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牡丹-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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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秋捂着中枪的肩膀回到了前几日容身的一座荒废的教堂里,闪烁且晦暗的烛光下他正拿着从已经打烊的药房里偷来的药品和手术刀为自己处理伤口。他将一卷纱布吵在嘴里,用将酒精浇在手术刀上后在蜡烛上烤了一遍,然后将刀子伸向自己肩膀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一瞬间撕裂的痛苦让他的神智恍惚起来。
他的眼前飘忽着可云明媚的笑脸和可云孩子纯真的大眼睛,他自己也不清楚可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进驻到他心里的,他只知道起初他对可云只是欣赏,欣赏她一个只有十七岁但却未婚生子的女孩能有那样坚强乐观的性格,她一方面要照顾自己的孩子,还要帮父母料理家务,甚至还要以洗衣为生帮父亲贴补家用。虽然红牡丹经常让他送钱过去,而那些钱也足够让他们一家人衣食无忧,可是,他们的日子却仍是清苦。
后来他才知道可云将那些钱都存了起来,她说那钱是红牡丹小姐给孩子的,她将来要用那些钱供孩子上学用。
从那时他在心里认定可云是一个可以好好过日子的女人。
也许就是从那时他在心里有了自己的愿望,强烈的愿望!他要攒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接可云一家离开上海,回他的老家好好过日子,养大她的孩子,供他上大学,让他也出国留学,喝洋墨水,会说一口流利的洋文,受人尊敬。
也许他还能和可云有一个属于他的孩子……
可是,突然间可云的话残忍的回荡在他的耳边,他记得那日在他去秦公馆找秦五爷要人之前最后一次去可云的家,他终于向可云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他拿出那条自己趁可云不注意偷偷放在怀里的丝帕对可云说,他想带她走,他要保护她,不再让她过苦日子,就算没有钱,他也要尽自己的努力带给她幸福。
当他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可云开口打断了他,可云的眼神明亮,微笑着说,她的心已经死了,是因为一个绝情的男人而死的,这辈子都活不过来了,她现在只想养大她的孩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孩子。她还说他会遇到一个很好姑娘的,比她值得疼爱的姑娘。
子弹终于取了出来,高秋用捏子捏着那枚粘带着血肉的子弹,眼神凄蒙,他咬着牙说不清是恨是怨还是无可奈何,“我哪里还能找到比你好的姑娘,就算有,我也不会看在眼里!”
第二日,天空阴霾低沉,空气中像有许多不明的灰色分子飘浮着一般,使人的胸口感到异常的憋闷,洪爷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从公寓出发至青浦公墓,苏茉将洪爷留下的钱除去发给众弟子的安家费和给心萍存起来的一笔之外都用在了葬礼上,她不能让洪爷悄无生息的走,她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洪爷是死了,但他死的无愧于心,死的轰轰烈烈!
苏茉一身黑色旗袍,胸前簪着一朵白花,孱弱的站在公寓的大铁门边看着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她并没有去送洪爷最后一程,因为他要落叶归根回到妻女身边,而她如果去了的话,要如何自处呢。
心萍静静的将一件黑色风衣披在了苏茉的肩上,她挽住苏茉的胳膊说:“姐,我们回屋吧,不要让洪爷走的放不下你的目光。”
苏茉闻言全身僵硬了,仿佛这一刻她才清醒的意识到,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泪水艰难的含在眼里,在转过身的一刻的才潸然落下。
回到二楼苏茉的房间,心萍将苏茉扶到床上,她轻声说:“姐,这两天你太累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去帮你泡杯茶好吗?”
心萍说着拍拍苏茉的肩膀欲转身离开,苏茉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凄切:“心萍别走,陪我说说话,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我怕。”
心萍闻言心头一酸,此刻,姐姐终于允许了自己脆弱,她握着苏茉的手在她旁边坐下,安慰道:“我不走,我看着你睡会儿好不好?”
