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奏鸣曲-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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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青年来到主厅,我才发觉他的服饰穿得很随意。这随意不同于雷米卡埃夫人的贵族式的随意,更像是大学生式的漫不经心。他穿褐色灯芯绒长裤和领口宽敞的黑色高领毛衣,袖口和脚管处都已毛边,便鞋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大致介于黑色与咖啡色之间。可这些并未使他身上的光彩有任何减弱,反而让人觉得亲切。对我来说更是觉得如释重负。总算有人和我穿得差不多了。
雷米卡埃夫人把勒内介绍给我。我们握了握手。握手时他有些迟疑地看我的手背,随后像说对不起似的微微一笑。
晚上八点,管家进来跟夫人说晚餐已经准备妥当。我们从主厅移往餐厅。餐厅里点了蜡烛。数只月桂叶纹饰的细长银烛台架摆在桌上。火苗摇曳生姿,将整个餐厅照得富丽堂皇。高高的天花板垂下巨型的白色水晶灯,壁炉的栅栏上的洛可可精致雕花,不发一言的红木背封式碗橱,乔治二世式的红色胡桃木餐椅,估计可以用来进行花样滑冰的长条餐桌,台布崭新,一尘不染。置身其中,我觉得即将在这里用餐的不会是自己,而是某位法国国王和他的比利时王后。
晚餐开始。
餐前酒喝的是加苦艾酒的马丁尼,夫人则喝雪利酒。浅绿色的液体从蓝色的长颈玻璃瓶里流入我们的水晶杯中,清冽的气味萦绕在我们四周。正餐时换了一九九四年的佩特吕斯。前菜是生菜沙丁鱼与火腿片的冷盘,加有鱼子酱和柠檬片。柠檬挤汁除去鱼子酱的腥味,再将鱼子酱铺在涂了黄油的烘面包片上。我不清楚贵族家庭的餐桌礼仪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好一边看对面律师一边自己摸索。旁边的勒内在切生菜时发出了叮当的声响,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把大学的坏习惯带回家来了。";
";你读的是哲学?";我问。
";是的,亚里士多德用来驯服亚历山大的东西。";他说,";现在我跟着哲学教授一边学古希腊哲学,一边学习使用中国叉。";
";中国叉?";我不知道中国叉是什么。
";就是筷子。第一次用筷子时我把它当成叉子去叉豌豆。闹了个大笑话。";贵族青年一笑置之。";您是第一次来巴黎吗,先生?";
";是的。";我说。
";您的法语说得不错。";
";谢谢。";
";听说您的职业与音乐有关,是乐评家?";
";职业的聆听者。";
";聆听?";
";指音乐。";
新端上的是肉类主菜,鹅肝酱馅的烧牛排。切下小块牛排粘点鹅肝的吃法。雷米卡埃夫人问她的儿子今天是不是还要赶回市区。
";今天我留下来陪您好了,母亲。";他说,";不过明天早上我要赶去学校。我不想错过上午教授的课。";
牛排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又一道橘汁胡椒酱鹌鹑端上。尝过一小块鹌鹑后,我已经有些饱了。放乳酪的盘子来了,有几种不同风味的乳酪,夫人帮我选了其中一种叫Camembart的。试了试,里面是奶油夹心,味道非常不错。
乳酪过后是甜点。一种小薄饼,入口即化,味道很甜。不但甜,而且醇美。醇美得让人觉得恍恍惚惚的。思维无法集中在某一点上。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吃得过饱或是葡萄酒喝过了头的关系。吃过甜点后,周围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似乎身边充满了雾气。只有眼前的蜡烛显得异常明亮。蜡烛的火苗几乎是静止的,它是这样的美丽,柔软,纯粹。似乎连最轻的抚摸都会伤害到它。看得久了,我仿佛看见火苗的中心出现了人的影子。有人在那里弹奏钢琴。我的耳朵里也几乎听得见琴声。
琴声在燃烧。
一股气流吹过,火苗柔弱地颤动起来,琴声和影像一起消失了。
晚餐结束后,夫人邀我来到二楼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就是个小型的图书馆。房间分为上下两层,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回廊。书桌和沙发都在下层。巨型玻璃窗搭配垂地的天鹅绒窗帘。书籍方面粗略扫了两眼,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专业书籍,大多数的藏书都是人文方面的:法国文学、近现代世界文学名著、欧洲古典散文、诗歌、历史、社会学、精神学、哲学等等。各类图书一应俱全,确实和图书馆没什么区别。
