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下落不明-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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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还能用,虽然音质比不上现代的机器一般清晰,但那种电流的哗哗声其实更有味道。
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静静听这首曲子。
正恩探头看我一眼,然后将围裙解下来,换上一件新的衬衫出门。他吻了吻我的面颊说:“随便找点什么事来做,不要喝太多酒。”然后推门出去。
我站在窗口看着他离开。
这个时候我们竟然开始像起亲人来。
一根烟抽完,我开始大扫除,把所有的东西都拆下来塞进洗衣机,然后扫地、拖地。某些不要的东西打包塞进箱子里,再从柜子里拿出新的生活用品换上。这是夜晚,街道同从前一样宁静,我坐在窗台上擦玻璃,看到外面漆黑的夜色,星辰如同碎钻一般闪着光,月亮细细地挂在天空一角,像那种钓鱼的钩子一般。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才发现其实很久没有这样长久地注视过夜幕了。
城市里的夜色永远如白昼,灯光璀璨,到处有音乐声。人们仿佛不需要睡眠一般,二十四小时地游戏与欢笑。
而我是原始人,喜欢做很少的事,休息很长时间。
房间收拾好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我从书房里找到一个小时候用来学英文的CD机,把李明子的唱片放了进去。耳机里传出轻微的海浪声,一层一层,非常舒适。接着是叮叮当当的窸窣,应该是电子制作出的声音,很像某些昆虫的叫声。《瑶光》重新编过曲,又加入了一些无法分辨的乐器,效果要比之前精致得多。我翻看歌词本,作词人写着我的名字:蔻丹。
他们还记得我,我开心地想。
整张专辑只有这一首中文歌,我翻来覆去地听,一点也不觉得腻味,甚至觉得快乐。忍不住爬在床上翘起腿不停地晃荡,到后来自己跟着音乐哼唱起来。
楼下传出开门声,是正恩回来了。我坐正身体等着他上楼,不久他便出现在我面前,手中捏着一大叠报纸。
“他们都在找你。”他把报纸放到我面前说。
“他们是谁?”我不太想去翻那些报纸。
“李承珏,陈子甄,许佳旺,甚至周永恒。”他笑了起来,然后问:“真不与他们联系?”
“不需要。”我说:“他们如果真心想找,自然找得到。”
真心想找一个人,大概会像正恩这样,努力赚钱,派私家侦探,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却从不出现在我面前。
至少子甄应该想得到我在这里,我没有钱,能去的地方有限,而这里是我唯一的家。即使他不确定,也可以先来看看。但他从未来过。
他们只不过是想在形式上表达一下对我的关心而已。
我把报纸题到一边看着正恩,他也看着我。我们离得很近地看着对方,第一次我很想了解他一些,于是我问:“你在为那个组织工作?”
他点点头。
我继续问:“都做些什么呢?”
“赌博,高利贷,贩卖某些市场上买不到的东西,必要的时候也会动用一些‘特别’的手段——总之,我们为顾客提供快乐,以及他们想要的东西。”他说。
“像服务行业。那么你做些什么?”
“我?”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抚摸我挂在墙上的一件小玩偶,然后说:“我手头大概有几十个可以用的人,上面给我一个任务,我指挥他们去完成即可。”
“听起来好象很简单。”我说。
他笑了笑,说:“任何事情做多了都会变得简单。”
我又问他:“那么你参与这个组织多久了?”
“大概有四年,一开始做些小事情,后来慢慢地升了职。”
“升职”这个词用在这里非常有喜剧效果,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重新坐下来问我:“那么你呢?打算做点什么?”
“不知道,也许我可以去写歌词。”我天真地说:“其实我觉得我的歌词写得还不错,瞧,有人唱出来了。”我把手里的CD递了过去。
他接过去看,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做了一件最错的事情。显然他也发觉了,表情蓦地沉了下来。
我别开头去,不再看他。某一刻我的确是想要跟他聊一聊天。为什么不呢?他的经历比我丰富,比我成熟,也比我聪明,我很想从他身上听到一些与众不同的故事。但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我们之间的禁忌太多了。
果然他问我:“你还与他有联系?”
