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卿妃-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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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丰云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绛红官袍,这是正一品的颜色,“有哪里不对?”
雷厉风也不答话,只是平掌自丰云卿的头顶划过,而后贴在自己的肩侧:“比身高,你就这点。”迎着春光,雷厉风再隔空比出他的身形,“论体格,你简直一吹就倒。”
“然后?”丰云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云都女子都喜欢你这样的么?光我看到就有六个了吧。”他拎着丝帕,仍是满脸疑惑,“不仅是未出嫁的闺女,就是拖儿带女的老女人都对你垂涎三尺。昨儿雪儿还跟我说,你同聿尚书、宁侯还有定侯并列为云都媒婆眼中的四块肥肉。”雷厉风抚着下巴,笑着补充道,“对了对了,无聊人士还给你们取了个封号,叫四季贵人。”
丰云卿俏脸微僵,四季贵人?还四季豆呢……
“说你是融融春柳月,一笑倾人国。宁侯是赫赫夏南风,赤红轻碧色。聿尚书是……”他抚着额,想了半晌,恼怒咒骂道,“都是谁想的,保媒拉纤还玩文绉绉的花活儿!”
“聿尚书是淡淡秋色清,飒然疏雨至。定侯是肃肃冬山雪,遥望寒已知。”升至礼部侍郎的路温貌似不经意地拈过那方丝帕,老母鸡似的领着诸人打他们身前经过,新晋二甲的进士纷纷向丰云卿行礼。
“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美、位高权重,且正室空悬。”路温回首一望,满眼戏谑,“据我所知,咱们左相大人可是力压另三位,成为官媒册上的头一人呢!”
他身后的进士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哦?”丰云卿不恼不怒,勾唇坏笑,“茂才啊,你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研究官媒花册,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闻言,路温身形一颤,脚步略微不稳。
“不用本官多言你也该明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丰云卿婉转扬声,勾得众人好奇难抑。
路温两脚相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抚着官帽,回首谄笑:“快开宴了,大人也请早些上席吧。”
“好啊。”丰云卿灿然一笑,不觉春光满眼,看得年轻士子情波荡漾,待回神个个却又羞恼仓惶地背起《礼经》。
差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原本想要寻觅佳人的心霎时冷却,进士们跟在路温身后逃似的离去。
“梨雪没看上你真是……”雷厉风收回愣怔的目光,咧笑道,“真是我的幸运。”
“那就对她好些。”丰云卿直起画扇,轻轻敲着雷厉风厚实的胸膛,“要是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会毫不犹豫地接手。”她风雅之极地打开画扇,唇缘勾出一庭春色,“毕竟,喜欢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你!你!你!”雷厉风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忿红了蜜色脸皮,“你休想!”
“嗯嗯,希望吧。”她带着敷衍的语调,如愿激起了雷厉风的更强警觉。
“等送走了你师兄和师姐,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厉风如雄虎一般紧盯着自己的地盘。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着眼一语道破天机。
啧啧,前几日大姐还说呢,她很享受海盗好逑的滋味,成亲怕只是这个土匪头子一头热吧。
“哼!”雷厉风不屑地瞥了一眼丰云卿的小身板、小体格,“办法么多得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本事?什么本事?”丰云卿扇着春风,鬓角青丝柔软飞舞。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厉风以拳捶掌,面露羡色,“再七个月,他就升格为爹了。不行,我雷厉风绝不能落后!”说着睨视了身侧的红脸小关公,“你娘个什么?是爷们儿就不说二话,有哪个男人不想春风一度的。你一个毛头小子想和我抢女人?再等十年吧!”
语落洒笑离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春风一度么?她垂眸想着,将那股画扇一折一折完全打开。
扇面上弦月弯弯,满地落红夜色阑,细白的指间抚上那行题字:夜月应有时。
她的画,他的字,谁的情思?
噗噗,心湖泛着小小的气泡,一个一个轻轻上浮,最后迎着春阳清脆绽开,弥漫着醉人的味道。
她抬起头,只见心爱的那人含笑走来。她抚着胸口,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无边春色蔓延在眼角。
“卿卿。”夜景阑无声掀唇,传音至她的耳际。
丰云卿脸上一阵热,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修远……”
春光下两人并肩走着,交织的身影映在烟染帷幔上,勾勒出最唯美的春色。
一眼、两眼,丰云卿偷觑着夜景阑飘动的宽袖。不知道今天有几个姑娘像修远示好,这样看着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刚要投出确定性的第三眼,不想却被那双凤眸牢牢锁住。
“卿卿想看么?”夜景阑扬起袖袍,天生冷意的俊颜染上一抹暖色。
“嗯,嗯。”丰云卿清了清嗓子,“没有,哪有?”嘴上狡辩着,眼珠却止不住偷瞟。
夜景阑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默默解开袖袋。
啊,真有一方丝帕!丰云卿鼓着两腮,怒气难掩地看去。这男人怎麽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麽能!
