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寄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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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把你叫出来。〃
〃没关系的。〃
〃如果有所打扰,请你包涵。〃
〃你太客气了。〃
〃请问这阵子,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呢?〃
〃我也很好。谢谢。〃
〃我们还要进行这种客套的对白吗?谢谢。〃
〃不用的。谢谢。〃
荃说完后,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你刚刚好厉害,一动也不动喔。〃
〃猜猜看,我刚才在做什么?〃
〃嗯……你在等待。〃
〃很接近了,不过不太对。因为你没看到我的眼神。〃
〃那答案是什么?〃
〃我在期待。〃
〃期待什么?〃
〃你的出现。〃
荃又笑了,似乎很开心。
〃你现在非常快乐吗?〃
〃嗯。我很快乐,因为你来了呢。你呢?〃
〃我应该也是快乐的。〃
〃快乐就是快乐,没有应不应该的。你又在压抑了。〃
〃我(手指着鼻子)真的(两手交叉胸前)快乐(左手拍右手掌背)。〃
〃你又在胡乱比了。上次你比〃真的〃时,不是这样呢。〃
〃是吗?那我是怎么比的?〃
〃你是这样比的……〃
荃先把袋子搁在地上,然后缓缓地把双手举高。
〃喔。我这套比法跟英文很像,上次用的是过去式,这次用现在式。〃
〃你又胡说八道了。〃荃笑着说。
〃没想到我上次做的动作,你还会记得。〃
〃嗯。你的动作,我记得很清楚。说过的话也是。〃
其实荃说过的话和细微的动作,我也记得很清楚。
而且我的确很快乐,因为我也期待着看到荃。
只不过我的期待动作,是……是激烈的。
于是还没问清楚荃的详细位置,便急着骑上机车,赶到公园。
然后又在公园外面,奔跑着找寻她。
而荃的期待动作,非常和缓。
激烈与和缓?
我用的形容词,愈来愈像荃了。
我们走进公园内,找了椅子,坐下。
荃走路很缓慢,落地的力道非常轻,有点像是用飘的。
〃你今天怎么会来台南?〃
〃我有个采访的伙伴在台南,我来找她讨论。〃荃拨了拨头发。
〃是孙樱吗?〃
〃不是的。孙樱只是朋友。〃
〃你常写稿?〃
〃嗯。写作是我的工作,也是兴趣。〃
〃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能拜读你的大作?〃
〃你看你,又在语言中包装文字了。〃
〃啊?〃
〃你用了〃荣幸〃和〃拜读〃这种字眼来包装呢。〃
〃那是客气啊。〃
〃才不呢。你心里一定想着:哼,这个弱女子能写出什么伟大的作品。〃
〃冤枉啊,我没有这样想。〃
我很紧张,拼命摇着双手。
〃呵呵……〃荃突然笑得很开心,边笑边说,〃我也吓到你了。〃
荃的笑声非常轻,不仔细听,是听不到的。
她表达〃笑〃时,通常只有脸部和手部的动作,很少有声音。
换言之,只有笑容和右手掩口的动作,很少有笑声。
不过说也奇怪,我却能很清楚地听到她的笑声。
那就好像有人轻声在我耳边说话,声音虽然压低,我却听得清楚。
〃你不是说你不会开玩笑?〃
〃我是不会,不是不能呢。〃荃吐了吐舌头,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跟你开玩笑呢。〃
〃小姐,你的玩笑,很恐怖呢。〃
〃你怎么开始学我说话的语气呢?〃
〃我不知道呢。〃
〃你别用〃呢〃了,听起来很怪呢。〃
荃又笑了。 〃是不是我说话的语气,很奇怪?〃荃问。
〃不是。你的声音很好听,语气又没有抑扬顿挫,所以听起来像是……〃
我想了一下,说:〃像是一种旋律很优美的音乐。〃
〃谢谢。〃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因为听你说话真的很舒服。〃
〃嗯。〃荃似乎红了脸。
突然有一颗球,滚到我和荃的面前。
荃弯腰捡起,将球拿给迎面跑来的小男孩,小男孩说声谢谢。
荃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发,然后从袋子里,拿颗糖果给他。
〃你也要吗?〃小男孩走后,荃问我。
〃当然好啊。可是我两天没洗头了喔。〃
〃什么?〃荃似乎没听懂,也拿了颗糖果给我。
原来是指糖果喔。
