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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武则天-第6部分

小说: 武则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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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仪!”乳媪流着泪,转而求恳武氏,“这不关我们,实在是——”
  “不许多说!”武媚娘自小床旁站起来,突然一声喝断,立刻向掖庭令挥手,“快带下去,如有疏虞,一定从重治罪。”
  皇帝在愤怒与迷惘中,搂着武媚娘走进内寝,她扑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泣,他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阻止我传宣皇后来询问?”
  “陛下,”她揩拭眼泪,凄楚地说,“这样的事体传了出去,还成什么体统?皇后要母仪天下的,有了这种事,怎么能让人知道?再者,皇后是皇太子的母亲,这事一宣扬,太子又如何做人,将来,唉——”她又呜呜地哭了,“总是你待我太好了,前些时,辅政大臣隐讽我一顿,如今,唉,赤子何辜啊!”
  李治沉吟着,武媚娘的设想自然是周到的,但是,皇后的鄙行,实在使他忍无可忍,他想了一歇,终于阴郁地起身,走到案前,拿起笔来写诏书:
  “王皇后不克厥职,应让,着即迁出,钦此。”
  他写完,毫不考虑地盖印,吩咐送出去交学士拟稿。
  武媚娘并不阻止,她不愿见到审讯,阴谋总是阴谋,冤屈了人,自然不能让人有申辩的机会,她所希望的就是默默地把皇后贬斥;李治的手诏,她虽然没有看到,但是,内容是想象得到的,她的目的达到了,只要王皇后一废,余下的宝座,一定会轮到她,再者,子以母贵,王皇后被贬后,太子还能自安吗——她在悲泣中暗笑,她觉得死一个女儿是值得的……
  

《武则天》第三卷(3)
“唉,人心难测!”李治用手支着头恨叹,“谁能想得到她会这样的呢?唉,我真想杀了她,替我的女儿雪恨!”
  “陛下——”她从床上爬起来,“事已如此,放开一些吧,一旦闹大,使我尴尬了——你算是可怜我吧!再说,我还不十分相信这件事是皇后做的!”
  “不是她,还有谁?”李治不满地哼了一声,“太岂有此理了!”
  “陛下——”武媚娘遗憾地说,“兹事体大啊!陛下,人已经死了,不能复生,唉!”她做出竭力抑制悲哀的神气,“陛下……”
  李治看着她婉转伤心的神色,心中对谋杀者更是愤恨。于是,他握拳击着自己的手掌。
  “这太可恶,这是人性的丧失啊,这不是人所做得出来的啊!媚娘,我已经传诏,废了皇后!”
  “啊!”她故作吃惊地说,“陛下,这……”
  “这没有什么的,到此田地,即使是圣人,也不能再忍,我只有废她了!”
  “陛下……”她抱住皇帝的手臂,不安地,但仍然是婉转地叫着,“不要如此!那会多出麻烦来的,陛下——我们到安福门去看杂耍,散散心——”
  他在愤怒中,也是在悲伤中,武媚娘于此时提议看杂耍,自然是不太适宜的,可是皇帝却因此而怜她,因此而感觉到她的好——在女儿被勒死之后,仍然存着宽恕之心和顾全大局,这是难能可贵的啊!于是,他抱着为她散散心的目的而同意去看杂耍。
  “让我整理一下自己。”她在愁苦中浮出凄迷的笑。
  当武昭仪在理妆的时候,独孤忠进来奏报:辅政大臣褚遂良、长孙无忌,有急事入觐。
  “噢——”李治回望了妆镜一眼,“一定是为皇后的事了,他们也真快呀,看来,我们戏也看不成了。”他微喟着,“你等我吧,我处理了就回来。”
  “陛下,”她依依地说,“不要太生气,在辅政大臣的面前——”
  “我知道,宫中的事,他们是无权过问的,先皇遗诏,只要他们辅政,并未着他们管我的宫廷。”
  一切的发展都是可以预料的,武媚娘倚着宫门目送皇上离去,然后,她静静地回来——做了一幕紧张逼真的戏之后,她很疲乏,要两名宫女捶腿,接着又把独孤忠找来吩咐:
  “你去听听,皇上和他们说些什么,回来告诉我。”
  独孤忠去后,她在寻思,猜测:皇上是否会立刻决定承继皇后的人?怎样宣告天下?怎样处置皇太子?……
  “昭仪,”独孤忠不久就回转来奏禀,“皇上动肝火了,褚遂良请皇上收回贬废皇后的旨意,皇上斥责他,皇上申言要册立昭仪为皇后呢。”
  “啊,这怎么可以,王皇后好好儿的,唉!我去设法劝请皇上收回成命。”
  “昭仪,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在这样的场合,昭仪也不适宜的。”独孤忠缓缓地说。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表示忧愁和惶乱——她是做给身边的人看的,她要人们知道,废皇后的事并非是她出的主意。
  “昭仪等着吧,我再去听听,还有什么发展。”独孤忠又向外走,他喃喃自语,“这样下去,褚遂良会获罪的。”
  “独孤忠!”武媚娘叫住了他,“不要再去听啦,我怕知道这些。”
  这时,又一名内侍走进翠微宫来报讯说:
  “事情是决裂了,皇上又写了诏书,长孙无忌还和皇上争论,我看到皇上满面通红,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又写了诏书?”她惊喜参半,废皇后的诏书已经写了,再写,当然是立新后的事,但那个内侍报告得太含糊,她所要知道的是新诏书的内容,虽然她相信自己不会落空。但是,她希望着谜底早些揭晓,于是,她急迫地问:“皇上的诏书说了些什么?”
