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 郭络罗·雪霏-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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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端舅舅最喜和南人交往,尤其是文人名士,他的至交好友孔尚任新近完稿了剧本《桃花扇》,字字珠玑、词曲皆美。孔先生亲自指导府里的昆曲戏班排演,终于在外祖母的六十大寿的筵席上开演,赢得亲朋好友的交口称赞。之后隔三差五便有演出。听说稿子外传了出去,一时洛阳纸贵,更兼京中大小戏园子纷纷上演,观者如堵,长盛不衰。
我起初只是随便听听,然而很快便入乎其中,不能自已,常常邀上乌日娜一同去看。对吴音一无所知的乌日娜也觉得好听,道:“听她们这么依依呀呀地唱着,我虽不懂什么意思,心里头也像很有点什么。”
一日,胤禩上早朝前对我说:“你今日可又要回娘家听戏么?”
“嗯,今日带着馨雅过去。”
胤禩皱皱眉,道:“孔尚任大人最近连遭弹劾,不少满洲亲贵指摘他的新剧有怀悼故国、思慕前朝的嫌疑。这本子要是再演下去,恐怕要给安王府惹祸事,你给舅舅他们提个醒儿吧。”
我不安地答应了。
晚间,胤禩下了朝,表哥和胤俄也一同跟着进了府。胤禩道:“霏儿,舅舅他们可依了?”
“嗯,三舅已经将戏班解散,不日遣送回姑苏原籍……我只是觉着怪可惜的,都已经天下太平这么些年了,前朝遗事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兴亡之感、离合之情古今皆通,怎的就扯上谋反了?咱们都是满人,难道自己造自己的反不成?”
胤禩说:“霏儿,帝王之心的微妙与深思,不是咱们能轻易揣测的。想当初孔先生刚刚将文稿进上时,皇阿玛也很赞赏。可是一旦京城里月无虚日、场场爆满,皇阿玛就不得不担心人心所向了,总得防微杜渐。我听吏部尚书说,恐怕孔先生月底就会罢官下狱,只怕命丧囹圄都有可能。”
“能不能保下孔先生?”我急切的问。
“他身为孔圣人的苗裔,又做着户部主事,是汉人士林里的中流砥柱……如果太子爷那边不插手,而其他兄弟保持中立,我也许可以设法保全他的性命。”
“这好办,”胤俄拿着碟冰糖栗子,一口一个,不在意地说:“我家里那个,也见天儿地往安王府跑,就盼着看戏呢。要是知道戏演不成,连人都要杀了,还不闹腾死我啊!我明日就上奏皇阿玛得了。”
“八哥说的兄弟,不是指你。”表哥无奈地瞥了胤俄一眼。
“除了咱们哥儿仨,还指望谁?难不成是老十四?屁股帘儿刚放下来的黄毛小子,这样的大事皇阿玛能听他的?”胤俄不解地问。
胤禩缓缓地说:“文字狱的事儿,向来是我朝的大忌。康熙初年的明史案,株连甚广。现在孔先生又犯此嫌疑,一定要阿哥中分量极重的人都出来说话,或者至少间接地表示支持,才能撑得过去。单单咱们出面,若被有心人落井下石,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表哥笑着举起茶盅,道:“在汉臣的事儿上,皇阿玛最倚重的就是文绉绉的老三了。后日是三嫂的生辰,我家福晋和她是姐儿俩,撺掇堂姐吹吹枕边风,只怕就有了八九成了。”
“也好。”
诚郡王府。
幽静宜人的后花园,小小的澄碧亭里,一壶清茶,一炉檀香,三阿哥胤祉独自读书。
我沿着彩色鹅卵石铺的甬道走来,款款地福身请安:“三哥吉祥。”
“哦,是八弟妹。”胤祉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和地道,“你怎么不在前厅看戏呢?”
“叔伯们的府里都有戏班,大同小异的,看惯了也不觉新奇。倒是三哥府里,最有意思的恐怕是您的藏书,雪霏很想一饱眼福呢。”
胤祉兴致勃勃地领着我参观了他的书房。“……这一排是我门下清客陈梦雷、周昌言等人的新著,市面上只怕还没有呢。”
“都道三哥是本朝第一学者,果然。”我嗅着满屋的墨香,由衷地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胤祉很是谦逊,又道:“蒙皇阿玛曾亲自讲授几何学,我对西洋的律学也颇感兴趣。弟妹请看,这边一阁都是些西洋的历学、几何书。”
我走进书阁,案几上还放着一本法兰西传教士新译出来的《几何解析》,旁边放着叠稿纸,密密麻麻写满演算和推理。胤祉道:“昨天看至夜半,甚有趣味。唯有一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刚刚在亭子里琢磨呢。”
我低头瞧了瞧,颇为眼熟,再细细一想,正是幼时亲耳听过白晋神父和郭罗玛法多次探讨的圆锥、圆柱截面问题。于是,一边回忆,一边向胤祉请教,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便解出来了。
“多谢,多谢。”胤祉喜得连连作揖,我慌忙还礼。
他道:“秉花月之貌的人还能有如此才情,难得,难得……弟妹真是圣人所言的‘绘事后素’啊。”
我和他聊起了戏曲,胤祉是个古板正统之人,一本正经地道:“圣人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可时下流行的宋本、元曲都是些下流荒诞之言,我是从不看的。奈何你嫂子好听戏,客人们也都图个消遣,所以我特特躲到后花园来,清静清静。”
“三哥的教导的极是,雪霏自幼也从不听杂话曲词的,不过近日倒是真有部好戏,不知三哥可曾听说?”
