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欧若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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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没看见过这么这么……悲伤的彼临。
是的,是悲伤,他一眨不眨的望着那顶银色帐篷,原本明蓝色的眼睛变成了死灰色,就像暴风雨将至的天空,暮霭重重,满怀心事。
帐篷里有些什么?
雏小心翼翼的探头往里看,只见里面布置的非常富丽堂皇,挂着各色挂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呆坐在地上,她肌肤如雪,眼睛漆黑,五官美丽到了极点,最难得的是,她留着一头黑发!
要知道当时的埃及人都以配戴假发为美,并且为了卫生和追求宗教上的洁净,通常会把自己的毛发全部剃光,留有天然长发的女孩子少之又少。因此乍见这样一把乌黑油亮的漂亮头发,雏很是怔忡了一下。
等她自怔忡中回过神来后,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是眼神。
那个少女的眼神非常空洞,没有光亮,没有温度,灰朦朦的一片。人类是不该有这样绝望的眼神的,这种眼神通常只出现在已经死了很久的亡魂身上。
天啊,她怎么了?
如果说,看见那个少女,雏是三分疑惑七分惊讶,彼临则是完完全全的陷入痛苦——
他——还是——来迟了!
所谓的悲剧就是在那样全心全意拼上性命的争取过奋斗过后,依旧眼睁睁的看着它流失。十三岁,别的少女憧憬未来的年纪,他的欧若拉,却遭受着这样非人的对待和侮辱。更加讽刺的是,她不是什么卑贱的奴隶,而是原本应该高高在上受人膜拜的公主。
让一个公主去当妓女,就跟逼迫天使堕落一样,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而导致这一切悲剧由来的并不是胡夫,而是天神!
龌龊的、令人发指的、深恶痛绝的天界!
彼临的手慢慢握紧,紧的指甲都嵌入肉中,鲜血渗了出来,凝聚成珠,滴落于地。一旁的雏看到后倒抽了口冷气,然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帐篷里的赫丝突然动了,她一把抄起石刀,嚓嚓嚓的割掉了自己的头发,那些黑发悠悠洒洒的飘落下来,映衬着她苍白瘦小的手,更显凄凉。
旁边有女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阻,却被她狠狠推开,她发了疯似的割着头发,一边割一边哈哈大笑。
“公主!公主求你别割了,别再割了!你答应过已去世的夫人,说是永远留着头发的呀……这下可怎么办好呢……”女奴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赫丝则是冷冷瞥她一眼,冷笑道:“死人的要求能作数么?死了就是死了,一死百了,还妄图影响活着的人的生活,真是可笑!她要真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在死前求爸爸对我好一点?为什么不在死后保佑我,让我免受痛苦?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阿蒙,没有阿努比斯,更没有赫特!如果有赫特……如果有赫特,她为什么不保护我?为什么不保护我?”
她眼中闪过一抹恍惚之色,整个人变得说不出的黯然,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喃喃说:“我供奉了她十年,信赖了她十年,崇拜了她十年,为什么她不保护我?在我挣扎时、在我痛苦时,在我恐惧时,在我哭泣时,她在哪里?这些所谓的神们都在哪里?我不会再信神了!我再也再也不会再信神了!我恨他们,我恨所有的人,我恨我爸爸,我恨一切的一切!滚,我不想看见你,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她抓起身边所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开始乱丢,女奴们被砸的没有办法,纷纷逃离。帐篷里丁零哐啷的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砸到无物可砸,砸到全身虚脱,砸到满目苍痍,赫丝这才停了手,慢慢的、异常疲惫的瘫坐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哭。
周遭的一切顿时淡化成了虚无,只有那个孩子,那个身形都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坐在一地断发之上,绝望的哭泣。
雏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有点透不过气来。她一边揉按着自己的胸口拼命呼吸,一边转头看彼临,只见一颗晶莹的泪水,自天空般皓蓝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慢慢淌过脸颊,滴到衣服上。
黑色的衣服不吸水,那眼泪便一直往下,从领口,滑到脚背,最后落进泥土里。
彼临大人……他、他、他……
竟然哭了!
“我总是在自作自受,可是那又怎么样?如果不做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这么漫长的生命,这么无所事事的生命,这么令人厌恶令人绝望的生命……”
“永生……难道是一种不幸吗?”
“谁说不是呢……”
那一滴眼泪落入红尘,谢尽繁华。
风轻轻的吹着,鬓边银发更添沧桑。多少个千年了?距离那场刻骨铭心、天崩地裂的灾难,已经有多少个千年了?
