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 郭络罗·雪霏-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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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上回京的前三天,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上午和从上书房逃课出来看我的表哥、十阿哥胤俄说了会儿话,中午困了个长长的觉,醒来后,倚在雕花镂空的楠木窗前,把两只手缩在旗袍长长的袖口里,很是暖和。初夏的阳光暖烘烘的从旗袍的高口领子钻进去,晒到颈窝里。想着表哥今天晚上用膳时候说的“汤师傅又夸我来着,说我做的文甚好。皇阿玛回来一准大大嘉奖,到时候我把赏赐的玩意儿全给你,让你快些痊愈。”我莞尔一笑。又想起后来,我问姑姑:“八格格的病好些了没有?我只顾着自己养病,好久没去看她了。”姑姑表情黯然地说:“你受伤的那天夜里,八格格就薨了,姑姑怕你难过,没告诉你。小格格才三个月大,又没个封号,内务府担心快入暑了,摆久了不好,早已安排奠仪下葬了。”心里忽然觉得堵得慌,那么可爱的小生命,一个月前佟皇贵妃还笑眯眯地摇着她的小摇篮,我摇着拨浪鼓逗她玩,她笑着钻进她额娘怀里。现在却已经躺在冰冷的坟墓里了。
越想越难受,忽然觉得殿前的花荫下立着一个人,像是梦里飘出来的幽魂似的,在阴翳里一动不动。一刹那间,我看清楚了,是小姑姑。她的前刘海长长地垂着,俯着头,脸庞的尖尖的下半部只是一点白影子。至于那隐隐的眼与眉,像是月亮里的黑影。虽然尚未到黄昏,可是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太阳要落下去了,天快黑了──已经黑了。她默默地立在花荫之下,心里的天好像也跟着黑下去,说不出来的昏暗与哀愁……
这是小姑姑的内心第一次有些分明的摆在了我面前。少女时代的我,人生第一次以敏感的直觉触碰到了深埋在宫墙内的悲剧——虽然只是微微触及边缘而已。
康熙三十三年五月初,在外出巡四个月之久的皇上总算回宫了。翊坤宫里上上下下于两天前就已打扫一新准备接驾。晚上,姑姑迟迟不让摆膳。我和表哥肚子饿得咕咕叫,又不敢嚷嚷吃饭,不禁抱怨皇阿玛怎么没个信儿。姑姑瞪了我俩一眼,我们只好安静了。瞅见小茶几上有碟子龙凤呈祥花样的绿豆糕,就开始玩解皮筋儿,解不出来的人罚吃糕,俩人都不时装作解不开结,于是就一块接一块地吞下绿豆糕。
戌时都已经过半了,殿里的西洋自鸣钟响了8下,殿外总算传来了一声惊喜而悠长的“皇上驾到——!”期盼已久的姑姑露出了欣慰笑容,整了整衣裳,迎上前去。我和表哥忙撇下那半碟绿豆糕,一溜烟儿地跑窜过去。
“皇上吉祥!”“皇阿玛吉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刚刚走进来,立刻就被妻儿的问候包围了。我好奇地看着他,和记忆中一至,他高高的个子,身形偏瘦,却显出孔武有力的体格。长相只是一般,但是整个人的气质让人完全忽略掉他不算出众的外表,深深的折服于他独有的魅力中。此时,他一改朝堂之上的庄严,完全是一身居家的轻便打扮,洋溢着好丈夫、好父亲的浓浓温情。
“臣妾好久不见皇上,皇上瘦了。”姑姑脉脉含情地说。“朕看你也削瘦了不少,禟儿,是不是你在上书房不好好念书,惹母妃生气了?”“不是,儿臣很听话的,前几日顾师傅还夸赞了儿臣呢。是雪霏受伤了,母妃为她担心,操劳了些。”表哥扯上了我。我赶紧回禀:“皇阿玛,都是霏儿不好,从台阶上摔下来,跌伤了,害姑姑忧心,照顾了好些日子。”康熙转向了我,说:“皇阿玛临走时再三关照你不要到处乱跑。你不听话,现在还疼吗?”“回皇阿玛,霏儿好多了。”
很快,丰盛的晚宴摆了上来,我和表哥都目不转睛地看向康熙,他笑笑:“哦,两只馋猫等急了,看来朕不先动筷子你们也不能吃,”他夹了一块胭脂鸭脯。我们俩迅速地拿起了筷子,康熙和姑姑都笑了。
“这胭脂鸭脯,是朕路过江宁府的时候叫他们飞马送回宫的吗?”“回皇上的话,正是那个。臣妾尝着觉得很好,没舍得一下子吃完,放在冰窖里冰着。这会子尝起来,虽不及刚到的时候,还是挺鲜美的。”我一听,忙夹了一块,一种似曾相识的滋味儿涌上心头,尚未细想,又被其它美味吸引了。
康熙又问起我受伤的事来,我只顾用膳,姑姑代我一一作答,提到去承乾宫一事,姑姑面色凄然地说:“小格格刚刚落地不久,就这么去了。唉。佟娘娘难受得好几天都滴水不进、哀恸过度,最近时常传召太医……皇上在臣妾这儿用过饭,请往承乾宫看看姐姐吧。”“朕下朝之后已经去过,赏了东西给她,安慰了一番,所以才这么晚来。”“皇上驾临翊坤宫是臣妾的荣幸,只不过,佟姐姐那儿刚刚没了孩子,想必更需要皇上关心。”“你真盼着朕去佟妃那儿?”“臣妾不敢说谎。”“那你怎么一直不摆晚膳,让两个孩子这么饿着?不是等朕是什么?”“皇上……臣妾不是预备着您万一过来么,”“呵呵,你这点小心思朕还看不出来?只怕朕不来,你们娘儿仨不知要等到什么时辰。”“朕知道,你是想朕了,朕也想你们想得紧啊。几月不见,你虽清瘦了些,却也更俏丽了。禟儿的个子高了半寸,也不知学问进益了没有。雪霏丫头受苦了,等会儿多拿几件喜欢的玩意儿……”