她扯过丝帕,指间未摸到半点绣痕。哼,不会女红还学着送礼。鼻翼扇着冷气,她垂眸再瞧。对着素色的帕子渐起熟悉感,这是……
这是她的啊。
黑底金边的锦衣覆上绛红的官袍,袖下修长的指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细白小掌,连同那方丝帕紧紧攥牢。
东风骋巧卷锦衣,吹来落花又几许。远观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衣下的交缠却无人知晓。
“大人!”幔后传来轻呼,一个女子沿着绵延的烟色丝幔如影随形。
丰云卿抬起赧然的秀颜,眉梢微蹙,自己的又一爱慕者?
“左相大人!”这一声不似少女的娇音,更显成熟风味。
哪家夫人如此热情?丰云卿偏头想着,漏看了夜景阑微沉的眸色。
“丰大人!”幔间伸出一只柔荑,紧紧地攫住丰云卿的衣角,“请大人留步。”
这声音似曾听闻,好像是……
“妾身沅婉,有一事相求。”细滑的纤指微颤,带着浓浓的乞求。
“沅婉夫人?”丰云卿抬眸望向身侧,夜景阑冷凝地瞧着那只手,定定未动。
“修远……”丰云卿比着唇语,少见的娇嗔取悦了某人,袍下交缠的十指渐渐松开,夜景阑举步向前,临去前垂眸再剜一眼,难掩怨色。
“请夫人松手。”丰云卿扯了扯衣袖,那只柔荑犹豫了片刻,终是慢慢放开,“如今四下无人,还请夫人直说吧。”她本来就欠沅婉一个心愿,早还早结心事。
“听说大人有一个……”幔后的声音极轻,像在隐忍着什么,语带痛色,“有一个宠脔名叫艳秋,可对?”
“不。”丰云卿握紧画扇,正色道,“在下并无宠脔。”
“那艳秋……”
“他是在下的书童。”
书童?这样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她见多了,沅婉心头酸涩,再开口:“沅婉厚颜,想请左相大人割爱。”
“夫人,恕在下……”
“大人!”沅婉出声打断了帷幔后隐现拒意的语调,“若大人肯割爱,九殿下一事沅婉必将全力相助。”一颗心惴惴难安,即便王上知道又怎样,她是一个母亲啊,她多渴望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晶莹的泪朦胧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响着风的絮语,她静静地期盼着。不,是笃定,权利的诱惑,有谁可以抵挡?
“对不住。”
轻轻的三个字打碎了沅婉的全部幻想,怎么可能?难道她允诺的还不够么?
“夫人。”幔后那人再道,“如今艳秋已出娼籍,他人身自由。如此,又何谈割爱?”
已出娼籍?月余前她查过,当时艳秋之名还高悬官娼首册。怎么就脱籍了?沅婉抬起头,第一次细细打量着印画在幔上的身影。是丰少初做的么?为何?
“大人……”她张口欲问,惊觉自己声音的虚弱。
“本官视艳秋为亲弟,夫人要再执着,辱没的可就是本官了。”丰少初忽然改了自称,语调严厉的可以。
亲弟?怎么可能?沅婉怔怔,胸口涌起的不知是悲伤,抑或是喜悦。
幔下的绛红官袍如云流动,眼见那人举步离去,沅婉不顾一切地掀开帷幔,一把攥住飘逸的宽袖。
“夫人?”丰云卿惊瞪来人。
“大人……”风韵美人瞳仁横波,蓄满了泪,“他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初刻。”
声声如泣,直击丰云卿的心房。
“左相大人!快开席了!”远远高唤惊得沅婉退回幔后。
云卿敛回心神,向出声处慢移。忽见幔下那身荷色春衫曳地,沅婉跪伏仰望,琉璃目中满是哀戚:“请大人好好照顾他。”
这样的神情,她也曾看过,是在多年前娘亲的脸上……
云卿的喉头有些堵,她长长一揖,宽袍拂动脚下小巧野菊:“夫人请放心。”
说罢转身向前,只听身后女音咽咽。
“多谢……”
春风笑依旧,垂泪草木心……
曲水破萍戏花叶,流觞对酒赏佳人。清溪之畔雅士齐坐,一泓碧水缓缓而下。溯流而上,只见飘摇帷幔横在水中央,阻隔了男子们寻芳的目色。溪边,盛极的杏花爬幔而出,正是落英缤纷艳至极,时断时续的娇笑乘着落花,浮水而下。
忽见一抹绛红渐近,状元公带头起身,领着三甲进士共三十余人向来人深深行礼:“恩师大人。”
丰云卿看着众位躬身行礼、却又年长自己数岁的士子,不由微窘:“都落座吧。”
“是。”
她拂袖坐下,正对身侧凌翼然笑意满满的眸光。心知这人瞧出了她的窘迫,丰云卿移开双目看向不远处:“今日琼林,吾等与三甲进士贺春,曲水流觞将成佳话。”
说完她举手示意,只见新任探花郎乘马疾驰,如清风一阵漫卷轻纱。不待幔后娇呼停歇,就见探花郎采下一朵杏花送到丰云卿的掌上。
琼林探花折春杏,极具雅意。
“各位进士士子。”丰云卿手持杏花,屈膝而坐,“今日冠绝诗会者得杏,亦得幸,可将此花送与心仪佳人,我等绝无二话。”语落,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烂漫花枝放在锦盒中,随即击掌:“开席!”