  那内侍受独孤忠之托而传递消息的,但却不曾听得清楚,经她一问,就愕住了,武媚娘恨他的胡涂,只好淡笑着遣他出去。
  站在旁边的独孤忠,一直在留心听,到那内侍走开后,便躬着身,低说:
  “昭仪,这可能是昭仪大喜呀!”
  “唉,”她低喟着,“这不是大喜,独孤忠,皇后是大族出身,废了她,只怕麻烦会很多。”
  “皇上会处理的。”独孤忠微笑着,“皇上在这方面很坚持。”
  她低下头,以微喟来排遣期待的时间。
  “昭仪大喜了!”翠微宫外,有三四名内侍叫嚷着进来。
  武媚娘听到声音,骤然站起来,她多年来的期望,终于达到了,于是,独孤忠跪下来贺喜。
  于是,翠微宫全体内侍和宫女全部进入,跪了下来。她抑止自己的激动,吩咐发付赏赐——这是她早已准备了的。
  翠微宫热闹着,传报讯息的使者出出入入,一忽儿来报:皇上到含元殿和几位大人议事了;接着,又有传报:皇太子要到含元殿去请罪了。
  十月初冬,武媚娘却淌着汗,在这半天之内,她太紧张了。
  突然,宫门监以怪异的声音向内报告:“王皇后驾到!”
  皇后到翠微宫,一向不是这样通报的,而这一声,对武媚娘,似是晴天的雷响,她虽然用了阴谋把这个可怜人打倒,从此毋需再惧怕她,但她亦不能或免于良心的疚惭,她怕见到这个人,但此刻是非见不可了,于是乎,她以全身的力量迸出两滴眼泪,命独孤忠去迎皇后。
  

《武则天》第三卷(4)
皇后似一个幽灵,摇摇晃晃地进来了,她的双眼直视,到了武氏面前,忽然停住。
  “皇后——”媚娘哭着,跪伏在她的脚前,“皇后,我不知道……”
  媚娘希望她再相信自己一次,这个老实人曾相信自己无数次;但是,王皇后的愚昧,这时却醒了,她并不搀扶武氏,直立着冷冷地说:
  “你早就应该得我的位子的,可怜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皇后,不是我呀!”她抱住了王皇后的双腿,“我不知道,我还想去阻止……”
  “用不着可怜我了,”王皇后冷笑着,“我是自作自受!”
  武媚娘以啜泣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她发觉皇后的双腿抖得厉害,于是,她仰起头来,以泪眼看皇后阴森的脸。
  这时,掖庭令赶到了,他是闻讯来阻止旧皇后向新皇后滋扰的,虽然,他还是替旧人保留若干体面,躬着身说:
  “皇后,皇上就会来,这样子,恐有不便。”他说着,弯下身扶起跪着的武昭仪。
  “昭仪!”王皇后锐利地、凄怆地叫着,“我是自作自受,不过,我的儿子,太子忠,是无辜者,求你高抬贵手,留他一条命——”
  “皇后,你这是——”武氏在掖庭令面前不能太示弱,她揩着眼泪说,“我有权力干预皇上的措施吗?”
  “覆巢之下,本无完卵!”王皇后终于流下泪来,“我并不是求你保留他做太子,我刚才已向太子说了,要他向父亲自请贬谴,我只是求你留他一条命——”她说着,一步步走出去。
  媚娘怔怔地站着,隔了一歇,才似抱怨地看着独孤忠说:
  “谁知道我的心呢?唉,刚才我要去见皇上请求,你还说不方便去,现在,皇后怪到我身上来了。”
  “昭仪大喜了!”掖庭令深深鞠躬。对旧皇后可怖的与不幸的遭遇,他好像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他好像没有看到那样。
  “掖庭令——”武媚娘似乎有羞涩,又似乎在不安中,惆怅地接口,“我不知怎么好!”