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寻找,因找不到而倍受折磨,可是现在,被他终于找到了,却不是解脱,不是幸福的折回,而是陷入更加不堪的境地。
他很想知道,非常非常想知道——快乐,究竟是天神编造出来以欺骗众生给他们创造的假象,还是真正存在的东西?
只不过是因为不爱一个女神,所以就受到这样的惩罚,眼睁睁的看着恋人死去,上一次死的不过是身,这一次,死的却是心。
——活生生的、淋漓尽致的一种毁灭与疼痛。
彼临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天渐渐的黑了,夜晚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漆黑一片。雏静静的在一旁相陪,眼眸中满是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彼临忽然转身,一步、两步、三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雏连忙跟上前,叫道:“大人!”
然而他没有回应,径自往前急行,那抿得紧紧的唇角、异常阴沉的目光,落到雏眼中,便更加不安,惶恐的叫道:“大人!你要去哪?”
彼临依旧没有回应,好象已经完全听不到她的话。
“大人,不要这样!还来的及的,我们再穿越时空一次,再快一天,就肯定能赶上了……要不,我们回去找赫丝公主,向她解释一切,只要好好说,她会谅解的……大人!大人……”
彼临嗖的一声飞起,如火箭般窜上天空,很快的消失不见。
雏停下脚步,抬头怔怔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颗心就那样沉了下去——彼临从来没有这样忽视过她,无论他去什么地方,他都会交代一声的,都会让她等他。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就飞走了,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好象自己被抛弃了一样。
她不禁抱紧双肩,竭力不让自己往坏方面想,一遍遍的自我暗示说:“大人去办点事情,不方便带我去,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没事的,绝对没事的……”
然而,凄冷的夜,微寒的风,处处透着凉意。她觉得自己快要变僵硬了。
精灵是不会冷的,那么这种感觉,这种颤栗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正当焦虑感越来越重时,背上传来被人凝视的感觉,雏转过身,看见一个身穿紫色披风的年轻男子站在三米开外,望着她,脸上难掩震惊。
“你是谁?”因为近来受到陌生人的攻击次数太多,她开始学乖,戒备的往后退去。
然而男子半点敌意都没有,表情却相当复杂,低声喃喃说:“真的是你?怎么可能?难道……天意,真是天意,没想到……”
“你认识我?”
男子朝她走近了一步,雏立刻跳后。男子眼珠轻转间,露出个抱歉的笑容说:“别怕,我没有恶意。”稍做停顿,又问,“你……就是彼临带在身边的那个小精灵?”
“你也认识大人?”
“我们是朋友。”一句话轻松解下雏的防备,她几乎是立刻惊喜的跳过去抓住他的手说:“那你也是天神了对不对?请你带我到天界去好吗?彼临大人飞上去了,可他没带我一块去!”
男子垂眼看向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似乎呆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笑容已变得格外温和:“可以啊,这有什么问题。”
“真的可以?”
“嗯,来。”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圈绿光幽幽浮起,托着他们上升。与彼临的浑厚强大完全不同的,这个男子的神力有着清薄凉爽的气息,好像薄荷。
雏一边惊叹这种奇妙的感觉,一边仰起脸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崇恩,”男子异常低柔的回答她,“我叫崇恩。”
“那么崇恩,谢谢你!”
男子的眼神在听见她唤他名字的时候起了些许迷离,但很快隐去恢复正色。而这时,天界到了。
在跟随彼临的这段岁月里,他一次也没回过这里,因此雏还是第一次看见天界的样子,与她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如果非要用个词语概括的话,只能称之为——宏伟。
他们落足处是一幢银灰色的高大建筑物,因为太过空旷而倍觉安静,人站其中,显得非常渺小。雏还没来的及打量那些精美绝伦的墙壁和摆设,崇恩已推开了前方的浮雕玉门,门后是个女子的起居室,彼临正用一把十字剑架着艾美拉的脖子,听到声响也没回头,只是径自盯着艾美拉,沉声说:“听着,我从不对女人动粗,但是,如果你不立刻解除时空隧道上的封印,我就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逼着嗓子说出来的,认真到不能再认真。
雏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又是惊悸又是慌乱——这个满是杀气、冷酷无比的彼临于她而言,是所完全陌生的!在漫长岁月的嬉笑陪伴中,他一向温文尔雅,宠溺有加,她从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令人害怕的一面,而这一面,却是因为另一个姑娘而展露的!一时间心中停停荡荡,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艾美拉的背抵着墙壁,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眸绿得发亮,满是幽怨之色。
彼临的剑锋往里压进一分,鲜血顿时流下,艾美拉抽口冷气,眼中浮起了点点泪光。
“我数三声,马上解除封印!一、二……”
还没等三字出口,艾美拉已双眼一闭,以比彼临更低沉的声音冷冷说:“你杀了我吧。”
她竟然宁可死,也不肯解除封印!
