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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槲寄生-第21部分

小说: 槲寄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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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菁,你也是个压抑的人啊
 

  火车进站了,所有人蜂拥而上,荃怯生生地跟着人潮上了车。

  车厢内很拥挤,荃只能勉强站立着。 

  隔着车窗,我看到荃双手抓紧座位的扶手,缩着身,闪避走动的人。

  荃抬起头,望向车外,视线慌张地搜寻。

  我越过月台上的黄线,走到离她最近的距离,微微一笑。

  我双手手掌向下,往下压了几次,示意她别紧张。

  荃虽然点点头,不过眼神依然涣散,似乎有些惊慌。

  好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弓着身在屋檐下躲雨。

  月台管理员摆摆手,叫我后退。

  我看了看他,是上次我跳车时,跟我训话的人。

  当我正怀疑他还能不能认出我时,火车起动,我好像看到一滴水。

  是从屋檐上面坠落的雨滴?还是由荃的眼角滑落的泪滴?

  小猫?荃?雨滴?泪滴?

  我花了两节车厢的时间,去思考这滴水到底是什么?

  又花了两节车厢的时间,犹豫着应该怎么做?

  〃现在没下雨,而且这里也没小猫啊。〃我暗叫了一声。

  然后我迅速起动,绕过月台管理员,甩下身后的哨子声。

  再闪过一个垃圾桶,两根柱子,三个人。

  奔跑,加速,瞄准,吸气,腾空,抓住。

  我跳上了火车。

  〃你……你有轻功吗?〃

  一个站在车厢间背着绿色书包穿著制服的高中生,很惊讶地问我。

  他手中的易开罐饮料,掉了下来,洒了一地。

  〃阁下好眼力。我是武当派的,这招叫'梯云纵'。〃

  我喘口气,笑了一笑。

  我穿过好几节车厢,到底有几节,我也搞不清楚。

  像只鳗鱼在河海间,我洄游着。

  〃我来了。〃我挤到荃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膀,微笑说。

  〃嗯。〃荃回过头,双手仍抓住扶郑旖巧涎铩?/p》 

  〃你好像并不惊讶。〃

  〃我相信你一定会上车的。〃

  〃你知道我会跳上火车?〃

  〃我不知道。〃荃摇摇头,〃我只知道,你会上车〃

  〃你这种相信,很容易出人命的。〃我笑着说。

  〃可以……抓着你吗?〃

  〃可以啊。〃

  荃放开右手,轻抓着我靠近皮带处的衣服,顺势转身面对我。

  我将荃的黑色手提袋拿过来,用左手提着。

  〃咦?你的眼睛是干的。〃

  〃我又没哭,眼睛当然是干的。〃

  〃我忘了我有深度近视,竟然还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

  〃没事。〃我笑了笑,〃你可以抓紧一点,车子常会摇晃的。〃

  〃你刚刚在月台上,是看着你右边的鞋子吗?〃

  〃嗯。〃

  〃那是什么意思?〃

  〃伤心。〃荃看了我一眼,愣了几秒,鼻头泛红,眼眶微湿。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嗯。〃

  〃那如果是看着左边的鞋子呢?〃

  〃还是伤心。〃

  〃都一样吗?〃

  〃凡人可分男和女,伤心岂分左与右?〃荃说完后,终于笑了起来。

  随着火车行驶时的左右摇晃,荃的右手常会碰到我的身体。

  虽然还隔着衣服,但荃总会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偶尔会说声对不起。

  后来荃的左手,也抓着我衣服。

  〃累了吗?〃

  〃嗯。〃荃点点头。

  〃快到了,别担心。〃

  〃嗯。你在旁边,我不担心的。〃

  到了高雄,出了火车站,我陪着荃等公车。

  公车快到时,我问荃:

  〃你这次还相不相信我会上车?〃

  〃为什么这么问?〃

  〃公车行驶时会关上车门,我没办法跳上车的。〃

  〃呵呵,你回去吧。你也累了呢。〃

  〃我的电话,你多晚都可以打。知道吗?〃

  〃嗯。〃

  公车靠站,打开车门。

  〃我们会再见面的,你放心。〃我将荃的手提袋,递给荃。

  〃嗯。〃荃接过手提袋,欠了欠身,行个礼。

  〃上车后,别看着我。〃

  〃嗯。你也别往车上看呢。〃

  〃好。〃

  荃上了车,在车门边跟我挥挥手,我点点头。

  我转身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

  荃刚好也在座位上偏过头。

  互望了几秒,车子动了,荃又笑着挥手。

  直到公车走远,我才又走进火车站,回台南。

  出了车站,机车不见了,往地上看,一堆白色的粉笔字迹。

  在一群号码中,我开始寻找我的车号,好像在看榜单。

  嗯,没错,我果然金榜题名了。

  考试都没这么厉害,一违规停车就中奖,真是悲哀的世道啊。

  拖吊场就在我家巷口对面,这种巧合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幸的是,我不能在我家附近随便停车。

