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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笏山记-第3部分

小说: 笏山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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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巡案那珍,湖广宝庆府人,是个最贪墨的。恨玉公无所赂遗,欲寻事参公他,奈玉公贤名藉甚,没有半丝的缝儿,及闻办了这件奇案,愈触起个妒忌的念头。恰明年提学道行文各府县,催考童试,玉公遂将颜少青取了过府的案首,进了庠,入衙谢恩。玉公留着饮酒,正说得入港,忽报夫人添了个少爷。玉公喜得眉花眼笑,留少青住了月余,才放他归。俗语说的好,赃官易升,清官难做。被那珍参了一本,谓玉廷藻屈抑人才,私卖案首。幸左布政,提学道,联名保奏,才得罢职放归。携眷至永和津,雇了船,欲归蒙化。猛见一个人跪在岸旁,哭的沙都滚起来。认得的,都说颜秀才送行了。玉公邀进船里,曰:“贤契,此别不知何时见面了。”言着,早流下泪来。少青曰:“门生无父母妻室挂累,如恩师许我跟随,做个负锦的奚奴,免得衔环来世。”玉公乍闻妻室二家;便触起向平的心愿来。叹曰:“我本山中人,为巨族所凌,撇了父母,出山求名。自入泮登第,历名场二十余年。仕途冷暖,都已厌尝。父母存忘,恒萦梦寐。娇儿幼小,恐入山终不免为强邻所辱。知贤契胆略过人,如肯随某入山,教辅我儿,小女今年已十六岁,吟诗写字,都略谙些,愿备巾栉。”少青叩首于地曰:“肢体发肤,皆恩师所赐,愿糜肢体作奚奴之语,寤寐岂遂能忘,至于辱及贤媛诚所不敢。”玉公不由分说,教请夫人出见女婿。少青谎着,一彷徨,夫人已出矣。玉公曰:“贤婿为何不拜岳母。”少青苍苍黄黄,不知拜了几拜。即着人回寓,挑那文箧行李下船,同归蒙化。见前所住锦溪边屋,依旧空着,仍暂借此,寄顿行装。

    所有跟随的人,都打发去了,只留两个丫头,是服待小姐惯的。一名云花,一名烟柳。这烟柳原山西人,其母随个黄姓的,作蒙化通判,闻得女儿在此,时来玉家探候。一日,拿着几枝菊花,从那板桥渡将过来。一个人劈面相撞,撞得势猛,将烟柳的娘,滚下桥去,在水中叫命。恰恰的一队官军操演回来,便将这人拿住,救起烟柳的娘,簇拥着到玉公寓处。玉公问出情由,谁知此人,便是笏山中人,姓可名当,出山纳粮刚回的。这可当生得面如黑铁,豹眼虬髯,有万夫不当之勇。众人去后,玉公亲解其缚,可当曰:“你端的是甚人,是几时认得俺。”玉公曰:“某本笏山黄石乡人,出山做官,已廿余载,今欲还山,未知近来风景若何,我父亲尚在否,壮士可为我说说。”可当曰:“官人是玉遇工乡长的少爷么,闻说你父亲兀自强健哩,你一去二十余年呵,风俗有些改换了。”玉公曰:“三庄的庄公仍旧么。”可当拍案曰:“说起来,气杀俺也。韩绍二庄,且不言他,单说俺们这庄公,是最仁德的,偏偏信用这个明礼,去年被明礼全家杀绝,不留一个,连自己的父亲可如彪亦竟杀了,自立为公,你说改换了么。”玉公颦蹙曰:“偌大可庄,无一个仗义的,却由他自做自为么。”可当曰:“可是呢,这些时,气得俺三尸暴跳,凭仗俺的大铁椎,何难将渠一家儿,椎做一堆肉饼,与死的庄公报仇。