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笑春风-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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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正便压了心头哀伤,派了家中下人们去各自准备灵棚发丧一应事宜,又亲嘱托了两个父亲生前极信任的这两家当铺的管事的去暂理一下铺子里的生意,又着人去跟亲戚朋友家报信儿,自这日开始,李府上上下下的烛火便一齐亮着,李府这一条街前面,都是来吊丧的人。上房里是亲戚来吊唁的,外面前厅里是生意场上的伙伴来慰问的,内里的厅里聚集了李府的一些亲信,帐房里也是承办了丧事的银钱取用,厨房里的厨子们日夜开工预备茶水点心。
李文正带着李府里的人直忙到天亮,嗓子都哑了。张燕见四处都是乱糟糟的,便瞅着空子回了自己院子休息一会儿。
如今这李府上上下下,男女老少,主子仆役是各有各的心事,这其中是尤以张燕的心事最为复杂。她知道自己不是李府的正经主子,往日里不过是凭借着老爷子的宠爱才能耀武扬威,如今她的靠山撒手先去了,自己是既没有本领也没有产业,连个一儿半女也也没有,名分上还只是一个小妾,这几件事里是一件也站不住脚的。李老爷在世的日子,她不过靠着他给的一些首饰银钱私攒起来,月钱虽也按月在李府里领用,但每月不过那十两银子够个什么,还是靠着李老爷私下的贴补才能穿戴得风风光光的,如今还不知道李文正会怎样处置自己,她一向觉得李文正对自己是瞧不上的,只不过不愿意违背李老爷的意愿罢了。
张燕这一肚子的心事,在大家一处时还可以压制得住,现在回到了自己院子里离了众人,心事就完全的涌现了上来,她走到自己房里,也不用曼儿搀扶,只闷闷的在窗边儿的椅上坐下,林娟瞧见她进来了,手托着半边脸呆着,只管掉眼泪,心里也觉得不是个滋味儿,倒可怜起她来。便走上来道:
“燕姐姐,你这一宿也没歇一歇么?”
张燕点了点头,也不作声。林娟道:“姐姐脸色很不好看,倒要保重些,事情既然已这样了,姐姐又在这里是没亲故的,自己不保重又将来靠谁呢?”说到这里,不由得就哽咽住了。
张燕听林娟这几句话,正触动了自己满腹的心事,不觉那泪珠掉的更快了,因拿帕子擦着眼睛道:“我做梦也想不到能出这种事情。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法子了?只好过着瞧罢了。”正说到这里,就听窗外面有人叫道:“姨奶奶在屋里么?”
曼儿走出去一看,只见一个下人手里捧着几件白色衣裳走了进来,道:“曼儿,这是姨奶奶的孝衣服,连夜赶制起来的。里面还有几件分给这院子里的下人穿,你收着吧。”
曼儿将孝衣拿进来放在桌上,张燕一瞧,不由得想自己前一刻还很高兴来着,哪里想到这一时三刻的功夫便会穿戴起这样的东西来呢?于是她心里想起自己虽是为了钱财才嫁了李老爷做妾,但是他对自己却是很好的,她一时良心发现触动了心事,于是两手捧了脸只是望着桌上的孝衣发呆。觉得那白颜色刺眼得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到伤心之处,连曼儿和林娟也被她哭得心酸,陪着她掉起泪来。
林娟由着张燕哭了一会儿,牵着她手道:“燕姐姐你只管哭也不是事儿,你熬了这一夜也应该歇息一会子了。待一会儿起来,恐怕府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怕是你到时候支撑不住可怎么好呢?”
张燕哭得伤心,哪里止得住?还是林娟和曼儿走过来连劝带推,才把她推到内屋里的床边去。让她倚着床边儿坐着,张燕心里慌乱也睡不着觉,哭了一阵依旧将那孝衣穿上又往前院里来。
张燕到了前面厅里时,只见大小院子都已经把孝棚架起来了,府里面所有的柱子和屋檐一律都用白布给缠绕起来,来来往往的下人也都是一身白色,她看了这样的景象,心里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只见得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她刚走到房门口,只见伺候李文林的丽儿走了来,道:“姨奶奶,你还是进去看老爷几眼罢,看一刻是一刻了,寿材大少爷已备置妥了,稍等些时辰就要入殓了。”
张燕听了一声言语不得,扶了身边丽儿的手就往里走,这时屋里的李家的两个女儿都是眼圈红红的,见她进来,那两个女人也不理她,只顾自己在那里哽咽。李文正从里面迎出来,见她进来,分明皱了皱眉头,对她说道:“你还是回去你院子里呆着罢,这里人多事乱,你别添乱,到了举哀时自然叫你出来。”
张燕愣了一愣,象是踩在麦芒上扎了一下似的,浑身剧烈的抖了一抖,回身便往回走,那眼泪却是又涌了出来。张燕飞快的奔回了自己院子里,想着李老爷尸骨未寒李家的新当家的就如此看不上自己,竟然自己想去看看老爷都不被允许,以后自己的日子更是可想而知了,先前自己还跟那个李文林打算如何骗老爷子交出几家铺子产业,如今这全是一场泡影了。
她一头拱在床上只是放声哭,林娟不知这一会功夫她又受到了刺激,只得在一旁说些劝慰的话。张燕一肚子委屈没处发泄。拉住林娟的手将脸一沉,哭道:“娟妹你瞧,这一家子的人是多么的霸道!我去瞧瞧老爷他们都拦着不让,这以后还有我的好日子过么?难不成让我过得不好,他们就痛快了么?”