“不好……”苏茉双眸迷离,沉吟良久她的视线才渐渐聚拢在心萍的脸上,一丝似羡慕似不舍又似决然的目光一闪而过,快到让心萍无法捕捉,“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情。”
心萍望着苏茉,昔日美丽的容貌已经憔悴不堪,剪水的双眸亦暗淡无神,她真想时光能倒流,一切都不会再是如今这样,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是呀,姐姐就和我说说吧,心萍想听。”
苏茉的眼神忽然飘的好远好远,脸上的表情也缓缓柔和起来,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扰到远方的什么:“我自小是孤儿,在父亲的世交宗世伯家长大,我们的家在河南洛阳,后来经他们资助我与他们的儿子宗海一起去了英国读书,可是在英国的时光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美好,中国留学生在那里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就是在那时我们认识了秦天。”
当苏茉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萍的第一感觉便是不想再听下去,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她都感到厌恶,可是她不忍打断姐姐,现在的苏茉纤弱的像一只受伤的蝴蝶。
“秦天经常保护我们,为了我们和那些所谓的英国贵族子弟打架,那时我们三人每日里形影不离,我经常看着他们在一起忘我的讨论自己的国家,忘我的学习工业知识,他们都是受了实业救国的口号才决定出国学习的。而我就是在那时爱上了他,我爱上了他的一切,他的勇敢、重情义、博学、积极和对祖国的信仰。”
心萍怀疑苏茉口中的秦天是不是她所见的秦天,为什么她丝毫也将他们联系不到一起呢。
“毕业后宗海满腔热忱的选择和秦天一起回上海,他们满怀激情与希望的说要办工厂,要让中国的工业像国外一样发达,让工人丰衣足食,当然,这更是我想要的结果,因为我可以继续留在他身边。可秦天从来没有向我和宗海说过他的家世,他为我们安排了房子住下,而他自己则负责选地皮和置办开染厂的机器,让宗海和我负责绘制新厂的建造图纸,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父亲是秦五爷,不只我们不知道,恐怕那时所有与他打交道的人都不知道,因为他想一切都靠自己,所以办厂的钱是他用自己名下的两套别墅做抵押从银行贷的款。
一切顺利的开了张,可是渐渐便不断有人来找麻烦,政府各种名目的苛捐和各堂口开口要的保护费,起初我们不想惹祸上身便出钱息事宁人,可是正因为我们一再的退让而让他们变本加利,后来他们竟然冲进厂房砸坏了机器打伤了工人,眼看工厂难以为继,也让秦天和宗海终于认识到了上海滩并不是实现理想的天堂,也许眼下的中国早已没有让他们一展报负的尺寸之地,正因为如此秦天才第一次报出青帮了名号,说出他是秦氏企业的少董身份。
自那之后再没人敢去染厂闹事,甚至连政府的苛捐杂税也没有了。再后来青帮的杜爷便收了秦天为徒,其实这只是让人看的,为了给秦天一个在青帮的身份。当我们清楚地看清了上海滩的风云际会之后,秦天便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以便更好的保护工厂,保护我和宗海,我第一次开枪便是他教的。
后来的日子秦五爷开始频繁的给秦天安排相亲,他是秦氏企业的少董,又留英归来,自然得到不少名媛淑女的亲睐,其中更不乏政府要员的千金,他每相一次亲我的心都要痛一次,我好怕他会遇到让他心动的女孩子,好在一直见而无果,而我也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第二十章
(情深)潋滟牡丹… 第二十章“可是他却对我说他一直拿我当朋友看,他甚至一直以为我和宗海是一对,这真是笑话,我一心对他,就连宗海早就察觉到了,可他却一无所觉……自此之后,他竟然事事刻意回避我,我一气之下瞒着宗海去了大上海找秦天,却看到秦天和他们的歌女坐车离开了,大上海的人并不认识我,而我竟一时冲动登台救了场,如此变成了大上海歌舞厅的一名歌女,只唱了一晚上的歌女,后来,宗海赶到将我带走,他说,如果留在上海会让我痛苦的话,他会立刻带我回家。
可是我不愿意,就算是痛我也不愿意离开。那天,我打电话将他约到了我和宗海住的公寓,我亲手做了晚餐,我对他说用了这顿晚餐之后就当我之前什么也没有说,我们还回到从前那样,他欣然同意,于是我们一起聊了很久,也喝了很多酒,只是他不知道,我在他的酒放了药……”
苏茉说到这的时候,脸的表情很复杂,仿佛是隔着时空对那时的自己无声的嘲讽,但神情间却没有一丝的后悔。
“第二天他醒来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默的穿好衣服,在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他会对我负责的。他以为是自己酒后乱性,但我的目的却达到了,我想要的我会不折手段的得到。
两个月之后突然有人来找我,开门见山的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开秦天,我看着那箱钱心里却很开心,因为我知道他去找了秦五爷,他说要娶我。当然,秦五爷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歌女的,哪怕只登过一次台,更何况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可世事难料,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苏茉的手小心翼翼的抚上自己的小腹,眼里泪光闪动,心萍心疼的拥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颈上,轻声呢喃着:“姐,不要说了,不要再揭你的伤疤,你会痛的。”
苏茉紧紧的握着心萍的手,她就是要让自己痛,痛到让自己清醒为止,只有这样她才能记得这一切都是谁加注到她身的,她更要让心萍知道自己的痛,她要让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因为在这个世上总要留一个人像记住自己那样的记住她!