一片其乐融融中,晚膳继续着。几十年后,我遥想那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好像康熙、宜妃姑姑、表哥还是那样坐在我身边,还是那么言笑晏晏。然而,很多事早已是过往不复了。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七夕节
皇上回宫后,接连三天都摆驾翊坤宫,我和表哥常常环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然而第四天晚上,刚要用膳的时候,大太监梁九功匆匆进来,回禀道:“皇上,刚刚承乾宫的公公启奏:皇贵妃下半晌陡然晕厥了过去,太医看了脉象,说是不好。”康熙匆匆而去,姑姑搂着我,满脸忧色。
之后的两个月,关于佟皇贵妃病重的传闻甚嚣尘上。姑姑作为嫔妃里拔尖儿的,由皇上亲口指定权代理皇贵妃执掌后宫。多年来,宫里的事务大体都是姑姑处置的,皇贵妃不过挂个名儿;如今正式接管了,本该悠然处之,却一反常态地忙得焦头烂额,不肯落下一丝半点的错处,事无巨细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于是,关于皇贵妃身后的地位继承人的问题日渐明朗,以至于资历颇深的妃嫔跟前的答应们碰见了小小的我,都会忙不迭福身问候。姑姑再三关照,非常时期千万不能人前失礼,以免落下把柄。我虽然不是很懂,却也谨遵,看到宫里的主位们总是规规矩矩地跪下请安。
很快,七月七日到了。这几年的七夕女儿节,我总是在外公家过的,这是第一次在宫里过节。细想一想,往年最早五月底,至晚六月初,外公家总要派人来宫里接我过去。那是外公在世的时候定下的规矩:我应该在安亲王府过夏天和秋天,立冬之后方才由由阿玛接回郭络罗额附府。新年嘛,三十、初一在自家过,初二起就得各处拜年。元宵节前后,姑姑会派老嬷嬷接我进宫,一直住到入夏为止。今年因为跌伤了,一直拖着没回安王府,外祖母只能不断地遣嬷嬷来看我。刚刚痊愈,偏又赶上皇贵妃病危的多事之秋,着实不便开口提回家。
皇贵妃身子不豫,后宫没人敢庆祝节日。到了晚上,我独自一人闷闷的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下,有点想家想阿玛,有点思念外祖母,有点埋怨姑姑近来忽视了我。就这样怔怔地出着神,远远的,一个声音响起:“哎,霏儿,你看——!”
我抬头一看,小坡上,表哥和十阿哥分别提着一盏小小的灯,冲我跑过来。“送你的!”表哥说。我低头一看,这灯笼不同寻常,上下俱封了口,明明不通气,居然还一亮一亮的,却又没有烛火的燥热感。“怎么样,我们俩费了两个晚上,亲自抓了好些萤火虫,又特制了了这个密封的灯笼,把它们装在里面。这样,你大夏天打灯笼也不会觉得热了。”“谢谢表哥。”我强颜欢笑。“咦,好好的七夕节你怎么不高兴呢?”胤俄是个直脾气,立刻发现了我的不对头,表哥也疑惑不已地打量着我。
“皇贵妃病了,宫里到处闷闷不乐的,我觉得没意思。”“你要怎样才有意思?”“要不咱们出宫吧?以前外每逢七夕外祖都会带我出去玩,后来他不在了,舅舅们也会带着我和表哥姐一起出门看戏。你们都不知道,街上可热闹了。”
从未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出宫的我们,趁着姑姑在承乾宫那边忙碌,悄悄拿着她宫里嬷嬷出宫采办的牌子,由表哥的两个贴身侍卫赶着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出去。
大家做了一件破天荒的事,高兴得忘乎所以。“哎,十阿哥,你怕不怕?”我问。“我才不怕呢,明天的课业我早写完了。额娘准我过来找九哥玩儿的,晚点回去没什么。”“课业写完了?就凭你……恐怕又是你的伴读捉刀的吧?”表哥调侃他。胤俄的脸涨得通红:“九哥也太瞧不起人了,我胤俄天不怕地不怕,还能奈何不了这点课业?倒是你,要是被你额娘知道带着表妹溜出宫,就等着受罚吧。”“自己学业不精,还有理了!”“表哥们别吵了,我有个主意考考你们。”“什么?”“你们各自说说歌咏七夕的诗吧,一人一句,看谁说得多。”“好!”表哥立刻答允。“说就说,怕了你不成!”胤俄也强作胸有成竹状,气势十足地说。