清亮一声乘风而去,飞过幔角。
“侯妃娘娘,开席了。”
杏花深处端坐丽人,荣侯侯妃容若水接过玉箸,浅尝菜色。
“本宫桌上怎么没那盘雀舌?”溪水那畔,烈侯侯妃、天骄公主阎绮指着容若水的食案,怒道。
正说着,布菜的女官端着那盘雀舌跪近身前:“侯妃娘娘……”
“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阎绮一掌剐的女官翻身在地,油炸雀舌落入水中,瞬间浮起一层油迹。片刻后,阎绮再转眼珠,狠狠瞪向对岸,虚张声势地吼道,“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别人爬上本宫的头顶。”
容若水止住张口欲言的女侍,轻轻柔柔地笑着:“朝官、士子正在下游对诗,三嫂不会不知道吧。”
闻言,阎绮瞬间噤声,只剩一双厉眼诉说不甘。
“哼,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荣侯府的女侍一边布菜一边喃喃。
“好了,阿绣。”容若水的声音偏甜,带着腻人的轻软,“别忘了大事。”
“是。”名唤阿绣的侍女接过宫人奉上的数只玉盏,半满香醪,“娘娘。”
一双杏瞳映在杯中,容若水勾唇浅笑。
哪一杯能有幸入了那位大人的口呢?就算被别人误尝也不怕啊,毕竟只有酒菜相合才见药效。
容若水笑着拢起春袖,纤纤笋指轻拈,将玉杯逐一置于溪上。
一盏、两盏、三盏……在水中打着转,一圈一圈,随着众女的浮杯一同向下游飘去。穿过幔底的刹那,只见春风摇落杏雨,薄红一瓣落青玉,潋滟含羞,尽是如此风流。
“何其有杏?”容若水甜腻一声,偏身与群芳同饮。
杏花吐香犹浅,清澈溪水飘下碧玉盏盏。身前溪水若有玉杯徘徊,必擎之、饮之、诗以谢之。
眼见众人皆得玉盏,对岸的夜景阑、韩月杀接连饮着,连同她身侧的凌翼然、聿宁也喝下不止一杯,而她却未得其一。
“苍天怜我,若恩师大人曲水得盏,那诗魁定为恩师所夺,我等还如何得杏?”探花郎的谐谑之辞引得众人失笑。
正此时,一盏通透玉杯被清流卷着,恰好停在丰云卿的座前。
“呀,这回可是苍天无眼了。”
在门生们的催促里,丰云卿从水中掘起玉盏,清凉的溪水自她的指间滑下。碧玉杯中馨香透,杏瓣羞掩清光溜。她浅尝一口,味若醍醐,醇香不俗。樱唇弯弯,她举杯敬向对岸,与同时得酒的韩月杀对盏。
两人之间的默契看得荣侯凌彻然不禁虚眸,一定要得手啊,若水,他暗自祷告着。眼见着丰云卿仰首琼光入喉,耳闻着她清亮吟道:
“盏落亭台君知否,昨夜微雨洗春愁。曾向江心波深处,便将弯月化战钩。
拍遍阑干笑天翁,功成万里觅封侯?惟愿马踏四海平,眠花枕月共春秋。“
凌彻然听着众人的不住叫好,一口一口灌着闷酒。这样的人啊,如今只能毁去。温润的眼半眯,阴毒地看着丰云卿屈膝坐下,而后如他所愿地尝了一口加了“料”的佳肴。很好,很好,酒菜皆入,如今坐等就好。他刚刚舒出一口气,却见两双眸子警惕打量来。
九弟啊九弟,你就等着这场好戏吧。
他举杯遥对,敬完凌翼然,再敬夜景阑。
定侯,今日丑事之后,你就该明白能共事的应为何人。
他笑比暖玉,温润得可以。
就在这时,只见那位光风霁月的年轻左相眉宇微异,挥手招来了身后的宫侍。耳语一阵,丰云卿欠身而起,随着那名宫侍向苑外走去。
就从这里开始吧,走向满是血腥的菜市口。凌彻然浅含美酒,笑看溪上,那烂漫春花无尽处……
……
腹间的灼热越发明朗,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在丰云卿的身上流窜。她扶着宫墙,只觉被春光迷醉了双眼,有些锁不准焦距:“这位公公,怎么还没到?”方便一下要走那么远?
宫侍抱着拂尘,深深伏首:“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