林娟望了她哭得泪水鼻涕一片的脸道:“姐姐夹枪带棒的这样乱说一阵,究竟是遇到什么事情?”
张燕便将刚才去上房里看李老爷受阻一事说了一遍,她拉了林娟的手在床边儿上坐下,脸上现出了一种严肃的样子正色道:“我如今瞧了,这以后李府里是没有我的好果子吃,我为了将来打算有许多事情不能不想明白了。我看着大少爷如今对我的态度,恐怕这家里将来是容不下我了,俗语说的树倒猢狲散,我也要为我自己将来打算一番。”
林娟听着她说这样严肃的话,不免也认真听她说,又在她身上看了几眼。只见张燕那一身白衣穿得齐齐整整,头发上的钗环也早已拿掉了,只梳了一个圆髻在脑后,腰身小得只有一把粗,左边鬓边上戴了一朵白绒绳的小白花,衬着那张脸更显得素净,也显得比平日里俊俏了三分。
林娟这一看之下,也不免心里觉得一动,想起她一夜之间便由受宠的姨娘变做了未亡人,也有些为她感到难过,她只顾自己想心事,张燕却将她的手握住,摇了几摇道:“妹妹怎么只顾盯着我看,不认得我了么?”
林娟让她说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便索性直望着她的脸叹道:“不是别的,我瞧着姐姐这一夜的功夫便觉得瘦了些,为你担心呢,姐姐心里得放宽一些才好啊。”
张燕听了,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说道:“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死了丈夫,哪有不伤心的道理?可是我这样伤心,怕是人家还疑心我是故意做作的呢。哎,我如今算是看透了,一个好女子无论如何是千万不要去做男人的小老婆,做了小老婆人格平白的低了一级,根本就不管你是不是个好人,直接就将你看做是个坏人,人人都这样说着看着,哪里好得了呢?只怨我当初看差了人,走错了路,如今这苦果子也是自己种下来的,能怨得了谁呢?”
林娟劝慰她道:“姐姐这话也不可一概而论,做人家妾室的女子从古至今多着呢,又不是一天两天,那些如夫人做出惊天动地事情的也不知有多少,哪可以就那样一棒子打死?女子嫁了人做了偏房,虽说有些是受了银钱上的压迫,可是也有很多的人是为了恩爱二字才如此的。在恩爱上来说,什么牺牲都是在所不计的,旁人因着这个也绝不应该看低了这如夫人的人格,我瞧着姐姐这一场伤心,就知道姐姐和李老爷是平日里极恩爱的,姐姐就不要想得太多,徒然让自己伤心罢了。”
张燕听了苦笑了一下,道:“你这话虽说是宽慰我的,但是却是有几分道理的。老爷对我固然是十分好,我对于老爷也是没有一点子私心的,”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李文林来,话头就顿了一顿,又板着面孔接着说道:
“老爷在世的日子有人瞧我不起,但还要看他三分薄面不敢惹我,现在他人没了,不但没有人来袒护着我,怕是还要因为我以前受了老爷的宠,现在要加倍的和我为难使绊子呢。我这种妾室在这个大家子里谁肯当个正经人来看呢?又哪里有人肯听我的话?那以前的做的面子功夫儿不过是看在银子的面上罢了。我只有这一点年纪,又不好意思端出上人的架子来,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往后在这家里谁能帮着我呢。再说,就算是有了儿女怕也是枉然,一来庶出的本就不值钱了,二来若是生了儿女年纪自然是最小的,摊上了这样的事儿怎么来抚养着长大?这都是一笔难算的帐,如今我无牵无挂的倒是少了一门心思。他们若是平日里看我顺眼,随便的携带我一把我也过得去了,只是看样子这是不能够的了,我怕他们说不定还要将我发卖了,那可如何是好呢?娟妹妹,咱们姐妹一场,我如今是心上在乱了,你是个明理的人,赶快帮我想个办法吧?”
