遛。
中秋的前数天,在东、西四牌楼,东、西单牌楼,前门大街直达天桥等各热闹街道均列果摊,接连不断,甚至有些大店临时搭棚支帐,昼夜营业,专卖水果和出售整只羊肉。各式各样水果包括红葡萄、白葡萄、鸭儿梨、京白梨、苹果、青柿、石榴、桃子、烟台梨以及西瓜(专为供月之用)应有尽有。
其他如干果店门前卖糖炒栗子,鱼床子在售河北文安县出产的胜芳大幸福蟹等等更是不尽其数。
尤其还有一种供月用“月光马”是用纸做的,上绘太阴星君,如菩萨像,下绘月宫,及捣药之玉兔,人立而执杵,藻彩精制,金碧辉煌。
吃食也还罢了,我常盯着月光马这些玩意儿看,戴铎却说王府供月不用此物。
康熙爷七月间已经驾返大内养心殿,听说今年八月十五宫中过节差事是交给八阿哥办,他合同内务府和礼部办得滴水不漏、喜气洋洋。
到了八月十五正日子晚上,所有在外开牙建府的皇子阿哥们都需进宫赴皇上御花园家筵。
四贝勒府里戌正左右,就在万福阁院内偏西位置设了供桌,供桌朝着东南方向,靠里一面的两旁各捆一根小竹竿,上悬古画一幅,为工笔月宫图像,画面为一个满月,月内绘广寒宫殿阁之形,宫前有一女菩萨坐像,两旁各有一名执扇侍女,菩萨头上绘有佛光,据说是太阴星君。祭月供品,除五盘应时鲜果外,还有五盘蜜食,如金糕、栗子糕、蜜海棠、蜜红果和油酥核桃。在各种供品后面,有个月牙形状的大型木制托架,上置一个约五斤重的月饼。月饼之上模刻彩色月宫图,两旁各插鸡冠花和带叶毛豆枝。
因世俗有“男不拜月”之说,故祭月者皆为内眷,皓魄当空,彩云初散之际,正福晋纳拉氏着福晋品级的服饰,由太监搀扶而至,焚香燃炬主祭,向月宫图像叩拜,府内一众女眷自侧福晋李氏以下一起随之叩拜,名曰“拜月”,拜毕即归院吃赏月酒。
赏月之宴也安在安福堂院内,时在亥末子初,众皆饮果酒,食品除水果、冷荤、月饼外,还要把供月所用的五盘蜜食,撤到团圆席上,并把供月的那个五斤重的月饼,切成小块,在席间分而食之,就算是团圆了。因我自小在府里生活过,纳拉氏也命我换了女装过来陪同。
四阿哥不在,就几个男女皇孙,还不在一桌,席间有说有笑时较少,经常是一本正经,索然无味。
但无论如何都得依次敬酒,不会喝的,也要抿一抿,说什么饮了赏月酒,一冬可以消灾袪病。
好容易“赏月”之后,众女眷各自归房就寝,我自回了大书房。
刚进怡性斋跨院门儿,见大书房里烛火亮着,料四阿哥没这么早回来,一时好奇,过去一看,却见高福儿背对我在书案边捣腾什么东西。
他一般是不进书房的,今日戴铎也跟了四阿哥出去伺候,左右无人,我正吃过果子酒,有心闹着他玩儿,放轻脚步过去,猛地一张手,夺了东西过来,正笑着:“古古怪怪藏什么……”眼一张,看清手里却是那晚四阿哥带我去太子府前送我的那面清勤慎忍诗文雕玉牌,声就僵在那里。
记得那晚荒唐,我是先换了舞衣,又换了太子处小厮服回的府,四阿哥曾问过我出门时穿的衣服甩哪去了,我早预备他要问我玉牌的事,只说那地方大,想不起来放哪间屋子了,他也就没再问,我想他这些身外物多,既撂过手去,必然不妨的,时间一长,我也就忘得差不多,万没料到竟在此时重见,当下镇定心神,待要开口套高福儿话,他却自己先说:“哎哟,姑娘别耍我玩,这玉牌刚找回来的,回头四爷要问,可别打烂了!”
我勉强笑道:“有什么大不了,这玉牌四爷答应了送我的。”
高福儿一愣,奇道:“怎么,这是孝懿皇后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