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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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逸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保持着身体前倾靠在桌边的姿势。
大摇大摆坐在圈椅里的苏晓看了一眼眼前的“木鸡”,得意洋洋喝了口茶,又捋了捋头发,微笑了起来。
“背信弃义!畜牲!”王天逸突然动了,一拳把眼前梨花木的桌子凿了个洞,满脸狰狞到好像要吃人。
苏晓吓了一跳,一口茶呛住了,连声咳嗽中抬起头问扭曲狰狞的王天逸道:“哎哎,你发火个什么劲啊?这是大好事啊!高兴才对啊。”
原来刚才满脸喜色的苏晓过来给王天逸传达内部消息,武神在建康不远的地方,追上了曾经在丁三引荐下和他签订协议的三个门派的掌门,单枪匹马的他把对方全部杀光,从尸体上搜走有自己签名的协议,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高兴?!”王天逸愤怒的眼里都要喷火,他扭头怒问苏晓:“这消息哪里来的?不会是栽赃吧?”
苏晓咽了一口口水,说道:“靠,人是在官道旁边饭馆里杀的,武神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上来就索要协议,被拒绝后当即说要动手,目击者足有几十人,一个人赤手空拳对五六个高手啊,谁有他那种身手?谁会看错?消息是慕容世家给的,那饭馆从老板到伙计都是他们的眼线,还有其它证人,肯定无疑。不过我听到之后也怀疑了,妈的,这也太嚣张了吧,光天化日地就击杀几日前刚和自己签约的人,谁听说过这种毁约法子的?不愧是武神,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他是人吗?咱们家的高层都被他震惊了,这小子肯定是个人物啊,太卑鄙太残忍了。啧啧。”说着,苏晓摇头晃脑地啧啧赞叹起来。
“啪”王天逸面前的桌子又被打出了一个洞,牙齿咬得咯咯响的王天逸青着脸绕过桌子,直愣愣放大步朝屋外走去。
“你怎么了?干嘛去?”苏晓一跃而起,如同肉山一样抱住了王天逸。
“我去看丁三!这个畜牲居然这么无耻地耍他!”王天逸回过头,眼睛已经被仇恨烧红了。
“切,你这人,他耍了丁三,要和他决裂,对我们是天大好事,你这长乐帮锦袍队司礼怎么急眼了?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恼过!你小子,不会也和那些愣头青一样迷丁三吧?”苏晓问道。
王天逸这才从震惊后的愤怒中回过神来,讪讪地停了脚步,暴怒后的热血却还停在脸皮上缓慢的褪去。
恢复了常态的他,长抽了一口气,也是震惊自己居然为了丁玉展被骗而暴怒了。
一个帮派干将怎么能让感情压过利益?
面对上司,王天逸非常尴尬地说道:“我刚才有点混乱了,丁三大侠不大侠的我不管,但是我很佩服这个家伙,所以听了章高蝉那个小人的所作所为,有点同仇敌忾吧,毕竟这种事情一开始是看你是朋友才求你的,哪有这种出尔反尔还大开杀戒的禽兽行为?换了哪个人,能不恼啊?”
“别装了你,我看出来了,别看平日里你小子装得人模狗样的,心里还是像那群傻小孩一样景仰丁三的侠义吧,所以章高蝉耍丁三好像耍了你一样,都快要吃人了!哈。”苏晓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王天逸却不敢随意应付:“我是挺敬佩这个人的,刚才确实恼了。但我公私分明得很,您放心,义气永远排在忠孝后面!如果不知道这点,我还是个人吗?”
看王天逸说得很快,眼睛老往屋外瞄,苏晓一声笑:“你别着急啊,消息是慕容世家给的,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才到咱们这。丁三早带着他那群债主债友扑去出事的地方了,要知道,武神杀人厉害,但他杀完之后是根本不管的,尸体摆着呢,丁三不去,谁给他们几个孤魂野鬼收尸?”
“那章高蝉呢?”
