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 下 共2卷-第2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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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很好看”,便这样没来由的爱上了杜鹃,那样柔弱婵娟的花朵,其实并不适合用来簪戴,那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只是因为他说好看,于是春日里簪在鬓边的,永远只是那一朵娇弱的杜鹃。
她的目光微微黯然,只是自己再美再温顺,他的眼底心中,都只有她一个。
几乎要落下泪来,只是这近乎良辰美景的独处时光,这样难得,怎能够哭。玉隐晓得,他待自己其实并不是不好,那样客气,视她如正妃一样尊敬,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他往往不会拒绝。
只是,成婚十四个月以来的每一个夜晚,除了新婚那日他在自己身边和衣而眠,以后的日子都在永慕堂中一人度过。
几乎每晚都可以瞧见,雪白窗纸上他如剪的身影和微默的叹息。
和他那样近,终究,也只是隔在天涯两端。
这样的距离,让她几乎失去希望。
他已经说过,他会待她很好,他不会再娶正妃。甚至连外间的人都传言,他对这个出身颇有争议的侧妃这样好,为了她连正妃也不纳。可是谁晓得,他竟然,从来也不曾碰自己一下,从来都不曾。
玄清静静看一眼身前坐着的人,桃红纱衣绣着浅色的繁花茂叶,衣襟上伏着亮莹莹的一双碧玉蝶儿;纱衣子里又衬了件素色绢衣,于领口交掩处露出一抹清丽的白。艳丽的服色,首饰却是十分的简单,清简的碧玉珠翠零散点缀于发髻间,唯一夺目的只是一面海棠叶形状的通透玉佩,沉静地伏在她的修长的颈上。
玉隐,她不是不美丽的。只是她,才是心底的那个人。
目光落在那枚海棠叶的玉佩上时,心中突然一痛,手中的筷子已经重重落在桌上。
玉隐受了一惊,忙问:“什么事?”见他目光怔怔落在自己颈前,下意识的摸到那块玉佩,霎时已经明白过来——海棠,那是淑妃最喜欢的花朵。自己竟然一时疏忽佩带了与海棠有关的饰物。不由心头阵阵苦楚,极力笑着道:“妾身疏忽了。王爷若不喜欢,妾身换下就是。”
他摆一摆手,目光已然收回,声音暗哑,“不用。不关你的事。”
玉隐鼻尖酸楚,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是妾身不好,教王爷伤心了。”
玄清黯然摇首,“原是我对不住她。是我逼她回宫里去的。”
玉隐低呼一声,道:“其实那是皇上的旨意,淑妃娘娘也不能违抗的。只是皇上,他一定要您去宣旨。”
玄清一急,伸手抓住玉隐的指尖,“玉隐,她恨极了我,是不是?!”
玉隐连连摇头,道:“不是,淑妃娘娘她并不恨您。真的,王爷。”
他的眼神萧索若秋风中飘零的黄叶,声音低迷:“这一生,终究是我亏欠了她。”
玉隐用力抓住他的手,急切道:“王爷,不管您是不是觉得亏欠了淑妃娘娘,玉隐求求您不要再这么想。长姊现在是宫中最得宠的淑妃娘娘,她有皇子,有帝姬,有皇上,她现在很好很好,您并没有亏欠她。”玉隐哽咽,“您……您是亏欠您自己。”
玄清的手被她握得微微发疼,他不知道她竟有这样大的力气。他抬头看她,哭得那样伤心,几乎比自己还要伤心。隐约记得还是成婚那一日,屋里看得分明紫檀雕月洞门架子床,那玫瑰红纱的床幔,黄金钩挑在两边,绣龙凤的被褥整齐垛在床里,帐檐上下悬满五彩攒金绕绒花球,下面坠着尺来长的赤红穗子。红烛高高燃烧,映着柜子上烫金的喜字,六扇梨花木嵌八宝屏风是皇帝御赐的,被烛火映得宝光灿烂,桌上满满放着赤色的喜果……满眼火红的颜色倾压下来,将他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带着酒意挑开赤红盖头的那一刻,那双眼睛抬起来盈盈望着他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是把她娶了回来。几乎,欢快要将他吞没。直到他仔细看清那张脸,那种神情,仿佛冰冽的雪水迎头浇下,整个人激灵灵一冷——终究,不是她。
玉隐伏在膝下,再难耐心底深藏的委屈和痛楚,哭泣道:“王爷只顾着为淑妃伤心,为过去伤心。玉隐请王爷垂怜,淑妃娘娘有夫有子有女。玉隐不敢祈求王爷真正成为我的夫君,但请王爷念在玉隐长夜孤苦伶仃垂怜玉隐,给玉隐一个孩子好不好?好不好?”