彼临眼中怒色顿现,“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知道你恨我。”艾美拉勾了勾唇角,笑得无限讽刺也无限凄凉,“可我不在乎。彼临,我不在乎,你杀了我更好,这样你一辈子都别想回埃及,自然也就找不回欧若拉,我要你痛苦,我要你跟我一样痛苦……”
彼临握剑的手握紧又松开,凝视了她很久,摇头以一种异常轻柔的声音说:“你真是有办法,艾美拉,我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无可奈何过,也从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深恶痛绝过。”
艾美拉尽管说不在乎,但在听见后半句话时还是浑身一震,咬紧下唇,眸中雾气更重。
彼临将剑往墙上狠狠一插,剑刃直没入墙,只剩剑柄留在外面摇晃不停,离她的脸颊不到三寸,艾美拉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被吓了出来,开始流个不停。
彼临看也没看,转身就走。崇恩则伸手揉着眉头叹道:“哎呀,真是看不下去了……雏,你照顾一下她,我去追彼临。”
雏呆愣的点了点头,那边艾美拉沿着墙壁滑到了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啜泣,时断时续的哭泣声回响在宽敞的房间里,倍显凄凉。
雏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头,发现一旁的桌上有水晶茶具,便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要喝水吗?”
艾美拉垂着头没有理她。
雏想了半天,在她身旁坐下,抱膝望着远方说:“曾经有个吉普赛老奶奶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开始流泪,表示他离快乐就远了一步,流的眼泪越多,离的越远,再想回去,就更困难了……”
“快乐?”艾美拉嗤笑。
“吉普赛老奶奶告诉我,以伤害别人来排解仇恨,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让大人这么恨你,你真的觉得无所谓、一点都不在乎吗?”
艾美拉粗声粗气的打断她:“闭嘴,你知道什么啊……”
“我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你、大人和赫丝公主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羁纠,但是这么久以来,我亲眼看着他在不同的时空间穿梭寻找,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想象的到——大人,是痛苦的。渺茫的希望,千年的放浪,无法对人诉说的心事,永远达不成的圆满……而造成这一切痛苦根源的,就是你。”
“渺茫的希望,千年的放浪,无法对人诉说的心事,永远达不成的圆满……”艾美拉喃喃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眼神开始放的很悠远,“难道我不是如此么?”
雏愣了一下。
“我身为天帝的女儿,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其实不知道有多寂寞。没有人敢和我玩,也没有人会对我交心,在大家眼里,我是需要尊敬的小姐,而不是一个可以玩笑可以亲昵的朋友。”
雏睁大眼睛,忽然觉得此刻坐在面前的这个女神,不再如先前看起来那般可恶,那张美艳惑人的脸庞上,也写满了孤独与憔悴。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艾美拉,也是一个可怜人吧?
“所以当彼临从魔鬼丛林的沼泽里救了我起,从他朝我伸出那只温暖的手起,我就不想再放开。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就像一个一直生长在阴暗处的植物突然接触到了阳光,让它看见什么叫光明什么叫温暖什么叫生存的快乐,怎么舍得放开呢?又怎么能放得开呢?你们所有人只看见我对他和欧若拉的咄咄相逼,就没人看见我是如何在黑暗里苦苦挣扎,向光明寻找最后一丝救赎……最需要被救赎的那个人是我呀,看不到吗?是我,是我艾美拉,而不是欧若拉!”艾美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表情痛苦到了极点,使得一旁的雏看了都开始觉得心在阵阵抽搐。
这种感觉又是什么?她是在同情艾美拉吗?如果,仅仅只是同情的话,为什么心会痛得这么厉害?好象现在绝望的哭泣的人不是艾美拉,而是她自己。
雏发现有很多事情,她开始说不明白。
“你见过欧若拉的,凭心而论,我与她谁美?”
雏抿了抿唇,避开视线低声回答:“彼临大人……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艾美拉呆了半响,苦笑:“是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