“昨天已经回到建康,”苏晓看着脸皮抽搐一下的王天逸,冷笑起来:“慕容开口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 ※ ※ ※ ※
江南的雨很冷。
淅淅沥沥的砸在衣服落在肌肤上,并不会如箭矢般让你流血让你送命,但那种冷彻肌肤的感觉却如一团黑色的雾包裹你的全身,让你失魂落魄,让眼前的湿漉漉黑乎乎的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这是武神章高蝉此刻的感觉。
他骑着马孤零零地走在建康的雨夜里,漫天的雨水彷佛都是他的魂魄,零落成丝破碎成滴失魂落魄地落在天地间。
因为他失魂落魄,胯下的马都走得七扭八歪,在漆黑的巷子里散乱地撞着前行。
两天前他杀了丁玉展求着他要挟他签约的几个掌门,他不是三岁小孩,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人在不如意的时候,总是后悔。
所谓后悔,不过是希望事情重来一遍而已。
章高蝉这个前几天还经常兴奋得晚上睡不着的人已经在后悔了,他脑子里乱轰轰地在想:如果我死活不签协议,那么我就用不着去这么做,不过是丁三小小的折了面子而已;我为什么要心软签啊?如果我那天不参加那个英雄聚会,丁三自然不会把他的事情套在我头上,我的婢女也不会趁机发难;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碧环都让我丢尽脸面呢?如果我见到翠袖不动心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现在连回去见若若的脸都没有了,我该怎么面对她?唉!如果我不来建康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为什么不让秦明月这个人来呢?我为什么要费力和他抢这个不讨好的差事呢?如果我不来,我肯定不会被翠袖迷住,肯定不会被一个婢女羞辱,也肯定不会得罪了丁三兄弟,更不会强忍这钻地缝的心劲来这里在那些江湖朋友面前显眼。现在在家里搂着夫人逗弄孩儿,不知道有多开心多幸福?!!!!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章高蝉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悲痛后悔中,胯下的马发出一声悲鸣,朝前一跳,章高蝉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狠狠打了马一拳,他已经忘了当时为什么为了争夺来建康的身份,他生生拍碎了两张桌子!
但是所谓后悔,不能改变的才会后悔。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后悔慢慢化作苦酒填满肚肠,章高蝉感觉彷佛自己呼出的气都是苦的。
不过再苦,宴会不能不出席,人前笑脸不能不摆,自己是昆仑的掌门,代表一个门派出席大会啊,所以今天晚上强颜欢笑的他再次应邀去参加慕容兄弟的宴请,人人看他的表情都有些微的变化,毕竟光天化日下赤裸裸的杀戮毁约对谁来说都是震撼,他不知道在这些些微变化的笑脸下的心是怎么想的,他不敢去想,他也在心里质询为什么武当的跟哨不选在黑夜里让他出手,而恰恰让他在白昼太阳、众目睽睽下行动。但这只是根小针,带来一点刺痛而已,和杀人毁约背信弃义带来的迷离痛苦感觉相比,不过是大餐上的花叶点缀而已。这种事情不管在白天黑夜什么时候做,并无分别,因为章高蝉并不习惯于它。
他不想见人,所以当几个主人请他去几个街区邀请并护送翠袖来酒会,章高蝉默默地站起来走了出来,并没带什么随从。
他知道慕容秋水想翠袖和自己复合,但家有妻子,上有岳父,更上面还有那个削瘦冷峻的千里鸿,谁能让这事发生?
这些事发生之后,翠袖离他越来越遥远,甜蜜的畅快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地是敬而远之的丝丝愧疚,他感觉一个如此的美人景仰他崇拜他,自己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抛弃了她,把她的美意踩在脚下。她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剩下的只有淡淡的伤感和痛苦,宛如这江南的冷雨夜。
翠袖住的宅院不远,章高蝉以前来过不少次,此刻到了院门,却不想进去,下马就在院门外通报了一下,扭头却看到斜对面的街上有几个长乐帮锦袍队的手下,靠在路边的墙上或站或蹲地避雨,在嬉笑取乐。
“您来请翠袖小姐过去啊?”管家腿脚伶俐地跃出门槛,却面有苦色:“可是马上长乐帮少帮主要来拜访。”
章高蝉再次扭头看了不远处那几个锦袍队的年轻人,已经知道这是霍无痕过来前的哨戒,他来找翠袖?心理涌起了酸酸的妒忌,他微微摇了摇头,暂时忘记了这不舒服的感觉,说道:“是慕容秋水公子要我来帮忙护送翠袖小姐的。”
“哦,那就好。我马上通报小姐,她马上去。霍公子来了,我就问问他要不要去找你们。您要不要进去等?”
章高蝉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摇了摇手:“不进去了,我在这里等就好。”
拒绝了仆人给他送来的一把油伞,他牵着马退后几步,怔怔地立在街心,夜雨中。
两个北来的行人挤在一张伞下路过这院门,有些吃惊看着街心这个呆呆不动的人,绕着走了开去,好像是碰到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
“烧鹅……烧鹅……最后两只,甩卖了……”木轮咕咕噜噜轧过地上青石慢慢地响进了这条街,南边过来一个推着小木车沿街叫卖的小贩,木车上面顶着一张破旧不堪的布帘用来遮雨,但却早被雨水打透。在夜色中,整个人车都变成泛着水光的黑色,和天地间的雨夜合为一体,就像此刻武神的心情。章高蝉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低下来头,却发现脚上的靴子已污秽不堪。
“卖烧鹅的,多少钱一只?”那几个锦袍队成员一个个都年纪很轻,一脸的无忧无虑,烧鹅的香味让他们站起来走进雨里,追着那辆车走了过来。却没想到这黑漆漆的雨夜竟然还有行人,不仅有而且还想买烧鹅,仿佛怕锦袍队抢了自己的到口美食,南边街口拐进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卖鹅的!”一下就超过了锦袍队五六个人。还有没有先来后到?这赤裸裸的插队抢食马上引起了这群“地头蛇”威吓般地低声喝骂。这几声骂娘声在黑夜里分外清楚,一下子就引起北边过来的那两个挤在一把伞下的行人的好心情,他们放慢了脚步,眼睛盯住了因为生意而停住车乐得笑呵呵的烧鹅小贩,小心翼翼并满心期待地等着看一场马上就要发生的纠纷,当然最好是斗殴。
这一眨眼的工夫,原来还寂静无声的小街好像就要热闹起来。但章高蝉只觉得烦躁。
宛如天鹅和蛤蟆之间的区别一样,这些市井之徒的斗殴娱乐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他也绝没有看热闹的闲心,这只是让他恶心。
幸好并不用再等,四个轿夫抬着一个小轿停在门槛上,四根葱指轻柔地伸了出来,门帘微微卷起,露出了翠袖有些哀怨的脸,檀唇微启,她在说什么?