是哪一句话惊动了自己的心?“长夜孤苦伶仃”,曾经那个女子对着自己抱膝而言,她说“我几乎是看着星沉月落,整夜整夜思念着你。可惜,你不能一直这样来看我。”
他惶然举目,泪水迷蒙的浮光里,眼前这个女子用这样的话来求他。那双像极了她的眼睛全是眼泪。
他曾经这样承诺过,“嬛儿,我不会让你再哭。”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没有再伤心过。直到那一日,他亲口对着她读出了让她返回宫廷的圣旨。她的泪水,终于再度落下。
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替眼前的人擦去满脸的泪水,那双眼睛,他不容许它们再饱含泪水。他轻轻说,“你别哭。”
玉隐忽然觉得他瞧他的目光无比深情而专注,摇曳恍惚好似清晨花瓣上的露珠,随时会消失一般。她猛然一惊,仿佛从他沉醉的双眸中看到了那个女子的倒影。心几乎绞痛起来,绞痛到说不出话来。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的,他这样深情望着的,并不是自己。
然而不由自主的,双手慢慢伸出去,抓住了他的衣襟。她这样唤他,“六郎……”
不是不知道,明明知道的,可是她依旧贪恋,这一刻他目光中近乎痴怔的狂热与深爱。哪怕,是虚幻也好;哪怕,他贪恋着的,是另一个女子。
他低低喃喃,“嬛儿……”伸手揽她入怀。紧紧,紧紧,仿佛害怕再度失去。
然而,他终于失去她。
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像那一日瓢泼大雨中,她终于不再压制自己的感情,投身于自己的怀抱之中。雨水那样大,哗哗哗哗,是清凉的芬芳,漫天漫地都弥漫着她身上温柔的气息,盈满心与意。
他终于,紧紧,紧紧揽她入怀。
雨水渐渐模糊了她带泪的笑容,只是他知道,她在自己怀中,那样真切,再不是隔着人世迢迢的遥远的一个梦。
夜更深了,满天星斗渐渐失去了光彩。风一吹,房中摇曳的烛火瞬间熄灭无迹,只余一室的黑暗与沉寂。被风吹得吱嘎作响的窗户外,呼啦啦,一只喜鹊扇着翅膀飞了过去,惊动了七夕寂静的黑夜。
阿紫所写关于贞妃的番外
空翠堂堂如其名,一片阴阴生翠,并不多花卉,而皆草木,自苑中到廊下,皆种满了应季的唐菖蒲、蛇目菊、龙胆草、草石竺与飞燕草,满院翠意深深。外头日晒如金,然而一进空翠堂,只觉自然而生凉意,心头燥热也静了下来。
万绿从中,一名纤瘦女子背身而立。刘德仪正要出声唤她行礼,我伸手让她噤声,却听那女子吟诵之声幽幽,“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念罢,悠悠长长地叹息了一句。
我心下微微一动,听她念诵之时,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哀愁凝蓄在里头,令人心下恻然。
