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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恶魔奏鸣曲-第23部分

小说: 恶魔奏鸣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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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有趣,您好像信以为真了。";她见状一笑,";我当然只是在开玩笑。不过要谨慎是真的,森林里的地形复杂,不熟悉的话很容易迷路。以前就发生过游客失踪的情况,幽灵马车的传说也是因此而来的。传说午夜时森林深处有无人驾驶的幽灵马车行驶。当然,这只是传说。如果您在巴黎住久了,就会知道巴黎有着无数的传说。";

  我向墙外的森林望去。即使是晴朗的白天,那里也什么都看不清。

  ";夫人,今天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拉雪兹神甫公墓。科洛先生的墓地。";

  ";今天您先在庄园休息一天。明天我和您一起去。您觉得这样好吗?";

  我说好的。

  ";下午我有事要离开庄园。您可以自己到处走走。如果想读书和听唱片的话,书房里的书和唱片随您取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问主管庄园的阿里要好了。但如果是去森林散步,最好不要离庄园太远。";

  我点点头。

  我们站起来,沿着岸边向别墅走回去。

  ";您在巴黎的这段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愉快的。再过几天就是复活节了。复活节我们有火鸡、彩蛋、巧克力和各种各样的庆典。今年的复活节和愚人节又赶在了一起,会更加热闹的。接着便是四月。您来的正是时候。在我看来四月的巴黎是最美丽的,虽然很多时候都在下雨。如果您不讨厌下雨的话,就会觉得四月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那是放浪形骸,无拘无束的巴黎。许许多多的爱情在四月的雨中盛开,情人们享用着四月甜蜜的夜晚。四月的巴黎是真正的巴黎。不像七八月是旅游者的巴黎。";

  ";我不讨厌雨天。";我说。

  中午我和雷米卡埃夫人一同用了午餐。午餐后不久,她乘坐迈巴赫轿车离开了庄园。我来到二楼的书房。书房里相当一部分图书是珍本书籍,就是那种在图书馆里供少数专家用以钻研的罕见图书。唱片则基本上都是钢琴作品。看起来雷米卡埃夫人的确很喜欢肖邦的音乐。每个演奏肖邦作品的名家都有版本收集着。从波兰的帕德列夫斯基、弗里德曼、霍夫曼,到中国的傅聪,阿根廷的阿格丽希。口碑良好的DG版的肖邦作品全集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我浏览了一遍,没有让-雅克·科洛自己的作品。他确实没有出过自己的钢琴演奏专辑。

  我挑出波里尼演奏的肖邦第二钢琴奏鸣曲听了一段,从书橱里拿出杜拉斯的《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也许是口味对不上,我读杜拉斯的小说从来没有超过十页,这次依然是这样。到第九页我把书合起,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我离开书房,走上三楼,来到夫人所说的钢琴家的卧室。这间房间显得异常空旷,一架黑色的斯坦威三角琴静静立在房间的中央。钢琴家让-雅克·科洛大概就是用这架钢琴进行日常练习的。卧室里除钢琴外只有一张窄床,两个单人沙发。布局给人一种熟悉的印象。也许世界上的琴房的布局都差不多,都有一架沉默着的钢琴。

  房间里只有这架钢琴能让我联想到钢琴家让-雅克·科洛这个人。但他已经死了。我把手放在钢琴的黑色琴身上,感觉斯坦威像是活着的生物,它在呼吸。好的钢琴有自己的性格和声音……如同人一样。

  我在钢琴旁悄然站立了一会,离开了钢琴家的卧室。

  随后到花园散步,欣赏这里一成不变却又似乎每时都有不同的景观。管家阿里带着一条牧羊犬和一条长耳猎犬来见我。它们对这次会面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仿佛是碍于情面不得不看了我两眼。狗的名字也与希腊神话有关。牧羊犬叫赫拉克勒斯,长耳猎犬叫海伦。

  回到书房后,我坐在沙发上阅读译成法文的《日瓦戈医生》。读小说的同时播放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以前曾看过奥马·沙里夫主演的同名电影。无论小说还是电影,《日瓦戈医生》里深刻描写的其实只有命运这两个字。俄罗斯民族的艺术作品里都有相似的足以打动人心的东西存在。不过我一直不清楚命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俄罗斯的革命来说,斯大林消灭的革命者比所有俄国沙皇加在一起消灭的革命者还多,那些死去的革命者知道命运是怎么一回事吗?也许斯大林知道。但我不知道。