她打开书桌中央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
";上次见面,我说好像以前在哪里看见过您的名字。我没有说错,我是曾见过您的名字。";她说。";您在上海原来有一套带花园的旧式楼房,是这样吧?";
";是的,但是两年前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已经卖掉了。";我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正是我见过您名字的原因。您把这套房子委托一家房产公司出售,而买这套房子的人,恰好是我。";
";可我记得我卖给的是一家法国公司。";
";买房的公司是由雷米卡埃家族掌控的。以公司名义而非我的名义购买是出于税务和法律程序的考虑。买房的钱主要不是出自我的资产,而是钢琴家让-雅克·科洛的。也就是说,实际上是钢琴家买下了您的房产。";
";房子是科洛先生买下的?";我问。
";是的。";
雷米卡埃夫人打开文件让我浏览,
";今年一月,他去上海举行远东之行的首场音乐会时,住的就是这套房子。并且,您就在这套房子里采访了他。";
我看了一遍手里的这份合约,不明白的地方越来越多了。钢琴家是今年一月进行独奏演出,但是却在两年前就已经买下了我的那幢房子。两年来这所房子一直空关着,无人居住。直到钢琴家来到上海为止。他死后,又留给我一盘空白磁带。
";科洛先生为什么要买下这处房产,夫人您了解么?";我问。
她坐在一张天蓝色的翼状扶手椅中,头略微侧向左边肩膀。
";得知房子的所在地时我也有些奇怪,因为无论我还是他之前都没去过中国,去过上海。他把照片和资料给我看了,但没有说明买房的理由。徐先生,您的这幢二层的小楼房从环境和风格来看都有些像我们法国的建筑,我也很喜欢。结果便是由我控股的公司出面购得了这幢房子。后来他把买房这部分钱还给了我,但直到去世,也没将房产的所有权转到自己名下。因此,我等于平空多了一处远在上海的房产。";
";要求房子布局不要变动的,是夫人您,还是科洛先生?";我问。
";是他。";夫人说,";您的房子有个地方非常特殊。楼房顶端的空间隔了一个房间,可以当琴室使用。他非常看重这点,希望保留原有风貌。所以就把这一点写进了合约里。";
我想了想,问:";科洛先生是否知道我就是房子的主人?";
";我认为他不知道。";她说,";因为这份文件他从来没有看过,买房的事情都是我来处理的。您在原来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采访他的时候,有没有跟他说起这一点?";
";应该没有说过。";
";为什么没有说呢?";
";大概是不想提吧。";我说,";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图书馆书房里沉默了一阵。夫人沉思了片刻,问我:";接下来的几天,您在行程上有什么具体安排吗?";
";没有什么具体安排。";我说。
";如果是这样,我想邀请您留在阿耳戈庄园当几天客人。";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您是不是认为这里过于偏僻了?";
";不,不是的。我觉得这里非常漂亮。";我说。
雷米卡埃夫人合起文件夹,静静地看着我。
";如果您这样认为就太好了。也许您还不知道,因为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因,从一九九五年开始,让-雅克·科洛就一直住在阿耳戈庄园里,这里实际上就是他的家,外界所不知道的家。别墅里有他的卧室,有他练琴的琴室,刚才主厅里的钢琴您应该也看见了。他时常在那里弹奏肖邦的音乐。他在巴黎市区有一套独幢公寓,却很少住在那里。他一直把这里当成是他真正的家。他教我和勒内弹奏钢琴,我们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家人。也许除我们以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亲近的人了。如果您真的想了解他的过去,您就应该留下来。我想他也希望您能留在这里的。";
我考虑了一会雷米卡埃夫人的提议。我来到法国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行程安排,说句实话,现在我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来巴黎干什么的。因为著名钢琴家的一封遗嘱信,我来到了这里,既是旅游又不是旅游,仿佛只是循着音乐来到了巴黎,现在又来到了这座美丽的贵族庄园。从个人情感出发,我并不反对留在这座国王宫殿般的别墅里,而且请我留下的又是一位高贵优雅的女士。