我挥手示意刘德仪出去,清一清嗓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脸过来却是一名穿玉兰色纱缎宫装的女子,容颜并不十分美丽,亦无格外耀眼之处,不过中上之姿而已。只是一双秋水潋滟的浓黑眼眸在润白玲珑的面庞上分外清明,仿佛两丸光芒灿烂的星星在漆黑夜空里濯濯明亮。因在禁足之中,脸上几乎不施脂粉,唯见双眉纤细柔长,两颊微有晕色,风姿天然,神情亦是淡淡的。整个人仿佛不经意的描了几笔却又说不出的意犹未尽,恰如一枝笔直于雨意空蒙中的广玉兰。
她见是我,不由微微愕然,花宜忙道:“这是柔仪殿的莞妃娘娘。”
她于是恭谨欠身,口中道:“玉照宫空翠堂婕妤徐氏拜见莞妃娘娘。”
我亲自搀了她一把,微笑道:“妹妹有礼了。”
我这才仔细打量她,一身玉兰色纱缎宫装绣着长枝花卉,正是一枝茜草红的紫玉兰,自胸前延伸至下摆及前襟,有别于通常宫嫔们喜爱的那种遍地撒花的繁艳图案,显得清新而不俗。头饰亦简单,不过挽一个寻常的高髻,零星几点暗纹珠花,髻边簪一枝双衔心坠小银凤钗,素净典雅。
我看了只觉得舒服。
徐婕妤一双澄清眼眸悠悠看向我,“娘娘与胧月帝姬长得很像。”
我微笑:“母女之间自然是相像的。只是胧月年纪还小,本宫自己却不太看得出来。”
她轻拈了一朵菖蒲花在手,浅橘红的花瓣映得她雪白的脸庞微有血色。
我环顾四周,笑道:“婕妤这里倒很别致,不似旁的妃嫔宫中多是红红翠翠,很让人觉得心静生凉。”
徐婕妤淡淡盈起恬静的微笑,那笑意亦像树荫下漏下的几缕阳光,自生碧翠凉意,“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嫔妾不爱那些四季凋零的花,倒不如多种些草木。”
她身边的宫女笑道:“小主怎么这样站着和娘娘说得起劲呢,不若请了娘娘进去坐吧。”
徐婕妤一笑若开残了的白牡丹,“嫔妾禁足空翠堂已久,久未有人探访,竟忘了待客的礼数了,还请娘娘宽恕。”又侧头向身边的宫女道:“桔梗,亏得你提醒。”
我见她身姿纤瘦,想是怀着身孕又被禁足,精神并不太好,整个人瘦得不盈一握,更显得五个月的身孕格外突出。
于是一同进去,空翠堂里家具疏落,不过按着应有规制来,并不见奢华。徐婕妤命一个叫黄芩的宫女奉了茶上来,目光落在我束好后仍显得微微凸起的腹部,“娘娘也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吧?”
我含笑,“婕妤好眼力。”我见她不大的居室内放了半架子书,不由笑道:“婕妤也好看书,本宫倒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徐婕妤的额发被汗濡湿了一抹,乌黑贴在额头上,她扑着素纱团扇,恬淡道:“从前总听敬妃娘娘说起娘娘如何美貌,从胧月帝姬身上也可窥得一斑。今日一见,还是在意料之外,难怪皇上对娘娘念念不忘。”
我挽一挽滑落的缠臂金,微笑道:“是否念念不忘本宫也不得而知,只是皇上一向雨露均沾,看婕妤的身子就知道了。而且本宫今日来看望婕妤,一是本宫自己的本心,二是听皇上时时提起,十分挂心,所以来走这一趟。”
徐婕妤眸光倏然一亮,仿佛被点燃了火苗的蜡烛,惊喜道:“娘娘不哄我么?”
我笑道:“若无皇上默许,本宫怎么敢轻易踏足禁足之地呢?”
