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像我一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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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出生那天,我就被天使带走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憧憬。
4
色盲(2)
B
流浪的红舞鞋
7岁那年,我有了第一双红舞鞋。
那双鞋是父亲专门求人订做的,父亲告诉他们,我的眼睛只能分辨出红色,他要给我一双与众不同的舞蹈鞋。
鞋子做好了,我看着父亲慢慢地穿过车流和拥挤的行人。他好像很兴奋,像个顽童似的不住地回头微笑。坚毅的背影让我想起了誓死保卫国家的那些解放军战士们,炯炯有神的眼睛迸射出火一般的仇恨。
我没有朋友,从我被宣告为色盲的那一天起。
没有孩子愿意跟一个连红、橙、黄、绿、青、蓝、紫都认不全的女孩分享快乐,在他们眼中,童年的愉悦正是来自变化多端的色彩。看彩色的童话故事书,在瓷砖上画七彩的涂鸦,用五彩斑斓的积木搭建独属自己的城堡,这些看似简单的小幸福对一个全色盲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喜欢一个人。
看电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游戏一个人,甚至一个人跳舞。
外婆说一个人说话是有限度的,如果小时候说多了,长大了就没得说了。
于是我真的不喜欢说话了,我总是张开嘴试图告诉对方什么,但是对方瞳孔显示出的不耐烦让我不得不摆摆手,说:你不会明白的。
五岁那年,少年宫来挑选舞蹈班学员,那个老师很漂亮,像极了母亲。
班上的女孩排成一横排,所有人都像白天鹅一样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生怕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她们花花绿绿的外套好似花丛中的蝴蝶。只有我穿灰色的棉布衬衫,带着外婆手上的香气,颜色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从出生那天起我就明白了这个真理。
我没想到那个女子会选中我,真的没想到。
她冲着那排高傲的女孩微笑,眼神里带着肯定。她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最左边的我,眼神里不知是褒是贬,只是上下游离,想要把我洞穿。
然后她指着我说,就是你了。
周围的老师、同学惊奇地望着我,我也惊奇地望着她,我们之间的信任好像从那一天开始建立。
她靠近我,她说:知道吗,你天生是注定独舞的人。
的确,独舞曾让我无数次感觉到生命渐渐离开身体后的那种虚无缥缈。
那个女子后来成为了我的舞蹈老师,我叫她洛。
我和其他被选中的女孩一起练基本功,我把腿搭在高高的横杆上,一下一下地抻,想试探自己可能达到的最大限度,镜子中的自己痛苦得一塌糊涂。
但如果停止的话,我连独舞带来的惟一快感都体会不到。
父亲那天陪我去上舞蹈课,洛微笑着说我具有练舞蹈的一切先天条件,而且有超乎年龄的领悟力和坚毅的性格。总之,我是令她欣慰的学生。
我的手被父亲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很温暖,像太阳一样想要把我这块黑色巧克力融化。
我躲在他后面,任灰色的内衣紧紧包裹我,我怕洛注意到我那被双磨得已经露出脚趾的舞蹈鞋。
她还是看见了,皱了皱眉头,哎呀,这双鞋还怎么跳舞。
父亲尴尬地笑了笑,眉宇之间包涵着太多无奈。他说,葵子,你想要新鞋吗?
我拼命地摇头,眼里却带着失落。
他显出几分不悦,说,你是想要一双新舞蹈鞋,我可以买给你。
那时我明白了什么叫我的眼睛背叛了我的心。
父亲真去做了这双红舞鞋。
他付了几张皱皱巴巴的钞票给那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左手接过了一个塑料袋,那里面装着我梦寐以求的新舞鞋,它的颜色看上去格外鲜艳。
就在这瞬间,我又看到了头顶上的一群乌鸦,不知道是不是带走母亲的那群黑衣天使。
只是,它们今天将要带走谁呢?
