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团-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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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喊一句话,嘴里就要灌进一大把沙子。于海强行将刘威压在身底下,示意他别急,看情况风头不会持续太久,这是黑风暴的规律,来得越猛,风头就越短。如果不彻夜地刮,战士们还不会有生命危险。
果然,风暴只持续了半个小时,人还处在惊魂未定中,风势便弱了下来。于海努力睁开眼,瞅了瞅四周,妈哟,四周全变了样,就算战士们全活着,怕也没有谁能找到这个地方。
不能等,得抢在第二次风头到来之前,把队伍集中好!
于海站起身,命令炊事班马上点火,这个时候,只有火才能告诉远处的人,营地在这儿。两个随行人员加上三个炊事员,分五个方向,顶着狂风恶沙,想在高地上把火点起来。可这太难了,风势虽是弱了,但残风足可以把人的脚步阻挡住,加上五个人怀里全都抱着柴禾,走了没几步,就都被风浪打了回来。
只好先集中放一堆火。
费半天劲,终于将火点起,于海的心才稍稍平定。火借着风势,很快向四周蔓延,沙漠里这时节多的是干柴干草,只要控制着不让火势蔓延得太开,这股火就成了灯塔。趁大家四处拾柴往高里堆火的空,于海跟刘威说:“我估摸着今夜不会有太大的风,我们得做好连夜返回的准备。”
“就怕……”刘威想说什么,说了半句停住了。于海明白,刘威是怕战士们不能全部回来,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但眼下除了等,别无他法。两个人沉默着,直到风一步步减弱,沙漠渐渐归于平静,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但心,一个比一个提得紧。
到晚上九点多,营地外面传来声音,于海喊了声“来了”,就往沙梁子那边跑,刘威跟过去,就看见有战士朝这边走来。
一个,两个……全都土头土脸,好像刚从土里面扒出来。问及刚刚过去的黑风暴,一个个摇头,那脸色,那神情,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心还沉浸在惨烈中,不敢回味。于海示意刘威,甭再问了,赶快清点人数,看到齐了没。一清点,才回来一半。炊事员早就备好了饭,馕就酸菜,一人一勺粥。吃饭的时候,又有人陆续赶回来,样子更惨,有人被卷出五六里地,有人掉进窟井,有位小战士摔坏了腿,是两位战友轮流着背回来的。到半夜时分,还差四个人没回来,张笑天、杜丽丽,还有胖子张双羊跟秀才吴一鹏。
继续等下去,还是先行撤走?政委于海跟副团长刘威意见出现了分歧。于海主张先撤,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如果第二次风头袭来,整个二组都回不了营地。刘威坚决不同意:“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这不是我们的作风。”
“现在不是讲作风的时候,我们得顾全大局?”于海说。
“这时候不讲作风啥时讲?啥叫顾全大局?难道置自己战友的死活不管,自己逃命就是顾全大局?”刘威说话有点儿冲,这也是免不了的,毕竟,张笑天他们不回来,他比于海更为焦急。
第四节(6)
争来争去,还是形不成一致。这时向导铁木尔大叔说话了,他的意思也是不能再等,现在出发,赶在第二次风头到来之前,队伍应该能平安到达营地。不过,铁木尔大叔说出了一个令于海和刘威都没想到的建议:他留下来,在临时宿营地等这四个人。
“这……”于海有点儿难为情,让向导留下来,他们安全撤走,似乎不是一个军人的作风。“要不你带大家先走,我跟铁木尔大叔留下。”他转向刘威说。
“要走你走,我不走!”刘威怒狠狠道。他虽是领教了黑风暴的厉害,但要他把战友弃下,自己安全撤走,他做不到。记得在当营长时,他的步兵营跟国民党一个团干了一天一夜,最后只剩了三个人。受伤的副营长要他撤退,自己掩护,他怒笑着说,你把我当谁了,就是死,我也要先你一步去见阎王!结果,他们又硬拼了三个小时,最后二排长壮烈牺牲,万般无奈中,他还是背着副营长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刘威同志,我并不是贪生怕死,我是奉团长命令,带同志们安全回营地。”
“安全?在我刘威的脑子里,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这就是安全!”
“刘威同志,我现在是传达团长的命令,立刻集合第二组,撤回营地!”
