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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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望向刘谢的目光中就添了几分温和:“既如此,还请问刘司吏,县衙户房哪一位是能说得上话的?等我去拜访过城中好友,就去向他求助。”
刘谢忙说了一个名字,青云也认得那人,乃是户房中说话最管用的一个吏员。周康命丘大记下人名,就向刘谢道了谢,随口说了两句闲话,便告辞了。
刘谢目送他主仆一行人消失在人群中,回头向姜青云叹了口气:“青姐儿,虽然你常劝干爹,有些不要紧的小钱收收也没啥,只要不昧着良心就好。可干爹实在没什么能耐,人家看不上我,不愿给钱,我也不好意思讨要呀!”
姜青云正想把周康可能的身份告诉他,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周康迟早会正式上任的,刘谢是个老实人,若早知道对方的身份,到时候露出马脚,反而会引来周康的反感,倒不如让他继续一无所知下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于是她就笑着对刘谢说:“干爹,今儿您又没帮上什么忙,人家不给钱就不给呗,我虽盼着您能多得些好处,却也没想让您收不该收的银子。无功不受禄,就算那位老爷真给钱了,您收了也不能心安的,倒不如不收。您的为人,我还能不知道么?”
刘谢欢喜了,一手牵驴,一手拉起青云:“好孩子,我送你回去吧,再帮你给高大娘说几句好话,晚饭我过来与你一道吃。”
青云重重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作天真活泼状往高大娘家去了。
高大娘果然生气了,她无儿无女的,有个小女孩长日与她作伴,她就把青云当成是自家亲孙女一般,女孩儿家没告诉家里人就在外头过夜,这种事在她看来是不可饶恕的,还好青云年纪尚小,没到会招人闲话的岁数,但她也忍不住数落了一大通,最后还是刘谢说了些好话,青云又作小伏低赔了半天不是,她才消了气。
刘谢自去衙门上班了,青云便陪在高大娘身边,好学地向她讨教女红技术——这是高大娘最喜欢的事,老太太很快就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的,原本还说不许她再随意出门的,但将近中午时,她说要去买菜,老太太还是应承了。
集市上很热闹,有不少菜摊、肉摊卖的都是今早才拉来的新鲜货色。青云一边瞧着,一边在心中盘算:干爹才领了俸禄,交了高大娘的房租后,还有不少富余,而她刚从同福客栈那边带了些葫芦条和山货回来,索性就买些肉做炖锅好了,又暖和又美味,炖得软烂些,高大娘也喜欢。她立马就看中一块上好的带皮猪肉,手疾眼快地挤开一堆大娘婶子们抢了下来。
有位大娘忍不住抱怨了:“抢什么抢?抢着投胎么?!”
青云没打算跟她吵架,只是冲她甜甜一笑。不过小女孩儿长得本就讨喜,笑起来双眼眯眯的,别提有多可爱了,那位大娘见了便有些讪讪的,另买了块猪肉匆匆走人。
肉贩大叔笑说:“青姐儿如今是越发讨人喜欢了,连出了名的破落货都拿你没办法。”他从案板下拿出一串用草绳绑好的大骨头,“这是你昨儿要的大骨头。”
青云忙道了谢,付了钱,把骨头放进了篮子里。肉贩大叔笑说:“这是预备拿回去熬汤的吧?刘司吏从前一年到头也舍不得买几斤肉吃,认了你做干女儿,倒是三天两头打上牙祭了,真不知他是哪儿来这么大的福气。索性你别管他了,给我做女儿吧?”青云笑着不语。
旁边卖鱼的大爷叼着根烟斗含含糊糊地抱怨:“刘司吏也算难得了,县衙里的人谁不是吃香喝辣的?前些时候黄县令坏了事,他们略收敛了些,可也只是在外头收敛,该吃什么喝什么,仍旧是老样子。如今要找象刘司吏这样的老实人,可不容易了。”
对面摊子上买菜的一位大婶也凑过来道:“可不是么?我方才路过县衙,瞧见不知打哪里来了几辆大车,听说是新县令上任来了,我的天爷!那行李,大包小包的,连床和马桶都带上了,跟搬家似的!还带了十多个丫头婆子,十来个小厮,个个都长得平头正脸的,穿得十分体面,哪里象是侍候人的?我瞧着,竟比黄县令的太太还富贵呢!”
这番话立时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趣:“真的?都说咱们有个新县令了,是啥人哪?这般富贵,该不会比黄县令还狠吧?!”
“黄县令来咱们清河时只坐了两辆车,是来了以后搜刮得厉害了,才富贵起来的,这新县令若是本就富贵,兴许看不上咱们的小钱。”
“这话就难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众人七嘴八舌地热议起来,青云在旁听着,心里想起了那位出手大方的老爷,猜测会不会是他的随行人员到了?也对,他打扮得那样富贵,显然是世家出身,怎么可能只带着那几个人就上任了呢?