〃我是真的想看你写的东西。〃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
〃你看完后一定会笑的。〃
〃为什么?你写的是幽默小说吗?〃
〃不是的。我是怕写得不好,你会取笑我。〃
〃会吗?〃
〃嗯。我没什么自信的。〃
〃不可以丧失自信喔。〃
〃我没丧失呀。因为从来都没有的东西,要怎么失去呢?〃
我很讶异地看着荃,很难相信像荃这样的女孩,会没有自信。
〃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呢?〃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大家都说我奇怪呢。〃
〃不。你并不奇怪,只是特别。〃
〃真的吗?〃
〃嗯。〃
〃谢谢。你说的话,我会相信。〃
〃不过……〃我看着荃的眼睛,说:
〃如果美丽算是一种奇怪,那么你的眼睛确实很奇怪。〃
〃你又取笑我了。〃荃低下了头。
〃我是说真的喔。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应该要有自信。〃
〃嗯。谢谢你。〃
〃不客气。我只是告诉一块玉说,她是玉不是石头而已。〃
〃玉也是石头的一种,你这样形容不科学的。〃
〃真是尴尬啊,我本身还是学科学的人。〃
〃呵呵。〃
荃眼睛瞳孔的颜色,是很淡的茶褐色。
因为很淡,所以我几乎可以在荃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荃跟我一样,没有自信,而且也被视为奇怪的人。
只是我已从明菁那里,得到自信。
也因为明菁,让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
现在我几乎又以同样的方式,鼓励荃。
荃会不会也因为我,不再觉得自己奇怪,而且有自信呢?
后来我常想,是否爱情这东西也像食物链一样?
于是存在着老虎吃兔子,兔子吃草的道理。
如果没有遇见荃,我可能永远不知道明菁对我的用心。
只是当我知道了以后,却会怀念不知道之前的轻松。
〃你在想什么?〃荃突然问我。
〃没什么。〃我笑一笑。
〃你又……〃
〃喔。真的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朋友而已。〃
在荃的面前,是不能隐瞒的。
〃嗯。〃
〃我下次看到你时,会让你看我写的东西。〃
〃好啊。〃
〃先说好,不可以笑我。〃
〃好。那如果你写得很好,我可以称赞吗?〃
〃呵呵。可以。〃
〃如果我被你的文章感动,然后一直拍手时,你也不可以笑喔。〃
〃好。〃荃又笑了。
〃为什么你会想看我写的东西?〃荃问。
〃我只是觉得你写的东西一定很好,所以想看。〃
〃你也写的很好,不必谦虚的。〃
〃真的吗?不过一定不如你。〃
〃不如?文字这东西,很难说谁不如谁的。〃
〃是吗?〃
〃就好像说……〃荃凝视着远处,陷入沉思。
〃就好像我们并不能说狮子不如老鹰,或是大象不如羚羊之类的话。〃
〃大象不如羚羊?〃
〃嗯。每种动物都有牠自己的特长,很难互相比较的。〃
〃怎么说?〃
〃羚羊跑得快,大象力气大。如果比的是速度,羚羊当然会占优势。
但是比力气的话,赢的可是大象呢。〃
〃嗯。〃
〃所以把我们的文字互相比较,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真的很喜欢用比喻。〃我笑了笑。
〃那是因为我不太习惯用文字,表达意思。〃
〃可是你的比喻很好,不像我,用的比喻都很奇怪。〃
〃会吗?〃
〃嗯。所以我以前的作文成绩,都很差。〃
〃那不一样的。你的文字可能像是一只豹子,却去参加举重比赛。〃
〃啊?〃
〃豹子擅长的是速度,可是去参加举重比赛的话,成绩当然会很差。〃
〃那你的文字像什么?〃
〃我的文字可能像……像一只鹦鹉。〃
〃为什么?〃
〃因为你虽然知道我在学人说话,却常常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呢。〃
荃突然笑得很开心,接着说,〃所以我是鹦鹉。〃
〃不会的。我一定听得懂。〃
〃嗯。我相信你会懂的。〃荃低下头说:
〃其实只要文字中没有面具,能表达真实的情感,就够了。〃
〃那你的文字,一定没有面具。〃
〃这可不一定呢。〃
〃是吗?〃
〃嗯。我自己想写的东西,不会有面具。但为了工作所写的稿子,多少还是会有面具的。〃
〃你帮政治人物写演讲稿吗?〃
〃不是的。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政治人物演讲稿中的文字,面具最多。〃