只是俺的父亲,偏偏护着他,强着俺降服,做个庄勇。俺只是面从心违,终有日丧在俺手里。”玉公曰:“终是自己的宗族,忍些儿罢。”可当曰:“官人是做官的人,只知守经,那里通变。有恩有义的,四海皆兄弟。这些豺虎不食的人,分外刺入眼里,不拔去不得,那管宗族不宗族。”言着,又恼起来。只见少青上前请曰:“酒已登筵,请壮士小饮数杯,一浇块垒。”可当闻说,不转睛的看着少青。问玉公曰:“这小书生是谁?”玉公曰:“是小婿。”可当曰:“这样玉琢粉搓的佳婿难为官人选得出来。”一面说着,一面坐地,三人互相把盏。半酣,可当把酒向少青曰:“俺本粗人,只解捻枪弄棒,独见着能吟诗的真正才子,心中欢喜。你小书生满身儿儒儒雅雅,肚里自是不凡,可吟一诗,使俺欢喜。”少青请命题目,可当曰:“题目是不用的,只将前人笔尖横扫五千人句,续下去,好么。”少青口里占曰:“笔尖横扫五千人,谁识毫端泣鬼神。会见管城妖魅灭,万家俱作太平民。”可当鼓掌曰:“好诗。”又把盏劝玉公曰:“你这娇客,不凡不凡。从何处选得出来,老当拜服,老当拜服。”老当吃得酒下了,又连接的自饮了十余杯,把着少青的诗,放着如雷的喉咙,吟哦了几遍。又曰:“俺有几句和你的韵的,只是不好念出,怕你们肚里笑俺。”玉公曰:“是必好的,念念何妨。”可当念起来曰:“笔尖横扫五千人,不愧文坛十二神,纵使俺无食肉相,愿随毛颖灭奸民。”玉公少青俱大惊,起立,实不料此等武人,也娴吟咏,不觉失口曰:“大是奇事。”少青拉着可当的手,笑问:“贵庚多少?”可当曰:“三十有四。”少青曰:“长弟十九年,不嫌酸腐,愿拜为兄。”可当曰:“不嫌不嫌,贤弟是最爽快的,不比那呐呐唶唶的头巾书生。”是时,天色渐昏,添着烛,再饮一回。玉公使人在月下排列香案,令二人酹酒交拜。是夕,少青与可当同榻,各吐露英雄的心事,只恨相识不早。

    明朝,可当辞别入山,先报了三庄,及紫藤花邬南隅邻近诸乡,又自带十余人出山,为玉公搬运行李,扛做官的金字牌,又带着六乘庄轿,接玉公夫妇女儿女婿丫鬟,一串儿入山。遇工大喜,奏着鼓乐至槎槎迳迎接。三庄亦使庄勇备彩旗鼓乐放炮远迎,南隅诸乡长,亦亲至黄石贺喜。纷纷嚷嚷闹了一回。玉公至家,见父母无恙,朝着拜了。又引着少青,拜见太岳父太岳母。小凤亦携女儿连钱,丫鬟抱着小少爷,拜见了公婆,无非是说些久违膝下的话。诸乡勇亦来拜见玉公,赶办筵席,款待宾客,足足忙乱了四五日,才得闲些。遇工带着玉公,使人抱着孙子,连日拜谒三庄的庄公,及回拜诸乡长。自玉公回山,山中人无不欢喜,独可庄公明礼不悦。正是归舫不辞顽石载,强邻偏妒锦衣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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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筑鸾楼可庄公纳妹 会牛岭玉乡长兴师