不过几日没见,但章高蝉一见这张脸还是痴了。旁边管家弓腰却高高挑着灯笼,笑容满脸张着嘴,他在说什么?
大门里面,齐元豪领着一群人正风风火火朝轿子赶来,还遥遥地给章高蝉抱拳作揖,嘴里说什么?
是啊,人人都在说着什么?
但章高蝉什么都没听到,他只看见了翠袖。
这个江湖上最灵的耳朵在这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那张哀怨无限扩大,彷佛一张巨大的桃花扇朝自己张开,而自己另外一边则是责任、道德、痛苦、自责、后悔化成充塞天地的黑气,他站在这两者中间,只觉得自己被塞进了海眼,打着圈地被砸进无尽的空虚之中。
但一瞬间每个人表情都凝滞了,管家眼珠往右一转,表情顿时凝滞,彷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咔!”一声响。
章高蝉心里一条弦突然一震,他猛地清醒开来,衣服的潮湿感、脸上的麻木感、雨水的彻骨凉意,都猛地潮水般涌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席卷小街滚滚而来的杀气!
他猛地左转头,顿时惊呆了。
面前的黑暗不再是雨和夜,而是十五条当面直扑而来的黑线。不管那是什么,它们上面附着的森然杀气互相碰撞着啸叫着充塞了整条街道,比雨更冷,比夜更黑。
就在翠袖轿子刚停在门槛上的一瞬间。
行人抛弃了雨伞,把它扔进风里;
买鹅者手里的铜钱被撒在地上,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滚着;
卖鹅老汉冷冷地把手里的秤和砣丢进了泥水里,一把撸掉了头上的破毡帽。
整个街道中的围绕着卖鹅者车的五个市井之徒,身体同时一振,彷佛蝴蝶抛弃了蛹壳一般,腰里的骨头发出咔叭的脆响,猥琐佝偻的身体剎那间挺直了开来,佝偻成了挺干,猥琐成了刚毅,浑身散发出地只有仇恨到亡命的杀气。
四个人箭一般靠住了那辆破旧的食贩木车,腰一低,手一探入木车,每个人都是一般动作,整齐划一地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等四个人闪电般直起腰对着章高蝉的时候,每人手上都多了一把神机弩。
卖鹅老汉站在车前,他手一提,一架神机弩就到了手里,黑得发亮的箭尖隔着木车正正对着看着翠袖发呆的武神。
“打、打、打、”三个字毫无间隔地从卖鹅老汉嗓间吼出。
第三个“打”字吼散风雨的时刻,五架神机弩同时扣动扳机,十五支毒箭电射而出。
三支一组的弩箭却不是全部射击章高蝉要害的,杀手们早已得到了真正行家的指点。
狙击时刻是指挥官叫字控制同发时间,打点却是每人各司其职,五组毒箭各打“十”字的五个点,打的就是“上下左右中”!饶是武神在五组齐发而至的弩箭面前也是被封住所有动作和出路。
等章高蝉回过头来,面前已经是黑压压的凌空扑来的黑色箭尖。
“呀!”章高蝉连大声吐气都做不到,嘴里一声梦呓那么轻的发声,脚下一划,身体急朝翠袖方向闪去,闪开了左边的一片箭矢,左手食指一弹,打中点最右边一支弩箭被敲了个正着,如一条疾扑的蛇突然被射瞎眼了一般,突然朝左跳去,正撞乱了并排飞行另外两只弩箭方向,而最右边的三支弩箭,依靠发射前精确的算计,以“静”制“动”,随着章高蝉方位的急变,已经从攻肩变作了攻胸。
石光电火之间哪有分秒给你决断,靠的只有本能!
这本能要不是你的经验带来的,要不就是你训练出来的,或者你天生的!
这瞬间行动正是江湖中生与死、武林中天才与庸才的分界!
章高蝉没有用左手去挥落并排的三支箭,这箭太快了,任他是武神,在这强弩机械面前也只有应变的份,而没有制变的力,他没有把握一次挥开近得离胸口只有两尺的三支箭!
他没有用右手去由右而左的挥击,而是用前臂从下往上的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