  幸运的是,不必跑很远去领被吊走的车。

  拖吊费200元,保管费50元,违规停车罚款600元。

  再加上来回车票钱190元,月台票6元,总共1046元。

  玩笑果然不能乱开,这个玩笑的价值超过1000元。

  后来荃偶尔会打电话来助理室,我会放下手边的事,跟她说说话。

  荃不仅文字中没有面具,连声音也是,所以我很容易知道她的心情。

  即使她所有的情绪变化,都非常和缓。

  就像是水一样,不管是波涛汹涌,或是风平浪静,水温并没有改变。

  有时她因写稿而烦闷时,我会说说我当家教和补习班老师时的事。

  我的家教学生是两个国一学生,一个戴眼镜,另一个没戴。

  第一次上课时,为了测试他们的程度,我问他们:

  〃二分之一加上二分之一,等于多少?〃

  〃报告老师,答案是四分之二。〃没戴眼镜的学生回答。

  在我还来不及惨叫出声时,戴眼镜的学生马上接着说,

  〃错!四分之二还可以约分,所以答案是二分之一。〃

  〃你比较厉害喔,〃我指着戴眼镜的学生,〃你还知道约分。〃

  看样子,即使我教得再烂,他们也没什么退步的空间。

  我不禁悲从中来。

  在补习班教课很有趣,学生都是为了公家机关招考人员的考试而来。

  大部分学生的年纪都比我大,三四十岁的人,比比皆是。

  第一次去上课时,我穿著牛仔裤和T恤,走上讲台,拿起麦克风。

  〃喂!少年仔!你混哪里的?站在台上干什么?欠揍吗?〃

  台下一个30岁左右的人指着我,大声问。

  〃我是老师。〃我指着我鼻子。

  〃骗肖咧!你如果是老师,那我就是总统。〃

  他说完后,台下的学生哄堂大笑。

  〃这位好汉,即使你是总统,在这里,你也得乖乖地叫我老师。〃

  〃赞!你这小子带种,叫你老师我认了。〃

  我的补习班学生大约有两百多人,包罗万象。

  有刚毕业的学生;有想换工作的上班族;还有想出来工作的家庭主妇。

  有一个妇人还带着她的六岁小女孩一起上课。

  他们的目的,只是想追求一份较稳定的公家工作,毕竟景气不好。

  学生的素质,或许有优劣;但认真的心情,不分轩轾。

  在课堂上,我是老师;

  但对于人生的智能,我则是他们的学生。

  虽然有家教和补习班老师这类兼差,但留在学校当研究助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柏森在高雄的工作,好像也不是做得很开心。

  子尧兄则是随遇而安,即使工地的事务非常繁重,他总是甘之如饴。

  秀枝学姐算是比较稳定,当完了实习老师,会找个正式的教职。

  至于明菁,看到她的次数,比以前少了些。

  在找不到工作的那一个月内,明菁总会劝我不要心急,要慢慢来。

  当我开始做研究助理时,明菁没多说些什么,只是说有工作就好。

  因为我和明菁都知道,研究助理这份工作只是暂时,而且也不稳定。

  虽然明菁的家在基隆,是雨都,可是她总是为我带来阳光。

  那年的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我在客厅碰到明菁。 

  明菁右手托腮,偏着头,似乎在沉思,或是烦闷。

  沉思时,托腮的右手掌施力很轻,所以脸颊比较不会凹陷。

  但如果是烦闷,右手掌施力较重,脸颊会深陷。

  我猜明菁是属于烦闷。

  〃姑姑,好久不见。〃我坐了下来,在明菁身旁。

  〃给我五块钱。〃明菁摊开左手手掌。

  〃为什么?〃

  〃因为你好久没看到我了呀,所以要给我五块钱。〃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

  〃给…我…五…块…钱…!〃

  〃你变白烂了。〃我笑了起来。

  〃工作还顺利吗?〃明菁坐直身子,问我。

  〃嗯,一切都还好。你呢?〃

  〃我还好。只是论文题目,我很伤脑筋。〃

  〃你论文题目是什么?〃

  〃关于《金瓶梅》的研究〃

  〃真的假的?〃

  〃呵呵,假的啦。〃明菁笑得很开心。

  明菁的笑声虽然轻,却很嘹亮,跟荃明显不同。

  我竟然在明菁讲话时,想到了荃,这又让我陷入了一种静止状态。

  〃过儿,发什么呆?〃

  〃喔。没事。〃我回过神,〃只是觉得你的笑声很好听而已。〃

  〃真的吗?〃

  〃嗯。甜而不腻,柔而不软,香而不呛,美而不艳,轻而不薄。〃

  〃还有没有?〃明菁笑着问。

  〃你的笑声可谓极品中的极品。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我说完后,明菁看看我,没有说话。

