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慢回-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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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和了,回归到一种如果说不正常,至少也可以接受的状态,每年的啤酒消耗跌到了1400瓶。日子难过的时候,还要加上白酒。他和孩子们保持着精神联系,有的早晨,当他心情压抑时,他便想,谁也无法把他们从他身边夺走。可谁也没想过要把他们从他身边夺走。
他曾等待过,尝试过,希望有个女人能在他家里留下来,采取与玛丽相反的步骤,也就是说,打开门,穿着黄色的衣服,沿着走廊,慢慢地迎面向他走来,然而,这是妄想。女人留下的日子总是非常短暂,他们的关系转瞬即逝。他不奢望像卡米尔那样的女子,不,卡米尔身上的曲线是那么清晰,又那么温柔,他甚至在想,是否要马上把它画下来或者抓住它。不,他不奢求不可能做到的事。女人就是女人,即使像他一样从下身开始融化了,又能怎么办?
当格拉尔看见亚当斯贝格出现在另一头,然后走进办公室,轻轻地关上门。亚当斯贝格尽管也不英俊,却得到了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即使他脸上孤独排列的任何线条逻辑上来说都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他也很英俊。一点都不规则,一点都不和谐,没有任何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完全是无序的,但这种无序中却有一种迷人的混乱,有时甚至很丰富,如果它活动起来的话。当格拉尔总觉得这不公平。他的脸与亚当斯贝格的脸一样,都是上帝随意拼凑而成的,但当格拉尔得到的好处却甚少,而亚当斯贝格呢,手中没有王牌,却出了一张十。
因为他早就养成了阅读的习惯,两岁半就开始思考问题了。当格拉尔一点都不妒忌,而且,亚当斯贝格有幻象。尽管周期性地感到厌烦,他还是很喜欢当格拉尔的,包括这家伙难看的长相,喜欢他的大鼻子和他粗犷的微笑。亚当斯贝格建议当格拉尔跟他调到这里来,调到刑警队来的时候,当格拉尔曾犹豫片刻。亚当斯贝格漫不经心,懒懒散散,也许正是这一点与他好动、有时过于紧张和担心的性格形成了互补,结果,他成了像啤酒那样可以消除疲劳的必需品。
当格拉尔看着关上的门。亚当斯贝格用各种办法去研究那些4字了,不想打搅他的助手。他松开键盘,背靠着椅子,显得有点忧虑。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在想是否走错路了。因为这个倒过来的4字,他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过,独自一人睡觉的时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在他还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那时他还没当警察,不住在巴黎。由于当格拉尔这辈子很少出门旅行,他试着在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如果它们确实存在,而不是大部分已被遗忘的印象。
亚当斯贝格关上门,想给巴黎的四十多个警署打电话,而又不想感到他的助手对他形成的压力。当格拉尔感到精神紧张是完全正常的,他自愿充当一个介入社会的艺术家,虽然并不赞同这一做法。那样的话,就要到巴黎所有的区去调查。要跨出一步,无用而不符合逻辑的一步,亚当斯贝格希望自己一人来做。今天早上,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吃早饭的时候,他又重新翻阅了他的笔记本,看着那个4字,似乎要孤注一掷,并一个劲地向卡米尔道歉。他甚至问她怎么想。挺漂亮,她说。但醒来时,卡米尔什么都没看见,觉得在邮局赠送的挂历和一幅宗教画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其证明是她都可以不说“很漂亮”,而是说“很残酷”。他轻轻地回答说:“不,卡米尔,这并不很漂亮。”就是在那个时候,说完那个句子、否定了卡米尔以后,他才下定决心的。
由于晚上睡得少,他的动作有点迟钝,身上有一种有益的疲惫,他拨了名单中的第一个号码。
快到五点钟的时候,他拨完了电话,只是在吃中饭的时候出去走了一次。卡米尔打他手机的时候他正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吃三明治。