〃那不是面具。那叫谎言。〃
〃哈哈哈……〃我笑了起来,〃你很幽默喔。〃
〃没。我不幽默的。你讲话才有趣呢。〃
〃会吗?〃
〃嗯。我平常很少笑的。可是见到你,就会忍不住发笑。〃
〃嗯。这表示我是个高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高手。我只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喜……喜欢?〃我吃了一惊,竟然开始结巴。
〃嗯。我是喜欢你的……〃荃看着我,突然疑惑地说:
〃咦?你现在的颜色好乱呢。怎么了?〃
〃因……因为你说……你……你喜欢我啊。〃
〃没错呀。我喜欢你,就像我喜欢写作,喜欢钢琴一样。〃
〃喔。原来如此。〃我松了一口气,〃害我吓了一跳。〃
〃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想歪了。〃
〃嗯。〃
〃这样说的话,我也是喜欢你的。〃我笑着说。
〃你……你……〃
荃好像有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感觉,右手按住左胸,不断轻轻喘气。
〃怎么了?没事吧?〃我有点紧张。
〃没。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荃突然低下了头。
〃你现在的颜色,也是好乱。〃我不放心地注视着荃。
〃胡说。〃荃终于又笑了,〃你才看不到颜色呢。〃
荃抬起头,接触到我的视线,似乎红了脸,于是又低下头。
不知不觉间,天早已黑了。
公园内的路灯虽然亮起,光线仍嫌昏暗。
〃你饿不饿?〃我问荃。
〃不饿。〃荃摇摇头,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问:
〃已经到吃晚餐的时间了吗?〃
〃是啊。而且,现在吃晚餐可能还有点晚喔。〃
〃嗯。〃荃叹口气,〃时间过得好快。〃
〃你是不是还有事?〃
荃点点头。
〃那么走吧。〃我站起身。
〃嗯。〃荃也站起身。
荃准备走路时,身体微微往后仰。
〃那是闪避的动作。你在躲什么?〃
〃我怕蚊子。蚊子总喜欢叮我呢。〃
〃凤凰不落无宝之地,蚊子也是如此。〃
〃你总是这样的。〃荃笑着说。
我载荃到火车站,和上次一样,陪她在第二月台上等车。
这次不用再等半小时,火车十分钟后就到了。
在月台上,我们没多做交谈。
我看看夜空,南方,铁轨,南方,前面第一月台,南方,后面的建筑。
视线始终没有朝向北方。
然后转身看着荃,刚好接触到荃的视线。
〃你……你跟我一样,也觉得我现在就得走,很可惜吗?〃
〃你怎么知道?〃
〃我们的动作,是一样的。〃
〃真的吗?〃
〃嗯。火车从北方来,所以我们都不朝北方看。〃
〃嗯。我们都是会逃避现实的人。〃我笑了笑。
月台上的广播声响起,火车要进站了。
我和荃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呼出。
当我们又发觉彼此的动作一样时,不禁相视而笑。
荃上车前,转身朝我挥挥手。
我也挥挥手,然后点点头。
荃欠了欠身,行个礼,转身上了火车。
荃又挑了靠窗的位置,我也刻意走到她面前,隔着车窗。
火车还没起动前,我又胡乱比了些手势。
荃一直微笑着注视我。
但荃的视线和身体,就像我今天下午刚看到她的情形一样,都是静止的。
火车起动瞬间,又惊醒了荃。
荃的左手突然伸出,手掌贴住车窗玻璃。
几乎同时,我的右手也迅速伸出,右手掌隔着玻璃,贴着荃的左手掌。
随着火车行驶,我小跑了几步,最后松开右手。
我站在原地,紧盯着荃,视线慢慢地由右往左移动。
直到火车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荃也是紧盯着我,我知道的。
也许我这样说,会让人觉得我有神经病。
但我还是得冒着被视为神经病的危险,告诉你:
我贴住车窗玻璃的右手掌,能感受到荃传递过来的温度。
那是炽热的。
你就是我的太阳啊
晚上九点,我回到研究室,凝视着右手掌心。
偶尔也伸出左手掌,互相比较。
〃干吗?在研究手相吗?〃柏森走到我身后,好奇地问。
〃会热吗?〃我把右手掌心,贴住柏森的左脸颊。
〃你有病啊。〃柏森把我的手拿开,〃吃过饭没?〃
〃还没。〃
〃回家吃蛋糕吧。今天我生日。〃柏森说。
柏森买了个12吋的蛋糕,放在客厅。
秀枝学姐和子尧兄都在,秀枝学姐也打电话把明菁叫过来。
子尧兄看秀枝学姐准备吃第三盘蛋糕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