我并不回答。
他开始焦躁,先是站起来踱步,接着他把床上的报纸用力地撕碎扔到地上去,狠狠踩了几脚。然后是我新置的茶杯,我的花瓶,他把它们全部地丢到地上去,还嫌不够,又将窗户推开,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扔出去。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心里很平静。
那时我发现其实很多东西在人的童年时期就已经被根植到体内,悄然地成长,在成年后爆发出来。
就比如正恩的暴力性格,在六年前的夏天就潜伏进他的灵魂里。
最后他双目发红地将我推倒,扯掉我身上的裙子。
我没有反抗。
第一次比预想中的还要疼痛,身体像是碎裂了一般,手臂被他摁住,动也不能动。我睁大双眼看着天花板,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墙壁上有一个细细的裂缝,大概一直没有被人注意,已经寂寞地发黄,浸着黄色的水渍,一只瓢虫正在慢慢地爬行。
之后他坐在一边喘气,我则坐起来点了一根烟。床单上那一抹红色十分醒目,有淡淡的腥味。他突然懊恼起来,穿上衣服转身就走。
我站在窗口看着天空渐渐亮了起来,然后把床单收起来放在浴缸里,装满水,任由它泡在那里。自己却赤着身体去厨房找到一个苹果吃,边吃边听母亲的黑胶唱片。
正恩在两天后回来,带了煮好的食物。我们坐在桌前平静地吃东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窗外天空阴沉,滚过一阵雷声,不久便下起瓢泼大雨来。雨珠如同碎石一般砸到大地上,空气变得湿润。我打开大门坐在台阶上,看着湿漉漉的花园发怔。
这时正恩走出来,蹲到我面前,伸手抚摸我的脸。我看着他,他低头亲吻我的手指,嗫嚅地对我说:“蔻丹,我想跟你在一起。”
“难道我现在还跟其他人在一起吗?”我说。
他抬头看我,眼中有片刻惊喜,但随即暗了下来。“不是这样的,”他说:“我希望你能爱我一点,一点点就好。”
我轻轻笑了起来,原来他这么贪婪。爱,连我自己都得到的东西我要怎么给他?
但是我说:“将来也许我会爱上你,正恩,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我没有办法爱任何人。”
他望着雨帘出神,好久后说:“我会等的。”
我们就这样安顿了下来,我和正恩。两个人住在旧房子里,像一对夫妻一般友好地相处。白天他常常都在外面,而我在家里看看书,打扫打扫卫生。有时我会兴致很好地拿来纸笔写几句话,或者去阁楼上翻出母亲的绘画工具写生。但我并没有继承母亲的艺术细胞,画出来的东西永远是四不像,写出来的歌词也只是断章,无法拼凑在一起。有一段时间我很想学做菜,去书店买了一大堆菜谱回来照着做,味道却总是差强人意。
后来我沮丧,干脆什么也不做,长时间地坐在院子里发呆,听着风声从耳边流过,一天又一天。
毫无疑问这样的生活不是长久之计,但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我没有生存能力,所花的钱全部是正恩给的,他每天离开时会留下一些现金,不算太多,但足够我去买生活用品。而他的钱是怎样赚到的,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一定不是正当渠道。
有时候我研究那些钞票,想象这背后会不会涉及一条人命,或者一桩肮脏的交易。想得多了不敢再花,然而肚子饿的时候还是要拿它去买食物。
假如你尝过饥饿的状态你大概会理解我,那种心肝肺都空了的时刻,仿佛灵魂也会飞离出去,于是迫不及待地寻找一切能塞进肚子里的东西。人类进化了数千年,其实进步并不大,所做一切不外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如果目的能达到,过程就变得不再重要。
正恩的那种工作做起来也并非很容易,他早出晚归,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会十分苦恼,开着灯在纸上不停地划一条条线,寻找可以施行的办法。他很小心,并不留下一个字,只是划线。那些线错综复杂,而且没有标注,我看不懂,觉得很像迷宫,千方百计,为着一个出口。
但生命的出口在哪里呢?
只有天知道。
我问他:“你们会不会杀人?”
他摇摇头:“至少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松下一口气,又问:“当初那个女孩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那个向我告密的女生,她有一个孪生兄弟参与你的赌博。后来我去找过她,但别人告诉我她转学了。”
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是谁,笑了起来:“她?她的确是自己害怕而转学了。我不知道是她跟你告密,即使知道也不会对她怎样。”
“为什么?”
“欺负弱小终归不是件好事。”
“那周永恒呢?他算不算是弱小?”
他叹气,一遍遍地重申:“我说过,车祸不是我酿成的。”
“但是有你参与的部分,对不对?”
他不说话,我怔了一会儿也退回到房间里。
他跟进来说:“蔻丹,原谅我。”
我没有出声,事情已经过去,要原谅有什么用?
有时候我觉得始终有些憎恨他,假如不是他,我大概不会失去周永恒这个好友,也不会发现李承珏带女人回家,也不会喝醉酒去找子甄引佳旺误会,这样佳旺就不会出卖我……事情总是一环套着一环。但再仔细想想,这些事其实都与正恩无关。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引起最终的结果。
更何况现在我只有正恩一个人可以依靠,我们的命运已经被绑在一起,我根本没办法争脱。
他会带一些外界的消息给我,诸如李承珏已经移民至新西兰,或者子甄与佳旺订婚之类。我听到这些事情心里一点想法也无,像是听到陌生的名字一般。
伤害既已发生,覆水又怎样收回?
