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之殇-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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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洛抬起头,问道:“太师何处去也?”
“太师在京中府邸甚多,我也不知现在何处。”
周洛见那老人年过花甲,神色慈善,想来不会作伪,只得叹口气,站起身来,那一对膝盖却已跪得青紫发淤。
出了厅门,只见夕阳西下,暮野四合,凉风浸袭下,颇为气爽,一股桂花的香气徐徐而来,周洛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原来旧历八月,往往已是新历九月末至十月初之际,正是日中尚热,早晚寒凉之时,那太师府又近西湖,傍晚湖面起风,更是觉得清冷。
周洛向门厅慢慢走去,心中彷徨,只见偌大一个府里冷冷清清,门窗紧闭,便是连个扫地的仆厮也遍寻不着,更不见何宁儿一干人等。
周洛心里明白,这定是贾太师的赶客之计,想来他前几日也是故意装病,只为避开自己。然而周洛却没料到张迁李魁那班闲官也是事先得了安排,日日郊游饮宴,只为使他不得空闲。此时,贾太师却正在西湖上搂着几个美姬吃酒听曲儿哩。
周洛出了贾府,径自回驿馆去了,略进酒食后,便吩咐随从军汉,翌日一早出发,返回襄阳。这时杂役忽然来报,说有人来访,周洛下楼一看,正是何宁儿。
虽然无功而返,周洛却着实感激宁儿,当下深深一揖,道:“今日多谢姑娘成全。”
宁儿见他揪然不乐,知事不谐,心下亦觉黯然。其实自从宁儿知道兄长的消息后,时刻挂念,便自然关切起襄阳的时局来,不知不觉间,已与周洛同悲同喜。
“大人莫要伤感,我大宋朝堂之上,岂无一正人也。”
“如此时局,纵有正人,恐也难立足于朝上。”周洛言罢,遂觉失语,便转了个话题问道:“太师后来可否责难于姑娘?”
“这倒没有,太师只是派人传话,说今日有恙未愈,改日再唤奴家进府。”
“这便好,周洛只怕连累姑娘。”
宁儿柔声道:“都监相公对小女子恩重如山,不论如何报答,总不为过。”
周洛心下感激,正欲说几句道谢的言语,却发现宁儿一双明眸正款款凝视自己,眼神之中,柔情无限。
周洛一瞥之下,忙低下了头,脸色转红。
宁儿见他这样,也甚是羞怯,低头不语,一时间气氛颇为尴尬。
许久,周洛道:“战况紧急,明日在下便要回襄阳去了,此次进京,受了姑娘偌大恩惠,实是无以为报。回城之后,我定将此间之事转告义兄,好让你们早些相认。”
宁儿盈盈下拜道:“此事仰仗相公了。”
周洛伸手去扶,却闻见幽香阵阵,不由的心神一荡,竟往后退了一步。
宁儿“扑哧”一笑,取出一只锦袋交与周洛道:“里面便是我那枚珠戒,烦相公交与家兄,以为信物,奴家这便回去了。”
语罢,宁儿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去,只留下周洛一人怅怅然在那大堂之中。
归程(一)
(三)归程
次日一早,周洛收拾好了行李,带着随行的军汉,上马缓缓出城北余杭门而去,未几,已到了郊外乡间。
清风阵阵,稻浪摇曳,秋意已是有些浓了。
那随行的军汉姓屈名显,湖广人氏,行伍已久,十分精明干练。屈显见周洛悒悒不乐,便出言安抚道:“都监相公不必烦恼,襄阳如此重镇,朝廷断不会坐视不理。”
此言一出,却正触着了周洛的心事,他怔怔良久,忽然大骂道:“贾似道,你这奸贼,早晚必杀汝!”
这一下屈显大惊,慌忙道:“相公,此处离京师未远,道路上行人未绝,千万小心则个,惹出了祸事却不是耍处。”
屈显这一提点,周洛顿省,立时冷静下来,却也有些心悸,便道:“屈大哥说的是,方才若然有心人听见,不免坏事。”
忽然,背后传来个声音道:“有心人在此。”
周屈二人大惊,猛回头一看,却是几个正骑马而行的儒士。
当先一人长髯及胸,面色清矍,头戴一方侯笠,身着青色绫纱直掇,脚穿双黑色棉靴。在他身后是三位儒士,左边一人面形微胖,颔下几缕短须,面目和善;右边的脸型消瘦,目光如炬,一副不怒自危的模样,最后面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形瘦小,神色端方。
忽然间,那长髯儒士笑道;“英华贤弟,好久未见了。”
周洛仔细一看,却是认得,来者乃赣中名士刘辰翁,庐陵人氏,别号须溪。
刘辰翁早年游历天下,到过楚州,因才学超群,颇受周洛祖父周献的赏识,曾多于府中走动,因此交情不浅。景定三年,辰翁赴京赶考,得中进士,遂入仕途,现为朝中中书省架阁。
周洛连忙下马行礼道:“不想在此处得遇兄长,当日楚州一别,恍然十数载矣。”
刘辰翁也下马,握住周洛的双手,又面向那位老者道:“贤弟,勿要多礼,我来给你引见一位大人。”
周洛见那老者面带笑意,正注视自己,猛然醒悟道:“这位便是江国老吗?”