林娟不料她说了这样一番话来,不听犹可一听之下,只觉得她说的事事为难,都快要流下汗来了,想了半晌才道:“姐姐莫不是想得太偏了,他们李府里这样有钱的人家,难道就少了养你的那几两银子,何况你年纪再小也是李老爷的名正言顺的妾室,他们哪里就敢发卖你。实在这里过得不舒心,就回娘家去不呆在这里不成么?”
张燕被她说得倒笑了,“我的傻妹妹,你说得倒轻巧,你以为这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依着你来去自如呢,这大宅门儿里的规矩大得很,这给人为妾的人失了丈夫,若是有子女的便依着子女行事,若是那可怜的没有一儿半女的,便由着大房的儿女做主,那卖了妾的人家多的是,多是平日里主事的人宠了哪一房妾室,那大房和她的儿女平日里攒了一肚子的闷气终于得了报复的机会,还不趁机几倍的还了回来,有那心肠歹毒的还将人卖到ji院里去,那真是凄惨的一件事。就算是不卖到见不得人的去处,也是让当妾的重嫁了病夫,巴不得她受尽了痛苦才好呢。”
林娟被她说的不知该怎样答话,只觉得张燕说的确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正在思想间,张燕却扭头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自己院子门口处闪了一闪,虽是一眨眼间,但张燕已瞧清楚那人正是穿了孝服的李文林。他这时在自己院子外边出现,想是有重要事情跟自己商量,张燕前脚刚诉完跟李老爷的恩爱,这会子见了李文林的影子闪现,便完全将刚才跟李老爷恩爱的一番话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跟曼儿使了个眼色,起身道:“妹妹先在这里坐一会子,我去瞧瞧其它地方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在这里呆坐着也是不安。”
她说完,便快步走到院子外的天井当院里来。那李文林瞧见张燕出来,忙上前一步,先是笑了一笑,张燕冷着脸儿道:“这会子家里忙乱成这样,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文林咦了一声笑道:“这就怪了,我不过是经过这里略看看你伤心到什么地步,没想到就瞧见你在窗子边儿上哭天抹泪儿的,我想我正在这里想心事,你也在那里想心事,可见是一床被不盖两样儿的人了,咱们还是心里通着的。”
张燕将眼瞪了一瞪骂道:“你放屁捡好听点儿的材料,不要光天化日的在这里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来瞎扯。”
李文林笑道:“我说的这话是千真万确的,哪里有半点的不堪入耳?我问你,难道咱们两个没有同盖过一床被么”?说到这里,就伸着脖子向前朝张燕挤了一挤眼睛,眼光又在她胸前扫了一扫。
张燕又狠瞪了他一眼道:“哼,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儿狼。你的亲伯父刚死,你有这样的热孝在身,亏了你还笑得出来?你这是在我面前发疯,若是让第二个人瞧见,或是让李文正瞧见,保准立时就将你轰出府去,还要骂你没有心肝,我倒要瞧你怎样过日子?”
这几句话说得太重,驳得李文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完全说不出话来。张燕瞧了瞧她,继续道:“你别扔着脸子给我看,我私下跟你说出来,以后省得你在别人面前露出马脚来,你倒对我瞪眼扒皮的。”
李文林听了这话又舒服起来,对着张燕连连作了几个揖,“那我可得真的好生谢谢你了。我哪里不知道死了亲伯父是件痛心的事情,只是这也只能在心里放着,叫我见着人就皱眉挤眼泪,放出一张苦脸子来,我实在没有那门功夫儿。反正这事是放在心里不肯忘记也就是了,何必硬生生的摆在脸子上呢?”
张燕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要笑,你就大笑的全府里人都知道罢,我也不管你了,我如今还不知落个什么下场呢,还有功夫儿在这里看你耍猴戏儿?”
说着,身子一转掉头就要回屋里。李文林赶忙上前几步拦住她道:“你瞧,我不过略说了几句玩笑话,这也值得生这样大的气?你教训了我我不生气,你倒反要生我的气来,这不是笑话么?”
张燕停了脚站住,上上下下打量得李文林心都有些发慌了,只听她好半晌才冷笑道:“哼,笑话?可不就是笑话么?你李家的堂堂表少爷弄了个ji女来家里,这才真是个笑话!”
李文林知道她是犯了醋劲儿,只得嘿嘿一笑道:“咳,你这个人也太认真了,这过去了的事情还提她做什么?我不过是一时贪新鲜寻思占个现成的便宜,谁知那老鸨子厉害硬是让她给我讹上了,我有什么法子?我如今是很悔的,你就不要再提她了。”
张燕冷笑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她是个下溅货,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破锅配破盖,我瞧着你就娶了她,你们两个一对倒是相配得很呢。”
李文林见眼睛所见之处并无人经过,便大着胆子握了握张燕的手,笑道:“你瞧瞧你,醋劲儿真是大得吓人。你现下又来挑我的眼儿了,我这一次实在是得了一个教训,再不弄些外边儿的女人回来就是,也绝不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