她拨开人群,问那买菜的大婶:“大娘,您可看见新县令了?他长得什么样子?”
众人都醒悟过来,忙齐声问:“是呀是呀,新县令长什么样儿?”
那大婶倒是迟疑了:“我不认得谁是新县令,倒是瞧见几个穿着富贵的老爷,兴许其中一个就是。个个都很威严,象是做官的。”
青云皱起眉头,歪头苦想,忽然有人叫道:“陈娘子来了!她就住在县衙里,不如问问她?”
他指的是县衙陈捕头的妻子。众人抬头一看,果然见陈娘子拎着菜篮子,带着个小丫头往这边来了,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起了新县令的事。
陈娘子还真知道些内幕:“新来的大老爷还没到呢,说是访友去了,来的是随行的家仆。你们瞧见很威风象是做官的那两个,应该是大老爷身边的幕友。”
众人都“哦”了一声,那买菜的大婶却有些不服气:“还有家眷吧?我瞧见一个穿金戴银的标致奶奶,想必是县老爷的太太也到了。”
陈娘子不屑地撇撇嘴:“那是个通房,连姨奶奶都算不上,怎会是太太?你们不知道,咱们新来的大老爷的太太,据说是堂堂侯府的千金小姐!能这么容易就让你见到了?”
众人不禁惊呼,居然是侯府的千金,那不是传说中的人物咩?新来的县令可真是来历不凡哪!
姜青云的表情有些怪异。若新县令就是她见到的那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居然带着小妾上任?不是说古代做官都讲究带上正室老婆,至少也要是个体面些的小妾,好跟上司下属或同僚的女眷来往应酬吗?怎么新县令带的是个通房?
陈娘子买完菜,很快就走了,人们还在议论不休:“哎呀,新县令是这样的来历,不知为人怎么样?”
“真是不巧,钟县丞还在外头没回来呢……”
姜青云转身挤开人群,迎面看见卖豆芽豆腐的小贩刚挑着担子走过来,便又买了一把黄豆芽。这时节没有新鲜蔬菜,豆芽可以补充维生素C。买完了她正要走人,却听得那卖豆芽的小贩叫住了她:“青姐儿,你别急着走,我有事托你办。”
青云疑惑:“什么事?”
那小贩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方才我过来时,路过钟县丞家门口,瞧见有个高高大大、长着胡子的男人在他家门前来回走动,盯着钟家大门看了好半日。”
高高大大长着胡子的男人 ?'…3uww'姜青云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两个,嘴上继续问:“会是什么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多瞧了他几眼,他就瞪我,瞧那凶神恶煞的样儿,不象是什么好人。”小贩面带忧色地说,“钟县丞不在家,他老婆女儿只带着几个家人,万一出点事儿就不好了。你一会儿过去县衙,跟陈捕头说一声,若能劝说钟太太一家搬回县衙里住就好了。”
青云肃然点头:“明白了,我这就过去报信。”
她离了市集,脚下走得飞快。虽然不确定那守在钟家门前的是不是新县令的跟班,但若真是歹人,那可不妙,钟县丞虽有些小毛病,但为人还是不错的。若不是有他,前任县令入罪后,这清河县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快到县衙了,她急急拐了个弯,却一时没留意另一个方向有人也走了过来,嘭的一声撞了个正着。她被撞得坐倒在地,抬头望去,发现对方是个十五六岁的陌生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直裰,眉清目秀,一双浓黑剑眉下,双眼十分有神,手上还拎着一只木箱子。
姜青云心里想这人瞧着瘦弱,身板儿倒硬,同时飞快地爬起来,向对方道了歉:“真对不住,我一时没留意到您,您没受伤吧?”
那少年倒是好脾气:“我没事,倒是小妹妹,你没事吧?可摔着了?”
“没事。”姜青云笑眯眯地摆摆手,“既然你也没事,那我就先走啦?”然后火速拔腿走人。
少年怔了怔,哑然失笑。他身后跑了个身穿粗布短褐的中年男子过来:“小曹大夫,您没事吧?”
“没事,你不必担心。”少年抬头看了看前方,深吸一口气,“咱们过去吧。我听说这清河县常有客商歇脚,客栈未必还有空房。”
“小曹大夫放心,咱们县的客栈可从来没有过客满的时候!”中年男子咧嘴笑说,“您暂时委屈些时日,若真打算在咱们县开医馆,那可是咱们的福气呢!”一边说着,一边抱着两个大包袱往前方不远处的客栈走去。
小曹大夫微微一笑,沉默地眯了眯眼,从怀中摸出一支银凤簪来,簪头的凤喙垂下一串珍珠,充作坠角的,是一颗莲子大小的红色宝石,艳丽得如同染了血一般。
第六章 升职
晚上刘谢到高大娘家吃饭时,整个人是呆滞的。
青云瞧着奇怪,问了一句,刘谢过好半天才答说:“青姐儿,你今天领进城的那位老爷,他……”
青云眼中一亮:“他怎么了?”莫非是新县令冒头表明身份了?