  下午四点时,我给薇奥莱特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她还是不在家。

  雷米卡埃夫人在晚上七点左右回到别墅。用过晚餐后我们就肖邦的音乐聊了会天,夫人问了一些她感兴趣的中国方面的事情,言谈里没有涉及死去的钢琴家。 然后我回房间接着阅读《日瓦戈医生》。贵族通常应该只读像《约翰·克里斯朵夫》或《安娜·卡列尼娜》这样大部头的小说。因为适合消磨时间。录音机里起先放的是那盘黑色磁带。像前几次那样,磁带里并无丝毫声音传出。我改放自己带的CD,肖邦的夜曲,傅聪演奏的版本。傅聪弹奏的琴曲总是不期然地让我想起记忆中另一个人弹奏的琴曲来。

  晚上十一点,我合起书,按了录音机的停止键,关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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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乐章 城堡 第一节 贵族之家 三


  第二天上午,我与雷米卡埃夫人乘坐轿车前往巴黎市区,但是首个目的地却并非是公墓。

  ";今天的行程由我来安排,您同意吗?";她说。

  ";当然。";

  车内音响里放的是克劳迪奥·阿劳演奏的《波兰曲调大幻想曲》。夫人穿夏奈尔黑裙和窄腰大衣,除手上的戒指外没有戴别的首饰。

  ";我想先给您换套服装。";

  ";服装?";

  过了一会,我才醒悟是自己的穿着有问题。

  ";并非您的穿着不得体,";她说,";只是在巴黎,没有一套合适服装的话做许多事都不方便。所以我们现在就是去给您定制一套正式的服装。";

  我们来到蒙田大道。整条街道上高级时装店和高级饭店林立……犹如热闹的超级市场的路易·威登,金碧辉煌的珠宝店旁边的夏奈尔和迪奥,嘉年华式的Dolce  Gabana,还有丽姿、华伦天奴、Christian Lacroix等等。。简单点说,这是一条被金黄色镀得星光闪闪的梦幻街道。它仿佛是在告诉人们,人生可以如童话般美丽,只是必须有充足的货币。

  谈不上有充足货币的我,一边在水晶般平滑的镜子前试穿黑色的礼服,一边眺望橱窗外塞纳河岸边的埃菲尔铁塔。

  这间时装店从外表上看来有些寒怆,至少和周围那些气派的品牌时装店比起来是如此。店外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门牌号码,进入店内也没有让人感到豁然开朗。大体上说这只是一间小面积的精致整洁的店铺。

  ";相当古典的男装店。";雷米卡埃夫人说,";这里是手工缝制。这个店里的首席裁缝,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Grand Couturier,无论是总统、伯爵、还是电影明星,想在这里定制服装,都要提前预约,一个月后才能拿到成品。不过今天我们就能拿到成衣。";

  ";为什么?";

  ";科洛的正式服装都是这里定制的。直到今天,店内仍旧保留了他预订的一套礼服。他没有来得及取走。你们的身高与体型相差无几,所以礼服只须做些细小的调整就可以了。至于费用方面你完全不必操心。我想将这作为一份礼物送给你。";

  我连忙推辞。

  ";Laissez ; ne prenez pas cette affaire au coeur。";她说,";您是客人。而且是因为他的关系来到巴黎。如果我真的答应由您自己买下这套服装,那我就太失礼了。这不符合我们的礼节。";(注:法语,请不必放在心上。)

  试穿完毕,裁缝要在腰肩部位做些调整。于是夫人先带我去附近购买配礼服的皮鞋和衬衫。这部分是我自己付款。买完这些,我们去河岸边的阿尔玛桥咖啡馆坐着喝了杯馥郁的维也纳咖啡。桥下的游览客轮每二十分钟起锚一次。湿润的塞纳河的气味同芳香的咖啡味掺在一块儿,浓郁的巴黎气息。

  一小时后,我们按约定时间回到服装店,礼服已经改好。我换上衬衣,套上礼服,穿上皮鞋,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自己。因为不习惯穿礼服,浑身像裹了石膏般僵硬。

  ";非常协调。";夫人微笑着说。

  女店员将我换下的短风衣牛仔裤便鞋装在纸袋里交给了我。我们随即离开了服装店。

  此刻已经是中午。雷米卡埃夫人说就在附近用点便餐,结果却是来到了拉芒奈路上的";Taillevent";。她显得非常熟悉这家餐厅。接待员直接把我们引到可以看见街边风景的座位上。环顾周围,餐厅布局典雅,气氛怡人。一切细部极为考究。从印刷精美的菜单、精致的银餐具,到Limoge高级蓝瓷、水晶玻璃酒杯,都让人有心满意足之感。就连客人们也都相貌端庄,服饰得体……若非新换了这套礼服,我一定会被挡在门外。