不是低声地跟他谈论晚上的事,不,那不是卡米尔的风格。卡米尔说话非常谨慎,而是让自己的身体来表达。想弄懂的人自然会明白,至于明白什么,没有人真正知道。
他在笔记本上写着:女人,聪明,欲望——卡米尔。他停了下来,重新读着这行文字。字很大,又扁又平,但用在卡米尔身上,它们便站了起来,好像理所当然似的。他甚至还能看见它们在纸张的表面发出破裂声。好了,这就是卡米尔。要让他写下“爱”这个词可太难了。他用钢笔写了一个A,然后停在了M上①,非常担心,不知道该不该写下去。这种保守的态度早就使他惊讶,直到由于经常去看她,最后到达了她的内心。他觉得自己进入了她的内心。他喜欢爱情,但不喜欢因爱情而产生的那些玩意儿。因为爱情会产生一些玩意儿,只要他不切实际地只躺在床上,哪怕只两天。那些东西呈螺旋形上升,在空中被某些观点蚕食,被硬板床所消化,人们认为爱情永远不会再从那里逃走。他像枯草燃烧起来的一团火,猛地从两扇门之间走到天空下,在四堵墙之间,在像烟道一样狭长的地面上完成了行走。对于亚当斯贝格那样的人来说,这种螺旋形的东西就像是一种令人伤心的陷阱,他赶走那些暴露秘密的影子,凭其天才的预感,事先就抓住了它们。那些好战的猎物已经发现猎人的足迹,所以这种预感相当重要。这种逃避,使他有时怀疑卡米尔在操纵他,因为卡米尔周期性地消失,在感情上小心翼翼,双脚总是停在起跑线上。但卡米尔是在悄悄地玩弄这些伎俩,粗鲁不足,警觉有余。所以,在她身上很难发现那种操纵别人的本能,而这种本能使她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样子,她用不着长时间地思考什么事情。亚当斯贝格不得不承认他忽略了卡米尔,没有想到她。他有时会想,但后来就忘了,因为产生了别的思想,主意一个接着一个,拼成了一个镶嵌画,这幅画预示着他将感到茫然。
笔记本一直翻开着,放在膝盖上,没有把那个句子写完,而是在A后面画上了一个句号。钻工们正在钻窗边的石头,弄得隆隆响。卡米尔没有打电话给他互致问候,而是更加得体地跟他谈起了他今天上午给她看过的那个4字。亚当斯贝格站起来,跨过路中的几堆瓦砾,来到了当格拉尔的办公室。
“你找到那份档案了?”他关心地问。
当格拉尔摇摇头,用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上快速移动的指纹,指纹已经被放得很大。
亚当斯贝格绕过桌子,走到当格拉尔对面坐下。
“如果让你说个数字,你会说巴黎有多少栋大楼被写上了这个4字?”
“3栋。”当格拉尔说。
“3加9,一共是12栋。要知道,还有很多人不会就这种事去报警,除非是那些忧心忡忡、没有工作或者是老想着一件事的人。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至少有30来栋大楼被那个行为主义者画上了符号。”
“还是4字?同样的形状,同样的颜色?”
“都一样。”
“都剩下一扇门没有写?”
“我们还要认真地核实一下。”
“你打算去核实吗?”
“我想是的。”
当格拉尔双手贴着自己的大腿,说,“我已经看见那个4字了。”
“卡米尔也看见了。”
当格拉尔竖起了眉头。
“在摊在桌上的一本书中,”亚当斯贝格说,“在一个女友的朋友家里。”
“一本什么样的书?”
“卡米尔不知道。她想可能是本历史书,因为那个人白天当男佣,晚上研究中世纪史。”
“一般来说不会相反吗?”
“这个‘一般’相对什么而言?”
当格拉尔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一瓶啤酒,喝了一口。
“你呢,你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亚当斯贝格问。
“忘了。是在别的地方,而且时间很长了。”
“如果这个4字已经在什么地方出现过,那它就不是创作了。”
“对。”当格拉尔承认道。
“介入社会的艺术形式是创作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
“那怎么处理你那位介入社会的艺术家?”
当格拉尔做了个怪脸,说:
“远离他。”
“用什么东西来取代他?”
“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亚当斯贝格在瓦砾中走了几步,不小心把自己的旧鞋子弄得满是白灰。
“我们好像已经调动了吧,”当格拉尔说,“调到了刑警队凶杀组。”
“我想起来了。”亚当斯贝格说。
“那九幢楼里发生罪案了吗?”
“没有。”
“暴力?威胁?胁迫?”
“没有。你知道得很清楚。”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说它?”
“因为我觉得其中有暴力的成分,当格拉尔。”
“在4字当中?”