    明年春,山中桃花盛开,夭夭灼灼,如锦装彩剪的世界。正是之子于归时候,玉公禀过父母,仲春日,与连钱小姐完婚。可明礼闻之,大怒,集诸庄勇酌议,谓廷藻引山外人入山作女婿,犯外奸律,当拿来治罪。可当曰:“廷藻是在官时结下这头亲事,今不肯将女嫁出,招婿入山成婚,是最畏法的。况这女婿,又永不出山,与山中人何异,怎算外奸。”明礼曰:“我拿廷藻,干你甚事。”可当曰:“析理明则行法公,惟明与公,然后可以服众。若挟私意,妄做妄为,老当有些不服。”明礼曰:“我要恁地,便恁地。汝能拘掣我么。”可当曰:“弑父弑主,可任汝恁地,拿廷藻,恐不能任汝恁地。”明礼怒曰:“你倚仗着肚里识得几字,便来凌辱我么。”可当曰:“俺不须倚仗肚里的字,只这拳头,便倚仗得。”言着,将黑铁似的拳头,横伸出来。明礼大怒,敲着案,喝左右拿下。可当哈哈的笑曰:“有敢拿俺的,俺便拜他为师。”各庄勇面面厮觑,谁敢动手。可当抢上来,指明礼曰:“俗语说的好,不搜自己狂为,专觅别人破绽。你这厮终久丧在俺这拳头里。”明礼拔出身上佩刀,来杀可当,被可当更抢一步,夺了刀,将明礼按在地下,数他弑主弑父的罪。众庄勇远远地劝解,谁敢近前。但见可当提起刀,劈头斫去,那刀忽从半空里飞将起来,可当叫声呵呀。那眼明的,看见个小小的姐儿,翘起二寸余的小鞋尖,正踢在可当拿刀的拳头上。可当舍了明礼,飞一脚踢那小姐儿。那小姐儿只可十一二岁大小,从可当的胯下蹲过,只一拳从胯下打上来。可当呵呀呀倒在地下。明礼翻身跃起,上前按住可当,叉着项喝人拿索子。可当将身一掀,反揪住明礼的发。那小姐儿觅得刀,来斫可当,可当提起明礼当着牌使,来挡姐儿的刀,风车儿般,斗了一会。激得小姐儿欲斫不得,欲罢又不得,将刀向上虚晃一晃,可当提明礼挡刀时腿下又中了一脚。那腿如被铁菱角钉着一般,入骨疼痛,跌了数十步。姐儿赶上前,却被地上的明礼阻住了脚。缘可当跌倒时,手中的明礼,亦抛在地,未能挪动,故阻着姐儿的脚。姐儿避着明礼,来捉可当。可当忍痛爬起来,向阶下捧着桌子大的大方石,向小姐儿顶上盖将下去。小姐儿眼乖身小,只一闪,那石盖个空,反把地下的花砖,盖得粉碎。下面的庄勇,看得呆了,早有解事的,拉了可当的父亲可慕俊来,大声嘶叫着。可当盖不中小姐儿,心渐慌了。闻父亲叫他,便乘势退下,那慕俊向可当打了几个耳巴,扯了去。这小姐儿气嘘嘘地,扶起明礼。众庄勇妨明礼见责,渐渐的躲出去了,在门外私议曰:“明礼公好个女儿,脸儿又俊,年儿又小,力儿又猛。这可当了得,从未有遇过敌手的,却被这庄主两番打倒,若不是明礼阻碍着手脚,几乎剁中了。”一个问曰:“这庄主叫甚名字呢。”一个曰:“这名是最不雅驯的,好眉、好眼、好嘴、好脸、好手、好脚,雪花也似白皙的姐儿,却唤做甚么炭团。”一个曰:“说他怎的,我们不曾帮庄公拿可当,定遭瞋责,且到我家,商量怎地才是。”言着遂打伙儿去了。那明礼受了这场气,思量欲杀可当,又思量要杀玉廷藻,遂着人请谋士陶士秀商议。

    这陶士秀,五柳乡人,曾看过几本杂书,自号智囊。被乡长陶菊泉逐出,投可庄做个谋士。当时画了几个策,明礼嫌不好,着他再想。正想不迭,忽一个心腹庄勇姓绍名无忧,匆匆进来,向明礼耳边说了几句。明礼大喜,教士秀且回去,慢慢地再议。说未了,又一庄勇唤做可贞忠,报黄石乡长玉遇工夫妇,相继而殂,廷藻新立,使人来报。明礼大怒,教将来报的人拿下。那绍无忧又向明礼耳朵里说了好些,明礼曰:“且不拿这来人,好好的打发他回去罢。”可贞忠与陶士秀昧昧地不知何故,都出去了。你道这无忧说的甚么,原来明礼有个同胞的小妹名娇鸾,六岁时,父亲可如彪,闻人说一女出了家,三世无灾难。遂将娇鸾送往绍庄白龙庵净香尼做徒弟,长得柳纤梨嫩,世无其俦,咸呼作白定观音。明礼闻其美,思纳为妾,又碍着同胞二字,招人物议。可可的这绍无忧本绍庄人,虽身在可庄,而家仍在绍,乃私使无忧暗暗地收养家中,认为己女,然后纳之。