“哦?”
……
告辞之际,诚郡王胤祉满口答应次日到安王府看戏,忘引经据典地道:“此戏既是史话,想必是以史为鉴而知兴替。更兼音乐乃天地之精,我去听听想必不妨。”
门前的车马极多,我站在一边静候着长辈们先行登车。忽然耳畔听得一个淡淡的声音:“弟妹。”
我惊异地回首,却正撞上四贝勒淡然的双眸。灰黯的夜色下,那对深邃的眸子竟闪着炯炯的光。他的嘴角上扬,嘲弄似的冲我微笑。我蘧然打了个冷颤,立刻防备地绷紧了每根神经,却还是笑语盈盈地道:“四哥万福。”
“不必客气。”他说:“上次见到弟妹还是南巡经过镇江的时候。”
“嗯。”我简单地回答,却觉得一阵凉风拂过,耳垂下的几根东珠钏儿连连打晃,发出轻轻的磕碰声,让我的神经更加不安。
“弟妹,你还是每次自作聪明都紧张若此么?我还以为假以时日,演技已经精进了呢!”他嘲讽似的看向远去的三阿哥胤祉,撇撇嘴:“三哥是个忠厚实心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被框上贼船了?”
“四哥的话,雪霏不明白。”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装糊涂了。
他却难得地豁达一笑,一副不愿深究的样子,道:“不明白便算了。”复又挑剔地上下打量了我两眼,道:“也没见得怎么样的美目流盼么,怎么老三竟跟灌了迷魂汤似的着了套子。”听出他语气里轻蔑地暗示“美人计”,我气得脸色煞白,强压住恼怒,心平气和地说:“四哥取笑了,我不过是向三哥讨教文艺罢了。君子坦荡荡,不是小人之心所能忖度的。”
“哦。”他听出我的言外之音,也不再激将,换上了郑重的神情,道:“我说过,你有难处,尽可以找我帮忙,何必拐弯抹角地央告三哥。”
马车终于来了,我一边有条不紊地登车,一边不依不饶地顶撞:“雪霏自有立身处世之道,不劳四哥费心。”说着便伸手摘下帘幕,他斜觑了一眼我的手腕,道:“呵,这话似曾相识。想当年,国丧大事,弟妹也敢于坚持不褪首饰,一副威武不能屈的倔强样儿。事过境迁,也没见你怎么珍惜。那串御赐的佛珠,早就不知去向了吧?”
马车哒哒地远去了。
府里,胤禩正陪一位西洋传教士坐着,道:“穆景远先生是九弟的洋教神父,他不仅精通神学,而且画艺精湛。我听说西洋人能在长不盈寸的空间作画,且栩栩如生,就请他过来了。”
“咱们家有什么可画的?”
“我想绘幅你的小像,贴身带着。”
胤禩有一只皇阿玛御赐的罗马教廷进贡的怀表,平日里用一根细长的金链子佩戴在胸前。他请工匠在怀表里加了一格镶嵌翡翠的银框,肖像绘成之后,嵌在了里面。
我笑道:“爷真要随身带着它?”
“自然。”
“成日里见得,弄这些劳什子做什么?万一被兄弟们看见了,怪害臊的。”
“害臊的是他们,他们的媳妇有我家霏儿俏丽么?自然不好意思捎在身边。”
“贫嘴薄舌。”
三日之后,安王府里上演昆曲《桃花扇》。台下高朋满座:大阿哥和三阿哥夫妇都光临了。表哥作好作歹地喊上了胞兄老五。胤俄陪着乌日娜。胤禩领着小十三、十四一起过来了。和光同尘的七阿哥、十二阿哥自然也没有缺席。最意想不到的是,临开演前,四贝勒夫妇竟也到了。
当天的戏曲尽善尽美,用三阿哥的话说:词、曲、扮相、戏装无一不佳;可谓四美皆具。而唱戏的地点又设在安王府后花园的池沼畔的水溶楼中,曼妙的音韵借着碧青的池水、朗朗的清风,更添几分圆润。听戏的众人皆怔住了,忘记了喝彩,也顾不上品尝点心,目不转睛的看着。
第五折《访翠》、第七折《却奁》过后,我悄然起身。
第二十三折《寄扇》开幕了,一个身着素衣、额上包着绢帕的闺旦跹然上前。身姿轻盈绰约、翩若惊鸿,扮的病中香君更是神似三分西子。尚未开腔,气场已将台下压住了,待她袅袅娜娜地走至画屏边,启唇唱道:“寒风料峭透冰绡……”台下忽然响起十福晋乌日娜的惊呼:“呀,胤俄,你看啊,台上旦角的是霏儿!”