“是的,这是一种无言的侵犯,而且很严重。”
亚当斯贝格看了看表。
“我还来得及带……”
他掏出笔记本,然后又迅速合上:
“……带巴特诺去看一看那些大楼。”
亚当斯贝格去拿揉成一团扔在椅子上的衣服时,当格拉尔把自己的衣服拉得平平整整的。由于缺乏天生的美,当格拉尔很讲究后天的潇洒。
十一
德康布雷回家很晚,晚饭前只有时间看一看若斯放在一边的晚上的特别广告。
当毒蘑菇出现的时候;当田野和森林布满蜘蛛网的时候;当牲口在草地上病倒或死亡的时候;当野兽在森林中生病或倒毙的时候;当面包很快就发霉的时候,但人们在雪地上看见刚刚孵出的苍蝇、虫类或蚊子时……
他把纸张折叠起来,此时,丽丝贝特正在楼里跑来跑去,喊房客们吃饭。德康布雷的脸不像早上那样喜悦,他拍了一下若斯的肩膀。
“我得跟你谈谈,”他说,“今晚去‘海盗’。我不想让别人听见我们谈话。”
“大收获?”若斯问。
“收获不小,但很要命。那条鱼对我们来说太大了。”
若斯露出怀疑的神色。
“是的,勒盖恩,布列塔尼人说话算话。”
吃饭时,若斯讲了一个故事,一半是他编的,一半是他家族的轶事,引得丽丝贝特低头微笑,若斯感到有些自豪。他帮丽丝贝特收拾桌子,部分是出于习惯,部分是想趁机接近她。当他准备去“海盗”时,她突然看见她穿着晚礼服,从房间里下楼。那件晚礼服是黑色的,闪闪发亮,和她高大的身材十分匹配。她匆匆地朝他投来一笑,若斯身上一颤。
海盗小饭店里很热,烟雾腾腾。德康布雷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边,等着若斯的到来。他显得有些担心,面前放着两个酒杯。
“丽丝贝特一收拾完餐具就盛装出门了。”若斯坐下来,说。
“是的。”德康布雷一点都没有觉得惊奇。
“有人请她?”
“除了星期二和星期天,丽丝贝特每天晚上都穿着晚礼服出去。”
“她去见什么人吗?”若斯有些不安地问。
德康布雷摇摇头,说:
“她去跳舞。”
若斯皱起了眉头。
“她去跳舞,”德康布雷重复道,“她去演出,去一个酒吧。丽丝贝特有一副美丽的嗓子。”
“他妈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住到这里以后就开始了,我教给了她一些音乐基础知识。她每天晚上都让圣昂布卢瓦酒吧顾客盈门。总有一天,勒盖恩,你会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广告的最前面。丽丝贝特·格拉斯冬。那个时候,不管你变得怎么样,都不要忘记她。”
“我会把她忘了才怪呢,德康布雷!我们可以去那家酒吧吗?可以去听她唱歌吗?”
“达马斯每天晚上都去。”
“达马斯?达马斯…维吉尼耶?”
“除了他还有谁?他没有告诉过你?”
“我们每天早上在一起喝咖啡,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事。”
“这就对了,他在恋爱。他可不是那种愿意跟别人分享的人。”
“他妈的,达马斯。可他才30岁。”
“丽丝贝特也30岁,不能因为丽丝贝特胖她就不是30岁。”
若斯失神地想像着达马斯和丽丝贝特会是怎么交往的。
“他们能成吗?”他问,“你了解他们的事情。”
德康布雷做了一个深表怀疑的动作:
“丽丝贝特对男性的身体早就不感兴趣了。”
“可达马斯很可爱。”
“这不够。”
“丽丝贝特想从男人那儿得到什么?”
“没什么。”
德康布雷吞了一口酒。
“我们到这里来可不是来谈论爱情的,勒盖恩。”
“我知道。你已经捕到了大鱼。”
德康布雷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有那么严重吗?”
“恐怕是这样。”
德康布雷扫了一眼邻桌,“海盗”里吵吵嚷嚷的,人声鼎沸,比龙头船的甲板上站着一帮粗人还吵。他放心了。
“我弄清了其中一个作者的身份,”他说,“那是11世纪的一个波斯医生,叫阿维森纳。”
“好。”若斯说,他更关心丽丝贝特的事,而不是阿维森纳。
“我在他的《医典》中找到了那段话。”
“好,”若斯又说,“告诉我,德康布雷,你也当过教师,像你父亲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这样,”若斯打了一个响指,说,“我也知道一些内情。”
“也许我给你讲的事让你感到厌烦了,勒盖恩,不过听一听没有坏处。”
“好。”若斯重复道,他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老杜库埃迪克上课的日子,回到了寄宿学校。
“写特别广告的人什么都没做,就是抄录阿维森纳的句子。主题都是一样的,都围绕着它,没说出作者的名字,也不提他,就像秃鹫接近腐尸,在周围围成一圈。”
“围绕着什么?”若斯有点茫然,问。
“围绕着主题,勒盖恩,我刚刚跟你说过。围绕所有特别广告的惟一目标,围绕着它所宣布的东西。”
“它宣布了什么?”
这时,贝尔丹把两杯酒放在桌上,德康布雷等这个高大的诺曼底人走远,才接着说:
“鼠疫。”他的声音很低。
“什么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