绍庄公其英,亦思纳娇鸾,闻匿无忧家,搜出,将无忧妻子杀了,仍将娇鸾交与净香,使人守护,待其长发明礼鞭长难及,自分绝望。无忧乃私结群盗,风雨夜,逾垣入庵,将娇鸾劫将出来。故无忧向明礼耳边密说此事,明礼喜得魂都销了。遂把可当廷藻的事丢开,大集匠作,在中眉山中坂,筑个迎鸾楼,备极华侈,迎娇鸾居之,日夕偎搂着,不理外事。绍庄公其英大怒,欲起兵攻之。先使人致书韩庄,及诸乡长,曰:“可庄公明礼,本庄勇之子,世受故可公厚恩,弑其主而据其位,固已人神共怒,高厚难容矣。况父兮生我,无故而杀其父;民亦何辜,无罪而虐其民,豺狼之性已成,鬼蜮之奸难测。更有甚者,姊不得奸弟,兄不得娶妹,我山中祖制也。乱其制者,匹夫皆得诛之。而乃怙恶不悛,肆毒未艾,贪色而纳同胞之妹,聚敛而筑迎鸾之楼;闺门有纳垢藏污之丑,乡邻罹弱肉强食之凶。五伦渎乱,万恶昭张,食肉寝皮,不足偿其暴;刀山剑树,不足蔽其辜也。凡我庄乡,各奋义勇,力锄元恶,共立贤公。本庄先竖义旗为庄乡倡,期云集而响应,无露尾而藏头。”韩庄公卓得书,集庄勇酌议起兵。韩庄庄勇十有八人,而超杰刚威,尤健捷善斗。遂点庄兵,竖旗操演,接应绍军。诸乡多畏可庄之强,不敢相助。敢挺然出师者,三十二乡,俱会于牛岭之下。时绍其英椎牛酾酒,赏犒军士。众推绍公为盟主。绍公曰:“某本无能,不过为义气所激,约会诸公而已。若为盟主,必得激昂之士,智勇之人,威仪足以临众,才识足以镇军,然后不败乃事。某与韩公,均非其选。”韩卓初起兵时,便有争盟之意,今见绍公推让,又不好争得,忽然连自己都说在那里,十分不悦。众犹踌蹰未答,其英之弟其杰,向众大言曰:“某举一人,可当盟主,不知诸公心服否?”众问何人,其杰曰:“黄石乡乡长玉廷藻。其人曾举进士,历任州府,力除三虎,义雪孤丁,贤声载道,得他主盟,必济大事。”韩卓曰:“黄石一小乡耳,况廷藻力无缚鸡,兵不满百,今三十二乡,悉来赴会,彼独怯不敢出,向鸡鹜中求凤皇,不亦难乎。”其杰曰:“不然,昔韩信本胯下小儿,一旦拜将登台,加诸名将上,卒成大功。况廷藻乃天朝命官,为山中仅见之人,我辈隶其麾下,不为辱。至于孝服在身,不出赴盟,礼也,孝也。怯云乎哉。求忠臣于孝子之门,舍斯人谁堪此任。”其英曰:“其人不出,奈何。”其杰曰:“诸公如果心服此人,某凭三寸不烂之舌,使之墨&临戎,以副众望。”众乡长曰:“惟庄勇之命是听。”

    其杰于是跨马南去,叩见玉公。玉公问客何来,其杰曰:“闻乡长二亲去世,特来吊问。”玉公倒杖匍伏,哭而见客。其杰曰:“通才之士,不以仪文为孝,先乡长凌于巨族,有子不敢受其菽水,有媳不敢受其’榛,二十余年,望儿之眼几穿,某以为乡长身名并立,雪耻之心,刻不容缓。先乡长既埋奇冤于地下,乡长复守拘谨之末文,孝子固如是乎。”玉公稽颡者三,泣而对曰:“某罪孽已深,庄勇之责是也。愿庄勇明以教某如可补过,敢不惟命。”其杰曰:“家兄所奉手书,乡长曾垂盼否。”玉公曰:“既闻命矣,但思之烂熟,雪耻之怀虽重。挑邻之祸匪轻。倘身名俱丧,谁祀先人?则不孝莫大于是。庄勇其善为某谋。”其杰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有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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