“你——”
“你们两个不要再争了,就按我说的办。快撤,要不然,黑风来了谁也走不了。”铁木尔大叔也急了,他是真担心,在撤回的路上遇到风暴,后果比留在临时宿营地还糟糕。
“我也不回去,我要留下来陪我阿大。”阿哈尔古丽突然说。几个人尽顾着争了,居然把这位向导姑娘给忘了。
“不行,你得跟我们一起走。”于海转向阿哈尔古丽说。
“我不会走的,我要等杜丽丽和张双羊回来。”阿哈尔古丽说着,一头钻进黑夜,朝测点方向走去。于海再叫,风把他的话转瞬吞没了。
又起风了,刚刚平静下来的沙漠,转眼又能听到风的吼叫声。
“不能再耽搁了,刘威同志,不为大家的安全着想,你也得替这些资料想想,如果在风暴中把资料丢失,这一个多月的辛苦就全白费了。”这话一出,刘威沉默了,是啊,资料,这一个多月的努力,不就换来这两箱资料吗?如果途中真遇上黑风暴,谁也保证不了资料的安全。
“全体集合!”他终于吼出了一声。
在铁木尔大叔的再三恳求下,于海最终同意将他们父女俩留下,其余人全部撤走。这样做,于海一方面是替二组着想,另则,他也坚信铁木尔大叔有对付黑风暴的经验。
谁知,好不容易回到营地,一听他将铁木尔大叔和阿哈尔古丽留在了临时宿营地,罗正雄立刻火了,当着全组人的面,大发脾气道:“你这是严重失职,目前形势有多复杂,难道你不明白?!”政委于海顿觉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后悔已晚,就在他们踏进营地的那一刻,第二次黑风已卷了过来。
黑风一点儿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一连三天,罗正雄他们都被狂野的黑风暴逼在地窝子里,想巴一眼外面的世界都不行。听着外面排山倒海的气势,没有哪张脸不染上沉重。一想二营长他们还在数十公里之外,地窝子里发出的,就不只是叹息了。生和死,有时候竟是这样纠缠一起。刘威已经发了无数次脾气;政委于海连日来比哑巴还沉默,他疙蹴在地窝子挠头,心情比死了爹娘还沮丧;罗正雄更像是一头疯了的骆驼,三天里没看见他老老实实坐上一刻钟。
一切都是无济于事!这场黑风暴,注定是对特二团的一次大考验,也是这支队伍走向成熟的一次大洗礼。黑风中发生的一切,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改写着这支队伍的命运,使它最终在兵团建设史上,竖起了一座丰碑。
黑风起时,张双羊刚刚测完一个点。这些日子,张双羊的技术越来越熟练,读出的数越来越准确,测量的兴头也越来越高,恨不得整天抱着仪器在沙漠里跑。唯一令她遗憾的就是搭档吴一鹏。张双羊发现,吴一鹏其实是个绣花枕头,按她老家的话说,这种男人叫“中看儿”,空有一副外表,加上能言善道一张嘴,真要让他吃点儿苦,干点事儿,就好像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张双羊最看不起这种男人,长得好看顶啥用,人能一辈子靠长相吃饭?再者,张双羊眼里是没有好看男人的,只有能干的男人。张双羊自小跟哥哥长大,爹死娘嫁人后,哥哥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在她心目中,哥哥那样的男人才叫男人。张双羊本不想跟吴一鹏配对儿,但副团长刘威说:“这不是找对象,这是工作,挑什么挑!”张双羊想想也是,但她心里还是赌着气,她认为刘威是把他们当做最次的一对搭配在一起的,按老家话说,破萝儿找个破对头。哼,我叫你小看人!张双羊发誓要赶上别人,她最眼热的是张笑天和杜丽丽。暗中,她将这一对当成了超越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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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7)
讨厌的是吴一鹏,你简直想象不出他有多讨厌,太热了不行,风大了不行,连续跑点也不行,总之,他有太多理由,还有太多牢骚。张双羊简直想不通,这样的男人居然也能当兵,还在师部,笑话!不过她也算狠,吴一鹏怕啥,她就专给他找啥:别的队员早早收工,她不,每天都要熬到天黑;别的队员测中间要休息,仪器手跟尺子手要交流一阵,她也不,从早到晚,不停地吼着吴一鹏跑,不跑死你才怪!一段日子下来,吴一鹏乖了,服了,在她面前老实了。啥人啥法儿治!这是张双羊早在老家就学到的本事。
张双羊最近心里烦,不是烦自己,还是吴一鹏。张双羊发现,秀才吴一鹏跟向导阿哈尔古丽经常眉来眼去。收工的路上,别的队员都是仪器手跟尺子手走一起,边走边谈论明天怎么测,吴一鹏一收工,准是跟阿哈尔古丽结伴。阿哈尔古丽也真是,她咋就总能等到吴一鹏呢?还有,好几个夜里,张双羊看见他们在一起,半宿半宿地坐在沙梁子那边。张双羊想把这些情况反映给副团长,又怕副团长骂她多事,不反映她又心里憋得慌。
黑风暴来的这天,张双羊是成心想给吴一鹏制造些麻烦。她本来可以不往坎儿井那边测的,但一看坎儿井那边沟沟坎坎,地形十分复杂,尺子手得不停地跳上跳下,比在沙漠中跑还费劲,她就指挥着往那边测了。