父亲回来了。我直直地盯着他。左手的红舞鞋换到了右手,却留下了一个寂寞的手势?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辆疾驶而来的出租车的颜色。
血液像潮水一样,浸染了那双红舞鞋。
它的红色说不出来地令人恐惧、疼痛、冗烦、疼痛、恐惧。好像越来越纯正,却也离本色的原点越来越远。
父亲的身影终于像条水平线一样消失在天的尽头,没有留下任何标记。
四分钟后,乌鸦如愿以偿地又带走了我曾无数次祈求不要离开我的男人。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嘴角依然挂着微笑的父亲,默默地向他靠近,拾起他紧握在手心里的红舞鞋。我知道他不会需要这个,他只是想到上面陪陪母亲。
父亲火化那天来了很多陌生面孔,外婆麻木地告诉我,他们和父亲有所谓的血缘。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头上下不停地打量我,挑剔与失望并存。他说他是父亲的父亲。
我曾拼命地刷洗过那双舞蹈鞋,红色让我过早地陷入了坠落之渊,无法自拔。
只是它从此以后不可能再纯洁了,父亲的鲜血是洗刷不了的。
我开始带着红舞鞋流浪,淡淡的血腥味反而让我感到无比安逸。
4
色盲(3)
C
你留恋七色的天国中
而谁为我哭
天生这样盲目
第一次见到卡索是在父亲的葬礼上,那一年他九岁,我七岁。
我至今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场合出现,他不肯说,我也懒得问。
他穿灰色棉布上衣和黑色粗布裤子,脚上的白球鞋逐渐从灰变黑。他看着屋内父亲大大的遗像发呆,突然又转过头来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对吗?
我拼命地点头,像拨浪鼓一样摇晃着脑袋。
他微笑,他说,我也是个好人。
我停止了点头,异常冷漠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他伸出脏兮兮的左手,我们这样就应该算是认识了,他说。
我打量着他,平头,眼神游离,瘦而疲倦。不像街上的顽童,倒像奔波操劳多年的男人终于找到了心灵归属。
我叫卡索,我希望和你做朋友。
眼里的犹豫很快被愉悦所代替,我用小而洁白的手指钩住他修长的手指。我叫葵子,我会试着跟你做朋友。
他的笑声很奇怪,原来你什么事都是靠试的。
也许,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
我被外婆叫走,我听见卡索在后面喊,葵子,我会让你第一次试验成功的。
我一笑而过,根本没想过再见他。
第二次我在街上偶然一回头就看见了卡索,隔着一条马路,他冲我微笑。
葵子,他开始大声地呼喊。
我示意他小点声,我只是出来买米醋,不可以逗留太久。他的下巴对我扬了扬,一声不吭地向前走,走得很急,又突然停下来,等我跟上去。
我忍不住问,卡索,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竟然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带我去最近的杂货店买陈醋。
从杂货店出来,他又说要买棒棒糖给我,黄的,绿的,咖啡色的,橙的,你要哪个?
望着同样都是灰色的棒棒糖,霎时间,我听见自己灵魂哭泣的声音。
我说卡索,我是色盲,我分不出它们的颜色。
他手里的一把正在等候挑选的棒棒糖全部掉在了地上成了碎片。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蹲下拾起一颗保存完整的棒棒糖,剥开糖纸,放入嘴中,甜甜的,凉凉的,舌头与它做着不停地纠缠,味蕾恰到好处地发挥着作用。
那是我吃的第一根棒棒糖,青苹果味的。
从那以后我总是偷偷省下早点钱,跑到杂货店买棒棒糖,我看不出它们的颜色,于是我就叫出水果的名称,胖胖的中年妇女不解地翻出我的需要,然后问是这黄色的吗?我点头微笑说是,卡索教我的方法的确帮我避免了许多尴尬。
卡索也跳舞,不过他没有穿舞蹈鞋。
那个炎夏的晚上,东单公园。卡索穿一件大的亮皮皮衣正准备做个转身。他曾引以为荣的成熟,在嚣张的金属乐里显得如此幼稚,皮衣上的挂饰伴随着狂野霹雳舞节奏洒脱地摇摆,卡索也是,他费力地做着很多夸张的霹雳动作,摇摆,扭动,翻滚,流汗。
我刚刚从少年宫学完舞蹈出来,红色的舞鞋还被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几乎是从疯狂状态下离开那群戴着墨镜的长发男女,他说葵子,我怎么会看见你?
偶尔路过,你和他们在跳霹雳舞?我伸手一指。
嗯,他们都是我朋友,他们教会我这种解脱方式。
可是你只有十四岁,你还在上初中,而他们不过是群玩物丧志的待业青年。不屑的表情迅速在脸上绽放,你感觉不到停下舞步后无尽的空虚吗?