  似乎是永远微笑着的领班以极其性感的男声回答客人扪的问题。服务生全都青春敬业,问答得体,与客人的距离掌握得极有分寸,殷勤献到恰好,绝无瞪视客人进食的状况发生,却只需一个眼神和一个手势就能奉召趋前。

  主菜夫人点了原片鹅肝和烤龙虾,酒则点了";Demi  bouteille";的布尔哥尼Chablis葡萄酒。斟酒侍者熟练而恭敬地把酒瓶标签亮给她确认后,打开软木瓶塞,在其酒杯里倒了一点。夫人尝了尝点头示意可以,侍者依次给我们斟上酒。

  ";这好像不是便餐。";我说。

  ";我觉得是的。因为我常来这里。";

  原片鹅肝端了上来。侍者上前代我们分盘。我慢慢地切食美味的鹅肝,一边考虑鹅为何会长着这么大的一个肝脏。放入口中的鹅肝像冰淇淋一样入口即化。

  ";您在考虑什么?";她问。

  ";在想中学时读过的法国小说。";我说。

  ";您在那时就喜欢法国了?";

  ";是的,我对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非常着迷。";

  ";着迷那时法国的什么呢?";

  ";很多。革命,拿破仑,没落的贵族,想出人头地的外省青年等等。";我说,";好像巴尔扎克喜欢写可怜的年轻人被贵族夫人引领着进入社交界这回事。";

  ";拉斯蒂涅,吕西安。两个代表人物。";

  ";觉得现在就好像书里描写的那样,由您带着我出入巴黎高档场所。";

  ";您这样看?";夫人笑了,";假如您真的想进入社交界的话,我完全可以提供方便。今天晚上第八区就有个名流云集的慈善晚会举行。";

  ";我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真有这方面的念头。";

  ";您身上有种气质我很喜欢。我说不好这种感觉……也许可以称作是独立性气质。但是和性格孤僻是两回事。从形成上来说,长期的孤独生活可能有助于形成这种气质,但孤独不是首要条件。首要条件可能是对于一些问题的思索。";

  ";是吗?";

  ";我只是感觉到似乎是这样。要知道,女人对待事物都是靠感觉行事的,具体分析不是我们的优势所在。虽然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何他要在遗嘱里提到您的名字,但已经有点理解他对您的看法了。你们从本质上来说是同一类人。";

  ";钢琴家和我?";

  ";同一类人。相似的思想,类似的经历,寄托于同一事物的感情。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就是音乐吧。";

  ";这里,科洛先生也常来?";我问。

  ";常来。我们。";她回答,";常年订座。";

  我们分食烤龙虾。雷米卡埃夫人取餐巾抹净嘴唇,向我举起了酒杯。

  ";用完餐我们歇息一下,接着就去公墓。";

  ";好的。";我说。

  下午三点,我们来到了钢琴家下葬的拉雪兹神甫公墓。

  从梅尼蒙唐街的大门进入墓地,一些年久失修的教堂式建筑静静立在两边,凸起的无名坟冢给行人心头平添了几分悲凉况味。手上的指南说墓园占地四十四公顷,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巨大的墓地。四十公顷的墓碑的森林。无数死者的灵魂和生者的哀伤缠绕于此。这里有许多熟悉的名字……莫里埃,拉封丹,王尔德,普鲁斯特,巴尔扎克,罗西尼,肖邦,爱蒂特·比亚芙,吉姆·莫里森。他们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和这里其他的或有名或无名的人葬在了一起。

  天色近于阴霾,午前的灿烂阳光不知遁向了何处。墓园内与墓园外明显是两个世界。偶尔的一声鸟鸣衬得四周空旷异常。活着的人走在这里,想必都会对人生有着或多或少的感悟,自己的,或是他人的。

  我们走过林荫大街,走过巴黎公社社会墙,走过三个骷髅的集中营死难者纪念铜像,走过数以千计的墓碑,来到了让-雅克·科洛的坟墓前。钢琴家的坟冢只有一块黑色的墓碑,但墓碑上是空白的。

  墓前已经先有了别的瞻仰者。先是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法国女孩在墓碑前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俯下身亲吻了黑色的石碑,在上面留下了个形状完美的唇印。另一个取出口红在嘴唇上描了描,也照样留下了唇印。留唇印的女生走后,有一个蓄着胡子,挺着肚皮的商人气质的中年男子背着手在墓前站了两分钟,然后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雷米卡埃夫人抽出手臂,蹲下身子把准备好的一束纯白玫瑰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一排各种各样的花束边上,然后站起身,同我并排立在一起,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墓碑。

  ";走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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