“我先来,”表哥朗声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胤俄的脸由红涨紫:“你把我的抢掉了!我……我少不得再想会儿。”表哥又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胤俄道:“那是前日汤师傅讲的什么《长恨行》里的,我也知道!”我扑哧一笑:“这是《长恨歌》!”表哥说:“连霏妹妹都看出你是个绣花枕头了,还不早点认输。要我说,这类诗不胜枚举,像什么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还有,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蓦地,十阿哥拍着大腿,连声嚷嚷:“哎呀,可让我想起来了,有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是七夕节巧遇一位美人来着。”“嘻嘻,那是写元……”表哥刚要奚落,我拉拉他的手,示意他不做声,笑着道:“很是很是,我原也欣赏这句呢。”“呵呵,怎么样,说得多不如说得巧,霏妹妹到底还是喜欢我说的。”胤俄得意地朝表哥吐舌头,做龇牙咧嘴状,表哥回敬了他一个鬼脸。
那晚的乞巧夜市,灯火通明。车马云集,人流如潮,几乎难以通行。大户人家的马车相次拥阻,一旦进去便不复得出,只能继续往前赶。我们虽身为皇宫里的孩子,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车水马龙”。难得表哥有心,命侍卫带了钱,给我买了很多小玩意儿。我们玩到很晚,在侍卫的一再祈求下才掉头回宫。等进了翊坤宫,却已人困马乏,我睡眼惺忪,胤俄也是眼皮直打转。倒是表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吩咐侍卫到温贵妃宫中回话说胤俄今晚就睡在翊坤宫里了,然后叫人把胤俄抱到他的卧房。他又唤宫女抱我进屋,我打着哈欠说:“我还不困……咦,姑姑呢?”“还没回来呢,你乖乖睡吧。”“装什么大人啊,我偏不要你管,就不睡。”“好霏儿,你若再不就寝,万一额娘回来问起缘故,我可担待不起。乖,快些安歇吧。”说着,他叫宫女抱起我,吩咐她们安顿妥当。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油尽灯枯始封后
次日醒来,辰时都已过了,问问身边的宫女枕书,竟说姑姑彻夜未回。也好,我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梳洗打扮。一出门,表哥和十阿哥都等着我进早膳呢,他们笑道:“是谁昨天说不困来着?赖床赖到日上三竿。”我正要还口,看见姑姑进来了,赶紧闭了嘴。姑姑脸色不很愉悦,我有些惴惴不安。却听见她说:“皇上已经发了上谕通晓礼部,着即册封皇贵妃为皇后。胤禟胤俄,你们俩今天不要去上书房了,赶紧到皇后娘娘那儿侍药问安。记住,要叫皇额娘。霏儿,你马上随我进内室,换上朝服参加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我糊里糊涂的,问:“佟娘娘康复了吗,皇阿玛奖励她做皇后?”姑姑捂住我的嘴:“小姑奶奶,这时候别给姑姑添乱。什么也别多问,照姑姑的吩咐做就对了。”
我跟着姑姑进了内殿,飞快地换上了元旦和皇上的万寿节才穿的吉服,又按品级盛装打扮,然后一阵风似的坐着轿子赶往承乾宫。
上次见到佟妃时,她还怀抱着病重的八格格,现在八格格走了,佟妃却从皇贵妃升到了皇后,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虽然两个名分只是一步之遥,但小小的我也隐约明白这其中的巨大差异:难怪姑姑脸色那么难看呢,十阿哥的姨妈孝昭皇后都过世十多年了,那个位置还总是悬着,今天尘埃落定,却是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说意料之外,是因为我心里总觉得皇阿玛最喜欢的是我姑姑,所以才一直留着那个位置,等着哪天出乎意料地送给她。
等随着姑姑进了内室,我才明白了什么是出乎意料:原来皇贵妃病得好重啊,三个月没见,她的脸居然瘦成了这个样子,原本丰满的脸蛋干瘦成瓜子型,红润润的面颊变得苍白凹陷,整个人形销骨立。她用削瘦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发髻,说:“霏儿啊,几个月不见,你长成大姑娘了,见了佟娘娘都不言不语的?”我哽咽着回话:“娘娘,霏儿不知道你这么难受,不然早该来看您的。霏儿只是怕想起小格格生前的模样,所以一直没来……”姑姑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我立刻明白说错话了,正寻思着说点儿什么挽回下,却见佟娘娘微笑了,摸摸我的手说:“我就知道雪霏痊愈了还不来瞧我必定是有缘故的,果然。难得你还记挂着小格格,这些天,她们怕我伤心,从不和我提。其实不提我反而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