张双羊一眼就看见了风,她本来是看张笑天的。张笑天测得真是太快了,她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结果一抬头,她看见了风。
黑风滚滚而来,仿佛千万驾战车轰隆隆开过来,那阵势,真是骇死个人。张双羊有片刻的愣怔,但仅仅是片刻,她便马上明白,黑风暴来了!这些日子,副团长刘威一有空就跟他们讲黑风暴,教他们如何在黑风暴中求生;二营长张笑天也利用空闲,讲了他亲身经历的几次黑风暴。对黑风暴,二组成员早已不陌生,甚至有份暗暗的期待。当兵是不能怕的,不管是风暴还是敌人,你只能抱一个念头:战胜它!过去的岁月里,张双羊遇到过太多过不去的坎儿,最后,都被她战胜了。每每关键时候,她总是想起哥哥当兵前跟她说的话:干啥事都得豁出去,你豁出去,对方就怕了。这话千真万确,不论是对继父,还是对村里那些恶毒的人,张双羊就用一个法子:豁!不豁她活不到今天,不豁她走不出八百里秦川。
张双羊迅速从三角架上撤下仪器,装箱,封盖,背身上,平时十几分钟才能完成的动作,她仅仅用了两分钟。就这,还是慢了,等她抱三角架时,劈面而来的风浪一把掀翻她,差点儿将她卷到空中。若不是趁机抓住一墩芨芨草,她是没有机会抢到三角架的。等把三角架抢到手,黑风已吞没了大半个沙漠。顶着狂风,她将三角架牢牢捆在身上,还摸了摸装资料的箱子。这得感谢张笑天,是他叮嘱每个仪器手,资料一定要随时放箱里,遇到紧急情况,首先要保护箱子。做完这些,张双羊开始寻思求生的法儿。这时候她显得格外冷静,一点儿不像处在危险关头的人。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越是危险,她越能冷静。她得感谢秀才吴一鹏,若不是他,这时候他们一定在沙梁子那边,那样,她就没地儿躲身了。现在好,她处的位置正好是坎儿井,那些被水冲灌了上百年的深穴足够她藏身。借着凶猛的风力,张双羊纵身一跃,跳进了一个穴里。没想到这是个死穴,有半间房子大,里面没别的洞。张双羊觉得不保险,如果黑风暴真如张笑天说的那么可怕,这样一个死穴用不了几分钟,就能让风沙填满。这样想着,她又爬出来,借着风势,纵身又跃进前面一个穴。当她重重地摔到地上时,她知道,这个穴深,而且一定是进水穴,也就是坎儿井的入水口。这时天已彻底黑下来,尽管能睁开眼,但除了黑暗她啥也望不到。几乎是凭着双脚的感觉,她往里走了走,感觉里面有空气流动,就大着胆子又往里走。结果刚抬起脚,脸上便重重挨了一下,紧跟着,洞穴里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仿佛千万只翅膀在扇。她迅疾往后退了几步,那片乱响还在继续,但声音渐渐变弱。从声音判断,她是误闯进鸽子的世界了。沙漠里这种废弃的坎儿井,是鸽子和乌鸦最好的穴居地,一眼穴里至少能藏数百只。张双羊倒吸一口冷气,幸亏是鸽子,如果换成乌鸦,这阵儿怕就没命了,成群的乌鸦扑过来,不出一分钟,就能将她啄成碎片。她俯下身子,在地上摸了摸,抓起一把鸟屎,手指头捻捻,确信是鸽子屎,心里的恐惧才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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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8)
后来她在离鸽子远一点儿的地方蹲下来,她必须驱赶掉身上的恐惧,让自己变得更加镇静,这时候只有镇静才能救得了自己。外面的风声一浪猛过一浪,尽管在离地四五米深的穴里,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山摇地动的震颤。她开始担心吴一鹏,他会不会也能跟她一样跳进洞穴?抱起仪器离开测点的一瞬,两人还对视过,她冲他挥了下旗子,示意他继续往东走,随后便顾不上他了。如果他往东走,相信能跳进洞穴,就算自己不跳,也会让狂风卷进去。这么想着,心里安定下来,毕竟他是男人,又是老兵,不会比她还缺少经验吧?
谁想,意外偏就发生在这位老兵身上。风头过去很久,张双羊确信外面不会有危险了,才从穴里爬出来。只一眼,张双羊就知道,完了,啥都完了。测过的地儿哪还有原来的影子,除了坎儿井还依稀有个模样,其他的,张双羊都分辨不出来。
她开始找吴一鹏。这是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张双羊一开始估计得太乐观了,所以她边走边喊,风掠着她的声音,飞得高高的,却不掉下来,让风给咬碎了。没喊上半小时,她就喊不动了。风势虽然减弱,但她走的方向是逆风,每喊一声,胸腔里就噎进一股子风,噎到后来,呼吸都很困难。她倒在地上,眼瞪着茫茫大漠,好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
张双羊想哭,真的想哭。再坚强的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