刘辰翁哈哈大笑:“正是。”
周洛连忙下拜,道:“小子无状,国老相爷勿怪。”
原来这老者便是朝中左丞相兼枢密使,大名鼎鼎的南康郡公江万里。
万里字子远,赣北都昌县人,其父江烨,累官至江南东路提举常平司、大理司帅参等职。其外祖陈大猷,舅父陈灏均为一代理学鸿儒。
江万里天资聪慧,家学渊源,幼时得朱熹弟子林夔孙悉心教导,稍长成后便已读书万卷,笔下如神。理宗皇帝登基前便知其名,并书于几案之上。宝庆二年,江万里以舍选登进士第,所作策论《郭子仪单骑见虎》文采高妙,一时脍炙天下。
淳祜元年,万里僻吉州庐陵东赣江上一隅,创立白鹭州书院,理宗皇帝御笔题匾,终于名动天下,遂与庐山白鹿洞书院、铅山鹅湖书院、南昌府豫章书院并称为江西四大书院,万里也因此桃李满天下,诚为一时之师表。
后来,江万里入朝,一路升迁为殿中侍御史,却为人诬诟,谤其未守孝道,不能为母送终,最终无奈离朝十二年。
宝祐三年,江万里复起,由福建转运使当到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院事兼太子宾客,却因刚直屡恶似道,先被贬官,又被外放福建。
度宗嗣位后,一时求贤,招万里还朝,任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
一日,似道以告老辞官要挟度宗,急的度宗涕泪横流,竟然下拜哀哭,万里大怒,曰:“自古无此君臣礼,皇上不可拜,太师勿要再言。”似道当时虽称善,内心却极恶之。
其时每逢宫中讲筵,度宗常问贾似道一些经史典故,似道大多不知所出,万里却对答如流,至此,贾太师更恨万里,想方设法除之,终将万里逼出朝廷,外任湖广。
去岁,度宗思忆往事,再招万里,拜为参知政事,封南康郡公,很快又迁为左丞相兼枢密使。
江万里宦海浮沉,几起几落,皆与似道有关,可以说正是他的对头。似道亦常欲至万里于死地,却因其刚正不阿,德高望重,实是难以着手。
周洛向来对江万里仰慕,时下激动不已。
江万里扶起周洛,抚其背道:“我与尔祖亦曾相交,那时你还是孩童,不想如今这般大了,真是堂堂一表,实有令祖当年之风范也。”
周洛忙道:“国老谬赞了,常闻先祖及家父提及国老,每每由衷敬佩,今日能得一见,实乃平生幸事也。”
江万里哈哈大笑,又向他引见了身后二人。原来那微胖的儒者姓邓名剡,字中甫,为刘辰翁同乡,景定三年进士,诗名闻于天下,却不满似道专权,辞官不就,只在赣北三清山筑起草庐,耕读为乐。邓剡是江万里门生,又与刘辰翁交厚,此次进京便是探师访友。
那面庞消瘦清矍的却是去岁的新状元,旧名唤陈子龙,字君贲,闽中兴化人,其曾祖为高宗时名相陈俊卿,后来天子钦赐陈子龙名为“文龙”,足见厚爱,端的是才华横溢,文采*。
这几位俱为天下名士,又都是清操高节之人,决非张迁李魁之辈可比。
刘辰翁道:“英华,你方才斥骂贾太师那番话,却是为什么缘由?”