  “昭仪大喜了——”内内外外,一片道贺的声音。
  于是,掖庭令辞出了。独孤忠被派到外面去探听讯息,武氏悲切地进入更衣室,两名侍女跟着进内,她挥手拒绝,随着,她亲自掩上了门。
  现在,更衣室内只有她一个人了。
  现在,她看着那一面圆形的乌铜镜。
  “我成功了。”她向着镜中的自己说。
  “我从明天起,将是大唐的皇后了!”她向镜子扮了一个母仪天下的姿势,之后,幽微地笑着。
  成功,她用尽心力所谋得的成功,此刻,使她像中酒似地醉了。
  于是,她箕张双臂,像舞蹈那样地旋转身体……
  母性在权力的面前堕落了。
  勒死亲生女儿的母亲,在成功的欢快中,完全忘掉了自己所孕育的生命。
  

《武则天》第一卷(1)
白雪覆盖着大唐的京都。
  宁静的除夕在雪地上徐徐退去,黎明来了。紫宸殿沉洪的钟声报导这个大唐历史上不平凡的黎明。
  守岁的人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推开窗子,让朔风吹散屋子里的炭气;随后,人们燃点了红色的蜡烛,以庆祝新皇帝登位的第一个元旦——但是,大唐的臣民是不会忘记前皇的,太宗皇帝在位二十三年,由纷乱走向太平,人们由流离回复安居,自从秦汉以来,三国六朝,战乱相继,没有真正的承平与统一。然而,李世民却创造了一个宏大的统一局面,二十三年以来,欣欣向荣,人们以为他会活得像他父亲一样地长久,谁知太宗皇帝在贞观二十年征高丽回来之后,就被风湿病缠绕,很迅速地趋向衰弱。到贞观二十三年的夏天,竟一病不起了。这位英武的皇帝仅仅活到五十三岁,这是使每一个人都哀悼与惋惜的。
  然而,人们还是以含泪的微笑来迎接新皇的第一个元旦,因为新皇李治,是太宗皇帝钟爱的儿子,由于对前皇的感情,人们寄希望于新皇。
  紫宸殿的晨钟响了三遍,接着,洛阳各处宫闱和寺庙的钟全部都响了,宏大的声响撼动了白雪覆盖之下的城市。
  在感业寺内,武媚娘独自站立在长廊上,凝望破晓的天空,以喟叹来迎接元旦。
  她被宏大的钟声扰乱了,黎明使她惶惑,她的心闷郁,胸腹之间,似是被盘石压住了,朔风在吹,冷气自袖口和领口侵袭她的身体,她有点寒意。然而,凛冽的寒意并不能使她清醒。
  半年了——自从前皇逝世之后,她在这所阴森的感业寺内做尼姑,凄清冷寂的独居岁月是难熬的,如果她不曾在繁华场中经历过,如果她不曾经历帝宫的豪欢与热闹,也许会死心地在感业寺内终老,但她是有一番经历的女人呀,她是贞观十一年进宫的,成为前皇的才人,前后十三年,她记得进宫那一年,自己只有十四岁,现在已二十六岁了,今天开始是二十七岁。
  一个女人辉煌的岁月是有限的啊,她叹气了。十三年在宫中的往事,徐徐地回来:当前皇的文德皇后逝世之后,她被选进了大唐的宫廷,她侍奉中国历史上杰出的英王,在她幼小的心灵中,这是一种荣耀。虽然,这位英明的皇帝只关心政治和军事,不懂得温柔,也不懂得女人。但她还是敬仰前皇的——她从前皇那儿学到不少,政治上的种种学问,军事上的知识,有时还谈论文学。在宫内,她是骄傲的,因为前皇在世的日子,不只一次称许她的智能与美丽。
  她也记得:前皇远征高丽的前夕,在更衣的时候,把自己拉上龙床……
  “就只有这样的一次啊,我的一生……”她冲着寒风叫出来,“这是我在皇宫十三年中的全部啊!”
  但是,在这样怨艾的时候,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又进入她的脑海之中,那是不只一次的;是的,她过去的二十六年的生命中,和男子接触,并非只有一次,那另外一个人,便是当今皇上李治。那时节,他是皇太子。
  今天,是李治正式登上皇位和定立年号的第一天。然而,新皇登位却使她憎恨与失望——李治实际承继天下的统治权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中,她由深宫被驱逐出来,做了感业寺的尼姑。在宫廷常例上,这是对她的优遇。前皇妃嫔如果留在宫内,日子便更加苦恼。不过,她的憎恨与失望也并非没有来由,这半年的时间,她连李治的面也没有见着,当年,前皇在世的时候,李治与她幽期密约,曾经有过山盟海誓……
  她和李治第一次邂逅,是贞观二十一年春天,媚娘在翠微宫外,呆看几枝花的蓓蕾。忽然,被人抱住了,她在惊惶中回过头来,看到是太子。
  “武才人,”太子李治搂紧着她,“我看了你几天啦,在父皇的身边,你最美丽。”
  “太子放开手,皇上知道了会处罚的,太子,我是侍奉皇上……”她惶悚地求恳着。
  “父皇病着,而且,父皇也不会关心这些事的。好人,我们进去吧,跟我进去。”太子把她牵进了翠微宫的更衣室。
  这是第一次,她提心吊胆;然而,英明的皇帝全然没有发觉。于是,随之而来的是第二次,他们依旧在翠微宫的更衣室内——年轻的太子说着温柔的情话,作种种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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