  〃怎么了?〃

  〃过儿,谢谢你。〃

  〃为什么说谢谢?〃

  〃你知道我心情不好,才会逗我的。〃

  〃你应该是因为论文而烦恼吧?〃

  〃嗯。〃

  〃别担心。你看我这么混,还不是照样毕业。〃

  〃谁都不能说你混,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说。〃明菁抬高了语调。

  〃为什么?〃

  〃你也是很努力在找工作呀,只是机运不好,没找到合适的而已。〃

  〃姑姑……〃

  〃过儿,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并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嗯。〃

  〃你还年轻呀,等景气好一点时,就会有很多工作机会了。〃

  〃姑姑,谢谢你。〃

  〃不是说谢谢,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

  〃你刚刚竟然说自己混,难道不该道歉?〃

  〃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明菁终于把语气放缓。

  〃好。〃

  〃不可以再苛责自己了,知道吗?〃

  〃姑姑,给我一点面子吧。〃

  〃你在说什么?〃

  〃今天应该是我安慰你,怎么会轮到你鼓励我呢?〃

  〃傻瓜。〃明菁敲一下我的头,〃吃饭了啦!〃

  明菁是这样的,即使心情烦闷,也不会把我当垃圾桶。

  她始终释放出光与热,试着照耀与温暖我。

  明菁,你只知道燃烧自己,以便产生光与热。

  但你可曾考虑过,你会不会因为不断地燃烧,而使自己的温度过高呢?

  明菁,你也是个压抑的人啊。
 
在银幕上移动的,不是电影情节
 

  新的一年刚来到时,柏森和子尧兄各买了一台个人计算机。 

  我们三人上网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我和柏森偶尔还会在网络上写故事,当作消遣。

  以前我在网络上写的都是一些杂文,没什么特定的主题。

  写故事后,竟然开始拥有所谓的〃读者〃。

  偶尔会有人写信告诉我:〃祝你的读者像台湾的垃圾一样多。〃

  明菁会看我写的东西,并鼓励我,有时还会提供一些意见。

  她似乎知道,我写故事的目的,只是为生活中的烦闷,寻找一个出口。

  但我没有让荃知道,我在网络上写故事。

  在荃的面前,我不泄露生活中的苦闷与挫折。

  在明菁面前,我隐藏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感。

  虽然都是压抑,但压抑的施力方向,并不相同。

  我的心里渐渐诞生了一个天平,荃和明菁分居两端。

  这个天平一直处于平衡状态,应该说,是我努力让它平衡。

  因为无论哪一端突然变重而下沉,我总会想尽办法在另一端加上砝码,让两端平衡。

  我似乎不愿承认,总有一天,天平将会分出轻重的事实。

  也就是说,我不想面对荃或明菁,到底谁在我心里占较重份量的状况。

  这个脆弱的天平,在一个荃来找我的深夜,终于失去平衡的能力。

  那天我在助理室待到很晚,凌晨两点左右,荃突然打电话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没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还在忙吗?〃

  〃嗯。不过快结束了。你呢?〃

  〃我又写完一篇小说了呢。〃

  〃恭喜恭喜。〃

  〃谢谢。〃荃笑得很开心。

  这次荃特别健谈,讲了很多话。

  我很仔细听她说话,忘了时间已经很晚的事实。

  〃很晚了喔。〃在一个双方都停顿的空档,我看了看表。

  〃嗯。〃

  〃我们下次再聊吧。〃

  〃好。〃荃过了几秒钟,才回答。

  〃怎么了?还有什么忘了说吗?〃

  〃没。只是突然很想…很想在这时候看到你。〃

  〃我也是啊。不过已经三点半了喔。〃

  〃真的吗?〃

  〃是啊。我的手表应该很准,是三点半没错。〃

  〃不。我是说,你真的也想看到我?〃

  〃嗯。〃

  〃那我去坐车。〃

  〃啊?太晚了吧?〃

  〃你不想看到我吗?〃

  〃想归想,可是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啊。〃

  〃如果时间很晚了,你就不想看到我了吗?〃

  〃当然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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