你走,不要以为只有穿上舞鞋才是在跳舞,真正的舞者不会只靠一双红舞鞋的。
我真的头也不回地走掉了,紧紧地把红舞鞋攥在手里,掌心的汗水和眼中滑落的泪水结合,分不清彼此。
依旧响起的摇滚乐,让我充分想像出卡索卖力地随着节奏扭动身体追求解脱的滑稽情景,像一只活脱脱的马戏猴子任人取笑。我的善意提醒却得不到他的重视。
再见卡索是三年后,1996年,他十七岁,我十五岁。
他穿棉布格子衬衫,深灰色的粗布裤子,和上一次见面没什么大出入,只不过头发长长了不少,一缕一缕地垂在眼前。他靠在电线杆上,成熟的抽烟姿势让人心痛。
我穿了一条棉布裙子,洗得泛黄却仍有野花的芬芳。我抱着一摞厚厚的参考书从学校出来,散乱的头发遮住了我的双眼,沿着墙匆匆地走着,突然撞到一个男人。
对不起。我的语气依旧冷漠,仿佛道歉的应该是对方。
我抬起头,竟一眼认出了卡索,原来他留给我的印象无法磨灭。
他扔下香烟,用脚了,他的呼吸像一阵轻风,他说葵子,你还好吗?
我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不好,我说了真话。我记起父亲轻而易举地揭穿了我眼中的谎言,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外婆几年前去世了,爷爷把我领回了家,给我换了一所重点中学。他总是要求我拿很高的成绩,不然就要我在父亲的遗像前跪一晚上。
嗯,我找了你三年,他们只是说你搬走了,却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他突然沉默,用温暖的手掌把我的头压在他怀里,我分明听得到他心跳的急促,他灼热的泪开始顺着脸颊滑落,像一滴甘露浇灌我杂草般凌乱的秀发,也许真会有魔力让枯黄分叉的发梢重新发荣滋长。
你让我三年来如此担心。他的话语化成火焰熔化我冰冷的心。
我哭了,尽管我曾发誓不会再哭泣。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我成了卡索的女朋友。那时劣迹斑斑的他早已因为学习成绩差而离开了学校,像一个幽灵出没于城市的各个角落。但他每天都会准点来接我放学,蹲在学校围墙的角落,悠闲地抽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进口香烟,偶尔不成熟地呛几口,却马上又能享受到镇定的感觉。
我进入了卡索的生活,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世界。我陪他去月坛玩滚轴溜冰,摔到鼻青脸肿后由他轻轻为我擦拭药膏;陪他去滚石蹦迪,奋力地摇晃着沉重的头颅,在迷幻的音乐中忘却自我;由着他和朋友在三里屯斗酒,然后在大街上耍酒疯,大声唱歌,找人打架……
但我知道,我们是没有未来的。爷爷很快发现了我们的关系,他出乎意料地没有责骂我,而是找到了卡索,我不知道两人在那间漆黑的小屋里交谈了什么,只是从那以后,我和他的关系降到了前所未有的冰点。
他不再买棒棒糖给我,偶尔来学校接我,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和我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并排走着,我竟然看不到他的影子。
本来就不喜欢这一切的我渐渐退出了卡索的生活,仅有的几次通电话也只是握住听筒,传递着呼吸声,谁也不讲话。尖锐的问题在我们的沉默中不止一次被揭露。
一天练完舞蹈,卡索等在练功室外,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来,搂了搂我的肩,吻了吻我的眼睛。
他说葵子,我们分手吧。
尽管结局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但我还是问了他原因。
他试图用沉默代替回答,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我,在我之前他交过无数女朋友,她们有的像蓝色般忧郁,有的像红色般奔放,有的像绿色般清爽……但到最后都褪变成苍白无力的白色,就像你眼睛所能分辨出的色彩。
那我呢?
卡索咬了咬嘴唇,你是例外,从头到尾,你一直都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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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盲(4)
D
沿途在看着,灰的灰蒙艳便艳红
卡索离开后,我学会了抽烟,坐在氧气严重缺乏的屋子里,点着烟蒂,呛了几口后就能像说英文一样流利,头一次享受到了镇定的感觉。
爷爷对我的打骂在发现我包里的香烟那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我的额头被他扔过来的利器击中,鲜血的涌出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勇气,我跑出了从未有过温暖的家。
街上的喧哗让习惯孤独的我很不适应,我记起张楚有首歌叫《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总是无数次问自己可耻吗?不确定,但我肯定孤独。
你孤独吗?一个陌生男子问我。
我点点头,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让我想起了父亲,那个曾经让我一无所有的男人,每回陪我玩耍时,他的汗水滑到鼻尖,都是我用小手为他拭干。
你能带我走吗?他握住我的手掌,温暖的感觉好像重新回到我身边。
他微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让我放任自己相信他能消除我的孤寂。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未开封的面巾纸,抽出一张帮我擦拭了额头上未干的血迹。你是不该在我眼前流血的,因为我是惟一不会带给你伤口的人。
他带我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