我们就这样生活了一年。我的身高停留在一米六八,没有再长过,倒是吃胖了一些。正恩也已经成年,拥有十分健壮的体格。我偶尔开始外出走动,戴宽沿的帽子,去咖啡馆坐一个下午,或者去看一场歌剧。六月,我坐在露天电影院看旧电影《甜蜜蜜》,张曼玉和黎明饰演一对不停相遇和分离的恋人,再重逢时,她身边已经有了伴侣,而他结了婚。生活总是这样折磨人,遇到了对的人,却晚了一步。
最终看到彼此时,他们终于是独身一人,这其间经历了多少苦难,有人离世,贫穷,寂寞,但还是坚持了下来,也许只是为了走到终点时再见那个人一面。
电影散场后很久我都坐在椅子上发呆,大概是不甘心吧,因为我也想再见那个人一面,由他亲口告诉我,他其实从未爱过我。
工作人员小声地提醒我:“对不起,我们要清场了。”
我回过神来,站起来朝外面走,这时有人叫我的名字:“蔻丹。”
除正恩外,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我回头,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个面孔有一丝冰冷的气质,却美丽得无懈可击。我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才尖叫起来:“明子!”
“幸好你还记得我。”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她现在已经成熟很多,穿那种复古风格的高腰裙,戴一顶小礼帽,脸颊又瘦了一些,像是时装画里走出来的模特。她问我:“现在好吗?他们都说你失踪了,刚才我看到你时还不太相信……”
“我们找一家咖啡馆坐下来说。”我边说边拖着她向外走,曾经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地亲密过,手拉着手,像两个很小的女孩子一般。影院外面就有一个露天咖啡馆,一律是厚的玻璃小桌子,配藤椅,坐上去非常舒服。我们一人点一杯咖啡,很久都打量着彼此说不出话来。
然后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你胖了呢,蔻丹。”她说。
“胖了是好事,说明能吃能睡。”我问她:“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我们俩都不是学习的料,刚好唱片销量还不错就决定回国认真做音乐。你写的那首词很受欢迎,我们本来打算再找你写词,但所有人都说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
“就在本市,他们没有认真找罢了。”我淡淡地答,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坐直身体低声问:“他还好吗?”
我们都知道我所指的“他”是谁,李明子点点头,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说:“他一直在找你,蔻丹,跟我去见他。”
我重新靠在椅背上,看着闲散经过的行人。这一带较为偏僻,过往的人并非特别多,但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懒洋洋,随意地穿着T恤和人字拖,就像是在渡假一般。
每一个人,都照着太阳,而不知什么时候起,我成了见不得光的人。
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最初,像一个天真无知的少女一样去与他恋爱、牵手、拥抱。有时候一个人受过一次至大的伤害就可以迅速老去,心里失去对生命的盼望。
比如我,我不再盼望有美好的感情发生。
于是我把咖啡一口气喝完,站起来道:“我该走了。”
李明子追上来,拉住我说:“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蔻丹,请你不要忘记了我这个朋友。我们把原来的琴行改成了工作室,地址你知道的,想清楚了来找我。”她把一张卡片塞进我的包里,我看着她,她说她是我的朋友。
我笑着对她说:“明子,曾经我也有很多好朋友,不那么亲密,但确实很好。而如今,我已经不敢再交任何朋友。”
她愣了愣,我已经钻进一辆车子。
朋友。
我惧怕这个词,同时惧怕的词语还有:家庭、爱情、证据、名单。
回到家时恰好遇到正恩,他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草坪已经被修剪过,现在重新变成绿色,我问他:“今天没有工作?”
“已经结束了。”他回答。
我走近他,才发现他并没有完全闭起眼睛,而是盯着围墙看。围墙的那一边是他曾经的家,我们回来那么久他都没有进去看过。也许是怕勾起曾经的回忆吧,他说得对,我们才是一类人,不能面对过去的那种人。
我回房间洗澡,换好衣服后在厨房里做水果沙拉,正恩忽然从后面抱住我问:“你今天做了些什么?”
“去看了一场电影。”我隐瞒了遇到李明子的事。
“假如太闷,找一点事情做也好。”他说。
“做什么事比较好呢?”
“比如招集附近的家庭主妇打麻将。”
我说:“家庭主妇们比平常人更八卦,我宁可一个人闷着,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