“他居然就是咱们清河新来的县令!”刘谢双眼睁得老大,“我看见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早上在西城门处,他居然一个字也没说!当时我有没有说错话?还是闹笑话了?县令大人方才一直看着我笑呢!”
宾果!
青云暗暗握拳,露出大大的笑脸:“您没有说错话,也没闹笑话。县令大人看着您笑,大概是觉得您老实,人品好。”果然没把实话告诉干爹是正确的,不然一照面就穿了帮,新县令怎会对刘谢有好感?现在后者的老实人形象是稳稳当当的了,接下来就看新县令有什么安排。
就算是大有来头的世家子弟,初到贵境,想要站稳脚跟,手底下也需要几个帮得上忙又了解衙门事务的帮手吧?
她犹自暗喜着,但刘谢显然还没想得这么远,他只是一再感叹:“我早上怎么就没认出来呢?那样的人才,那样的气派,若不是新县令,怎会到咱们这种地方来?”
高大娘拿着碗筷走过来问:“我听说新来的县令是京城里大世家的公子哥儿,极有来头的,是不是真的?”
刘谢点头:“确实如此。新县令姓周,名康,字建明,原也是勋贵之后,祖父是先帝时的太子少师,曾官拜保仁殿大学士,他父亲还是榜眼呢!后来进了翰林院做庶吉士,只可惜,早早因病过世了。周大人家学渊源,刚及冠就考中了举人,不到三十就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后,一直备受圣上青睐,散馆后就直接任职六科给事中了。他妻子是虞山侯府的千金小姐,亲友中也有许多贵人,实在是尊贵无比的人物!”
姜青云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也有些吃惊。她虽早看出这周康来头不小,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大人物。不过他既然都做到六科给事中了,又深受皇帝重用,干嘛还要到这小小的清河县来做七品芝麻官呢?莫非……是被贬下来的?
不等她问出口,高大娘已替她说出了想问的话:“这样的尊贵人,怎会到咱们这里来做县令?合该留在京中做大官才是!”
刘谢道:“我原也有些奇怪,却又不敢问他,倒是他身边一位卢孟义先生,待人很是和气,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他与葛典吏闲话家常,我在旁听见了,说是朝中的规矩,要想封阁拜相,只凭皇上赏识是不够的,还要有两条,一是翰林出身,至少也得是科举出来的,不能是捐官或是恩荫这样的野路子;二嘛,就是得在地方上做过官,有过政绩,若不然,连民生都不晓得,谁敢将这天下大事交给他?卢先生说了,他家东主样样都好,家世、功名一样不缺,皇上也信重,只是一出仕就在朝中,不曾在地方上任过职,日后怕是会有妨碍。周大人志向高远,因此就毅然决定,趁如今还年轻,先到地方上历练几年,只消做上一两任父母官,等日后回到朝中,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高大娘听得半懂不懂:“这么说,等他在咱们清河做过县太爷,回到京城就可以当宰相了?那可不得了!”
刘谢笑说:“哪儿有这么快?我想他少说也得升到知府以上,才会回朝吧?”
姜青云在旁听得半信半疑,科举出身的官员想要拜相,得有在地方上任职的资历,这种事她也听说过,只是……有必要从七品县令做起吗?
她委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刘谢也说不准:“兴许是因为他原是六科给事中,那是个七品的官职吧?”
京官转任地方官,一般都要往上升一两级的吧?同是七品官,六科给事中的份量跟县令是一样的吗?
青云本来还想再问,但看到刘谢喜滋滋地凑到锅子面前闻炖肉的香味,话到喉咙又咽了下去,重新露出笑脸,替他舀饭去了。
吃过饭,青云帮高大娘洗好碗筷,那边厢刘谢已喝过茶,消过食,过来告别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县衙去了,今日的菜好吃,明儿你们把剩的都吃了吧,不必来给我送饭。”
青云疑惑:“可明天是休沐日了,衙门里不开饭,不给您送,您要上哪儿吃去?”
刘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葛典吏说,周大人新官上任,咱们做下属的该为他接风才是,已订了城里最好的酒楼的上等席面,明日要请周大人赏光呢。县衙里的人都要去。”
青云更疑惑了,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您不是说,从前遇到这种事,您都会被留在衙门里值守么?怎么……他们说了让您去?”
刘谢摸摸头:“周大人记得我是谁,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待我十分客气。别人见了,都对我另眼相看呢。方才离开县衙时,葛典吏特地找到我,嘱咐我明儿一定要去的。”
青云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