我环视这座图书馆书房,目光掠过一排排的书籍。博尔赫斯说他看到了无限和永恒。我又看到了什么呢?我看到的是自己的疑问。我对这件事已经产生了疑问。我想了解隐藏在疑问后的事实。而想进一步了解真相,只有留下来,留在这座城堡里。
从图书馆书房回到客厅,客厅里只有勒内一个人在。他静静地坐在壁炉旁读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合起了手上的书。我看见他读的是萨特的《存在与虚无》。
";拉韦尔先生让我代他跟您说声再见。他有事先走了。";他说,";您已经答应克洛蒂尔德留下来了吧?";
";是的。";我回答。
";对住在巴黎的人来说,这座庄园是有点太僻静了,所有很少有客人留宿在这里。不过阿耳戈还是有许多宜人之处的。希望您能够在这里过得愉快。";
";谢谢。";我说。
贵族青年笑了笑,又埋头读他的哲学书去了。笑容无懈可击。与雷米卡埃夫人的笑容很相像。这是种极其雅致的贵族式的微笑,在别的地方很难见到。
当晚,我就留在了阿耳戈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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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乐章 城堡 第一节 贵族之家 二
二
翌日醒来,时候已经不早,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九点,大好清晨已然不复存在。贵族青年此时应该正在巴黎高等师范的教室里听他的古希腊哲学课程……两个马其顿人统一了两个混乱不堪的的世界(注:指亚里士多德和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时代发展了,社会进步了,如今统一世界的变成了货币,但混乱不堪这一点显然没有任何改观。
我从游泳池大小的软床上撑起身体,在明亮的自然光线里打量雷米卡埃夫人给我安排的这间客房。与我睡着的这张床相比,房间的面积不算很大,其格局却让人想到空无一人的博物馆。高高的雕花吊顶垂下如同花朵盛开的白色吊灯,地上铺的是厚实的土耳其手工制地毯。邦贝式多屉柜和镶有象牙饰钉的胡桃木大衣橱靠墙而立,我的旅行背包就是放在了这个大衣橱里。房内没有书桌和书橱,这是理所当然的,写东西都应该去书房,否则要书房有何用?床边考虑周到地配置了一个橡木小圆几,上面放着一台既可以播放CD,也可以播放磁带的小型音响。阳光折过落地窗投在地上,近乎透明的白色窗帘被微风拂动,房间似乎也随之起伏摇晃。
凝神看了一会,原来不是房间起伏摇晃,而是正对床的一张带扶手的摇椅在摇摆。每当有风吹来,它便轻轻地前后摆动动,仿佛有什么人坐在上面似的。
外面天气很好。慵懒而又清爽的春天气息。洗漱完毕,喝过咖啡,我去起居室见雷米卡埃夫人。她带我参观整个阿耳戈庄园。
庄园占地数十公顷,园内有树林,草地,一条人工溪流。草坪工推车修剪草坪,自动喷水器一到固定时间纷纷醒来似地旋转着喷水,园艺师手持剪刀把灌木丛修建成各种美观的形状。花园中心有一座喷水池,上面雕刻着生动的裸体雕像。庄园外则只有广袤的森林。
夫人向我介绍了庄园的历史。阿耳戈庄园建于十八世纪,最早作为国王们在巴黎郊区的行宫。大革命时期庄园曾遭受火灾,几近焚毁,现在的别墅是在原址上重建的。一八四零年,路易·菲利浦手头缺钱,于是将它卖给了富有的李德鲁侯爵。但是侯爵还没来得及入住庄园,便在四八年的巴黎暴动中被人谋杀。他的后人经营不善,只得将庄园拍卖,雷米卡埃家族将之买了下来。
雷米卡埃这个姓氏可追溯自波兰皇族,但早期财富积累却主要靠航海贸易,这段历史在家族的纹章标志上也有反映。路易十四曾打趣说雷米卡埃家族就像伊阿宋一样从大海彼端拿到了金羊毛。因此,家族后人便以寻找金羊毛的船只阿耳戈来命名庄园了。这就是阿耳戈庄园名字的由来。但这个名字只在非正式场合使用。正式场合下这里仍被称为雷米卡埃庄园。
我们从花园里走出去,在草坪上漫步十分种左右,来到人造溪流的岸边。溪流水深只有一米左右,阳光照上去,清澈得像是提琴少女拉的小夜曲。几尾银白色的鱼在水面划了划尾巴,留下几缕白色波痕。
";从这里,您可以看到庄园外面的森林,这片森林大约有数千公顷,有的地方还没有人进去过。假如您要到森林里漫步,那一定要非常当心。因为森林里有女巫和幽灵马车。";
";森林里真的有女巫和幽灵马车?";
";真是有趣,您好像信以为真了。";她见状一笑,";我当然只是在开玩笑。不过要谨慎是真的,森林里的地形复杂,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