徐婕妤脸生红晕,如珊瑚绮丽殷红一抹,“原来皇上并没有不在意嫔妾……”
“这个自然”。我指一指身后内监身上捧着的各色礼物,“这些是本宫亲自跳了送来给婕妤的,若婕妤不嫌弃,就请收下吧。都是请皇上过目了的。”徐婕妤粉面生春,虚弱的身体也有了些生气,双手爱惜地从燕窝、茯苓等滋补之物上小心翼翼地抚过。我微微沉吟:“婕妤已经有了身孕,皇上还将婕妤禁足,其实心内也十分不忍,婕妤要体谅才好。”
徐婕妤深深低首,安静道:“太后和皇后乃天下之母,最为尊贵。嫔妾不幸危犯双月,禁足是应该的。皇上有孝母爱妻之心,嫔妾又怎会埋怨皇上呢?”
我打量她的神色,并非说场面话,反而像是真心体谅,于是也不说下去,只道:“婕妤方才作的《四张机》很好,可见婕妤才学不浅,衬得起这满架书香。”
徐婕妤柔和微笑,“娘娘饱读诗书,燕宜早有耳闻,亦倾慕不已。今日相见,不知可否请娘娘赐教一二。”
我轻笑道:“哪里说得上赐教呢,不过是咱们姐妹间切磋一二罢了。”我抿了一口茶,“婕妤的《四张机》才情横溢,只可惜调子悲凉了些。婕妤现在身怀有孕,虽然一时被禁足困顿,然而来日生下一儿半女,不可不谓风光无限。”
徐婕妤微微出神,望着堂中一架连理枝绣屏,惘然道:“嫔妾不是求风光富贵的。” 说罢侧首微笑,“娘娘亦是精通诗词,不如和一首《四张机》可好?”
沉吟的须臾,想起当年玄清入宫侍疾,遥遥与我互为唱和,做了《九张机》。不由脱口吟道:“四张机,咿呀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徐婕妤眸中颇有赞赏之意,眉心舒展而笑:“皇上如此喜欢娘娘,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捧着茶盏,轻轻抿一扣润喉,温和道:“本宫做这首《四张机》比拟婕妤,婕妤可觉得贴切么?”
徐婕妤微微一怔,道:“娘娘何处此言?”
我温颜而笑,“婕妤方才说不求风光富贵,其实不论求什么都好,总之腹中的孩子康健最要紧。我瞧婕妤赏花吟诗皆有哀戚之色,希望婕妤看人看事,也该积极些好。”我推心置腹道:“咱们身为人母都知道,母体开怀些,孩子在腹中也长得好些,婕妤你说是么?”
徐婕妤深深看我一眼,心悦诚服,“娘娘说得是。”
我恬和笑道:“婕妤不用这般客气。咱们都是一同服侍皇上的,婕妤若不介意,大可叫本宫一声姐姐,咱们以姐妹相称就好。”
徐婕妤脸色微微一红,欠身道:“莞妃姐姐若不嫌嫔妾愚笨,嫔妾就高攀了。”
我笑道:“徐妹妹哪里的话,有这样一个聪明文静的妹妹,本宫可是求之不得呢。”
我扬一扬脸,槿汐会意,扶着我的手站起来,我走到那架连理枝绣屏处,驻足细看。连理枝干笔直光滑,枝头两只翠羽红缨比翼鸟儿交颈相偎,神态亲昵,道:“这是妹妹自己绣得绣屏么?好精细的功夫。”
徐婕妤微笑走上来道:“嫔妾手脚笨拙,不过绣着打发时间玩儿的。若是说到刺绣功夫精湛,宫里又有谁比得上安贵嫔呢,连皇上近身的内衣鞋袜和香囊都是她亲手缝制的。”
我不觉诧异,“妹妹的刺绣手艺那么好,难道皇上都不知道么?还是妹妹从没给皇上做过香囊鞋袜一类?”
徐婕妤神色一黯,勉强笑着抚摸绣屏上的比翼鸟,道:“嫔妾手脚笨拙,皇上怎么看得上眼呢。”
我轻轻“哦”了一声,按下心头疑惑,换了笑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