“秦五爷在得知我怀了身孕之后竟然改变了主意,他让人将我接到了秦公馆,派了几个女仆侍候我,但是,秦天却很少回来了,我知道他仍不愿面对我。可是那时天真的我竟然以为自己母以子贵,得到了秦五爷的认可。而秦天的心里并没有爱人,如果有我也是决不会这么做的……”
苏茉说完这些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凄厉起来,她终于触碰到了心底最痛的伤口,痛到她脸上的肌肉有些痉挛。
“真到有一天宗海来了,他趁秦五爷不在借给我送补品为由进到了秦公馆,两个月之后再次见到他,他瘦了很多,他开口就说要带我走,离开这里,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生下来,他会照顾我一辈子!当时我以为他脑子不清楚了,还笑他的不知所云,可他却告诉我,他无意间听说秦五爷将我将回来只是要等我肚子的孩子出世,孩子一生下来他就会派人将我除掉,因为秦家是不容许出现一位歌女少夫人的……但就算如此我还是不会离开,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可是宗海竟然要胁我,他说他早就知道了那晚我故意支开他发生了什么,因为第二天他在秦天的酒杯里发现了残留的药,如果我再执迷不悟下去的话他就将一切告诉秦天。——他怎么可以,如果他将一切告诉了秦天,那么我就再也没有希望了,他一定不可以!我发了疯般的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枪,我对准自己的脑袋说,如果他不答应从此再不会提这件事,我就死在他面前,他没想到我竟然随身带着枪,情急之下上来与我争夺,我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
心萍看着苏茉彻底崩溃的表情已经能猜出发生了什么,她将苏茉搂得更紧了,她再次劝阻着:“姐,我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可苏茉仍旧颤抖的继续说着:“我亲手杀了他,我看着他在我面倒下……枪声惊动了秦公馆里的人,他们将他送到了医院抢救,在抢救室外我将一切都告诉了秦天,一切都是我造的孽,我愿意将自己打进十八层地狱,只愿老天能让宗海活下来……”
沉寂的公寓里,当苏茉一点一滴啼莺泣血般的向心萍回忆前尘的时候,洪爷浩荡的送葬队伍已经到达了青浦公墓,此时秦家的汽车刚好经过,从东北刚下火车回来的秦天看到送葬队伍前洪爷的遗像时吃了一惊,他问司机:“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答道:“少爷这几天去了东北所以不知道,洪帮的洪世星前两天在帝都门前吞枪自杀了。”
秦天不由的一怔,第一直觉便想到了父亲,可是他没想到洪爷如此刚烈,竟然会吞枪自杀。
这几年帮派间的明争暗斗他早已看惯,也早已看厌,而此番东北之行也是解决上次刺杀他的阎门一事,阎门转战上海,东北的老巢自然空虚,所以师父决定让他去袭击东北阎门的老巢,再由青帮在上海与阎门正面交锋,这样两面夹击,定叫他们退无可退,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如今国都要亡了,中国人却仍在自己的土地上相互残杀,他厌倦、他激愤、他想逃离,可他却不能,他的亲人在这里,他两个纱厂一个染厂的工人们还在靠他给予他们的工作养家糊口,他注定是走不脱的。
车子朝着杜公馆驶去,天空仍然灰压压的,路上的行人在秦天的眼里突然都变得麻木,他们没有去到东北,没有见到日本人的暴行与野心,他们仍然带着沉淀在中国人心中上千年的“侥幸”过自己的日子,大上海、百乐门里夜夜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声色犬马间唱着亡国的靡靡之音。
突然,一张清丽的容颜出现在秦天的脑海里,让他颓唐且无处发泄的情绪一瞬间如沐浴了清泉一般清凉、洁净,他被自己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狠狠的吓了一跳。
阴霾已经的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雨,心萍听着雨声仿佛是听到了苏茉的心在滴血,她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能抱着她,给她最大的温暖。她终于知道了姐姐的孩子是怎么失去的。
原来,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亲手扼杀的,他对苏茉说,他不杀她,但要让孩子给宗海陪葬,他是如此的冷血,那毕竟也是他的新骨肉啊!
“心萍。”苏茉极轻的如梦呓般唤了一声。
“嗯?”
“洪爷已经落叶归根了,你说如果万一哪天我不在了,我的根在哪儿呢?”
心萍心头一惊,后背直了直:“不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苏茉苍白一笑,目光倒有了些光彩,“就如洪爷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