晚间,回府的路上,胤禩道:“皇家眷属以票友登台,你不是头一个,但保准是最后一个。”
“嗯?”我喉咙涩涩的,勉强挤出音来。
“珠玉在前,后人哪敢造次!”胤禩夸口说。我笑着伏在他的肩上:“爷的话不算,你偏心呢。”胤禩说:“怎么声音有些哑了……诶,赶紧回府吃点金丝蜜枣,养养嗓子。下次可不许再唱了——没得饱了他们的耳福,累了我的媳妇儿。”
马车在我俩的言笑嗤嗤中,轻快地往家驰去。此时此刻,紧随其后的一乘马车里,却寂静无声。
++++++++++++++++++++++++《短番外:胤禟》+++++++++++++++++++++++++
马车悄然驶入了府门,车内的两个人一路上不交一语,脉脉无言。
府内华灯初上,却掩不住难耐的寂寥。两人默默坐下,丫鬟们奉上沏好的新茶。
一个老嬷嬷恭恭敬敬地侍立着,问:“爷,您今晚到哪位福晋屋里安歇?”
胤禟不做声,恍若未闻。魂儿好像飞到了九霄云外,浑浑噩噩地坐着。
栋鄂…凡姝淡漠地道:“叫侧福晋伺候吧。”说着就起身往内室走,再也不看胤禟一眼,安然自若地离去了。
三更时分,凡姝辗转难眠,两只眼怔怔地盯着斑斓的锦帐,只觉得那花团锦簇分分合合,忽聚忽散,不时地拼出一朵乌黑浓密的云髻,一张笑眸嫣然的脸庞,一个窈窕的身影……都是她,全部是她!欢乐无比的她!心安理得的她!她的纷繁叠影之后,是胤禟那忧郁的眼神,他心底的绝望就像药罐子里煎熬着的苦药似的,慢慢地升腾起来,泛着泡沫,一点一点地破碎,苦味逐渐弥漫,散开,溢漫在整个空间。心里的苦药却永远没有干涸的一天,不断的煎着,熬着,愈熬愈厚,愈久愈苦。
“他的苦涩,自然不会流进那个女人的心里。”凡姝恨恨地想,“她永远只看得见他人前的笑脸,绝不会想到他回府后的落寞和孤独。可是,我却不得不一口一口地吞下这苦药,日复一日地咀嚼着,无止无休——不,我连吞咽痛苦的机会都没有,他总是躲着我,避着我……”
长吁了一口闷气,凡姝问身边守夜的侍女:“小螺,爷今晚歇在哪个侧福晋屋里?”
小螺怯生生地回话:“听嬷嬷说,爷一个人去了书房。”
凡姝披衣而起。
书房里,胤禟独自坐着,雕花的窗格大开,寒峭的北风呼呼地灌进来,将书案上的砚台冻得铁石一般,连湖笔的笔端都结了霜。
胤禟却没有察觉,陷入了沉思,往事如北风一般袭来,卷进心里:
“天花?……不,我就不离开表哥,哪儿也不去。”年仅十岁的霏儿缠着额娘不肯离去。
那年冬天,盛京。“宜妃啊,等禟儿大了,朕就做主把你的侄女儿雪霏指给他。”皇阿玛郑重地对额娘许诺,躲在一边水榭里的我和霏儿,听得清清楚楚。
几年过去了,再相逢已是选秀之时。她害羞地抽回手,指尖却刮伤了我。“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霏儿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从荷包里取出一颗活血化瘀的丸子,用两指细细地碾碎,慢慢撒在我的伤口上,轻轻吹匀了,再从襟下抽出别着的手绢,小心翼翼地包扎,系上个牢牢的蝴蝶结。“还疼吗?”
霏儿和胤禩大婚的头天。“恭请九叔用茶!”众目睽睽之下,她强作镇静,若无其事地敬茶。“谢八嫂。”我恍惚地接过,一失手,半盏茶倾在了她艳红的裙裾上,血色般刺眼。或许,那茶水真正的颜色就是如此?
婚后的霏儿,一直表现得像个幸福的新妇,我也愿意相信,她真的快乐。
可是,怀着孩子的她竟在雨中狂奔,昏迷不清地呢喃着:“我是个大傻瓜……表哥,我该跟着你、跟着姑姑过一辈子的。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为什么攥着我胳膊的纤手竟抓得那样紧,为什么她会潸然泪下?
当她病愈,再次见面之际,她又是我的八嫂了,端庄的八嫂,举止言谈无懈可击的八嫂。
我终于明白,除非是神志不能自主,霏儿永远不会表露她的真心,就如同我一样。我们永远笑看着对方,彷佛真的可以瞒住内心的痛苦似的。
……
“爷,不早了,您快安歇吧。”凡姝轻轻地关上窗棂:“是叫下人送盆炭火过来,还是爷干脆到内室歇一歇?这边屋子太冷,您别冻坏了。”
胤禟恍惚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