周洛便把此次进京的前后详情告之诸人,只是略去何宁儿那一节,并道:“若朝廷再迟疑不动,襄樊必失矣。”
江万里摇了摇头,叹息道:“天下虽皆知贾似道昏昧,却想竟误国如此之甚。”
刘辰翁也摇头道:“似道所为,于秦桧不多让矣。”
陈文龙怒不可遏,道:“既如此,社稷危矣,我等不如拼了这顶乌纱,回去一起参他一本,大不了不当这官了。”
辰翁忙道:“文龙不可轻燥,我等丢了乌纱自不打紧,却只怕于事无补。”
万里也道:“咸淳三年时,黄东发不过讲了几句公道话,便被那贾似道谗构,连贬三级外放。若是轻率行事,与东发一样倒没什么,奈何现下安危悬于一线,我等若离开朝廷,非但无益于社稷,更是雪上加霜也。”
原来咸淳三年时,史馆检阅黄震不满朝局,在论对中直言时弊,曰:“民穷、兵弱、财匮、士大夫无耻”,惹得贾似道大怒,便请旨将他连贬三级,外放为广德郡通判。
邓剡道:“国老说的不错,我等还是速去秀王尊邸,与王爷商议方为上策。”
辰翁也道:“秀王乃是皇亲,一向有贤名,若能得他相助,或许还能有些计较。”
原来江万里等诸人素与当今秀王交厚,今日正是受了邀约,微服来其北郊庄园一聚,却正碰上周洛,可说是极巧。
当下诸人相邀同往,周洛自然应允,便带上屈显,随着一齐去了。
归程(二)
秀王为宗室近支,乃昔日太祖次子秦王德芳之后,因始祖安僖王赵子偁生于秀州,遂获封此王号。后来,子偁之子伯琮被高宗皇帝挑选入宫,数度更名为赵昚,是为本朝孝宗皇帝,此支宗脉便开始枝繁叶茂,荣耀显贵起来。
这一代秀王名赵与檡,刚刚嗣立未久,素有贤名。其庄园就在临安北郊的莫干山麓中,依山傍势,环境清幽。
不久,众人行至庄外门楼,家人进去相报,秀王忙整装出迎,少不了一番寒暄。
与诸人见礼后,江万里把周洛引见于秀王。
秀王性子十分谦和,对周洛道:“汝家先老大人孤也认得,实是一代清廉之士,孤素来敬仰。”
周洛忙道:“得蒙千岁厚爱,先父泉下有知,自当宽慰。”
众人寒暄已毕,都进了大堂,那酒宴早已设好,满桌珍馐外,又摆上许多烤好的獐肉兔腿等新猎野味,香气扑鼻。
屈显不便与诸人同席,被家人带到厢房,酒肉款待,不在话下。
席间,众人谈起周洛进京之事,秀王也是感叹不已。
刘辰翁道:“此次襄樊事急,似道瞒报天子,实是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吾等理应参他一本,就怕他会抵赖,无外说什么未曾得报,不得知晓云云,或是反诬吾等造谣生事,妄加罪责。想那朝堂上皆是似道一党,万岁又偏宠于他,却是如之奈何?”
江万里忽道:“老夫却有个计较。”
秀王忙道:“国老请讲。”
万里道:“今上有一婕妤恰是老夫的侄孙女,乃吾次弟万载之后,自小聪慧,又知书明理,通晓大义,自入宫以来,似乎颇受厚爱,吾何不设法请她将外间之事备陈万岁,正好劝之谕之。”
邓剡道:“此计甚妙,那婕妤说一句,便胜似吾等千言万语,圣上知情后定会召似道入宫问责,那时仓促之间,倒看他如何以对。”
陈文龙道:“适时我等便一起参奏似道,将他误国之情备陈圣上,昭于朝堂,如此一来,万岁或可识破其伪诈阴险。”
秀王道:“既如此,本王也自会尽力。”
周洛本来心灰意冷,却因机缘巧合结识了这般忠正之士,心中不由的又惊又喜,好似久陷黑暗中后陡见光明一般,满腔报国热血又开始在周身流转、沸腾。只见他纵身而起,昂然道:“此间之事便仰赖千岁与诸位大人,卑职自当竭力守城,誓杀鞑虏,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所惜。”
秀王大赞曰:“壮哉,将军真乃我大宋壮士也!”说罢唤家人取出宝剑一口,玉带一方,赐于周洛。
周洛不好推辞,收下后便再三答谢。
秀王道:“英华可取剑一观。”
周洛依言拔剑出鞘,顿觉冷气森然,只见那剑身用篆文所刻“冷泉”二字,不禁脱口道:“好剑,好剑!”
嗣秀王道:“此剑乃前唐名匠张鸦九所铸,原为前唐大明宫中珍品,历有数代,终为那周世宗所得,后因战功转赐我太祖皇帝,又传于敝先祖秦王,至此近五百年矣。”
原来那张鸦九乃中唐时天下第一铸剑师,白乐天曾有《鸦九剑-思决壅也》一诗赞曰:
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闇授张鸦九。
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金铁腾精火翻焰,踊跃求为镆铘剑。
剑成未试十余年,有客持金买一观。
谁知闭匣长思用,三尺青蛇不肯蟠。
客有心,剑无口,客代剑言告鸦九。
君勿矜我玉可切,君勿夸我钟可刜。
不如持我决浮云,无令漫漫蔽白日。
为君使无私之光及万物,蛰虫昭苏萌草出。”
周洛啧啧赞叹,却道:“此剑既是王爷家传珍品,卑职怎敢夺爱。”
嗣秀王道:“剑本凶器,通剑道者,自当开疆拓土,保国安民。宝剑若藏于深宅锦匣之中,空自埃蠹,岂不徒费前人名匠心血。可惜本王不是武将,无法上阵报国,唯愿将军多斩几个鞑虏,或可一舒本朝数载郁结之气。”
周洛见秀王如此慷慨,感奋不已,道:“他日若能为王爷驱驰,必效死命!”
刘辰翁亦赞道:“宝剑赠英雄,周贤弟回去后好生杀敌,我等在朝中也必竭力所为。”
众人一时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