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五味-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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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奶奶听说九爷病着,特意过来瞧瞧。”李贵的话音方落,身后便闪出几个侍女,随后是两位女子。
走在前面的那一位挽了髻,穿一件品蓝摹本缎的罩衫,圆圆的脸,光洁的额头,身材微丰,瞧着既贵气又富态。后面的则是个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和绿衣一般大小,身上穿着葱绿遍地锦的褂子,更衬得肤白如玉。
钟景庭脸色苍白,看上去倒还真像是在病中,只许沅却知道他其实是欢实儿的很,这样的做态,怕是想要防着某人……
“不知大嫂来此,景庭迎接来迟,还望大嫂恕罪。”
三奶奶忙道:“九弟快快免礼。瞧这样子,九弟似还是病得不轻,”她冷眼瞄了一眼许沅,“这边只你一个女人当家,把九弟身子照顾好方是正理。”
三奶奶名周淑芳,母亲是皇室近支,当朝郡主,可惜红颜薄命,生下女儿不久便早早地走了。皇上怜悯,便将郡主的爵位给了这位三奶奶。
几个人边说边来到正厅,分宾主入座之后,三奶奶指着下首的那位姑娘,“这是我姑家的表妹,名叫曹方春。”
钟景庭只好再次起身见礼,两人又客气了一番,他又将公爷府的众人一一问候之后,方说道:“景庭因在病中,不得于父母身前尽孝,心中很是不安,还请大嫂转告景庭的一片拳拳之情……”
周淑芳打断他的话,“贡寺那边兄弟众多,九弟不必忧心,三姨娘那里,我也常去照应,老人家还是整日礼佛,身子也硬朗的很。”
他们在那里说话,许沅却只能站在一旁立规矩,坐不得坐,动不得动,她便唯有靠着一双耳朵,细听八方来音。此时听到这位三奶奶滴水不露的话语,心想这真是个厉害角色,难怪没有儿子也能在公爷府里荣宠不衰。
钟景庭更是不胜感激,“嫂子的大恩,景庭没齿不忘。”
“一家人,哪说得上什么恩不恩的,”周淑芳笑着说道:“说起来,平日里也难得有空到兄弟这里坐坐,今天也是巧了,我这个娇妹子,非要在城里转转。这不,转着转着就转到兄弟府上了。”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姑丈去岁吏部考优,刚刚擢升了户部侍郎,一家人才迁来京都。”
曹方春坐在那里,既大方得体,又温婉可人。听此言便微微一笑,也是笑不露齿,更兼着几分含羞带俏。
钟景庭听得明白,却不动声色,接着周淑芳的话头说道:“既是初来京城,倒真应该四处看看。只是景庭现在身体不适,不能为曹小姐略尽地主之谊。”
这是**裸的相亲啊,便是许沅都听出来了,不禁拿眼瞄了一眼钟景庭,见他还是做出那副虚弱的样子,面上更是波澜不兴。
看不出他的心思,许沅更觉得没底儿,这要是他们两人成了,自己的生意怕是再也无望了吧……
周淑芳如何听不出钟景庭的婉拒,也不再做声,只端了茶杯,小口地品着。却又听见表妹在下方突然发问:“不知九爷是什么病,家父与中州夏氏交好,可以为九爷延请夏氏宗主。”
钟景庭见周淑芳一脸的尴尬,又显出几分不耐烦来,便知道,这个姨家的表妹并不讨她喜欢。
当下他心中少了顾忌,冷冷地说道:“有劳曹小姐挂怀。然我这个病却是胎里带的,也请过中州医主诊治,只说平日里注意调养饮食即可,根治是不可能的。”
曹方春却没有自家表姐那样细腻地心思,一听说这病不能根治,一张脸立时便冷了下来,再不言声。
恰在这时,于陈氏抱了七哥儿过来行礼,周淑芳见状忙转移了话题,“瞧瞧咱们七哥儿,长得多壮实。”伸手接过胖乎乎的孩子,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阴霾。
“五哥儿前些日子病了,这不这两天才好,没曾想六哥儿紧跟着又病了……本来还想着接七哥儿回府里住,可看这样子,怕是不行了。”她叹了口气,方又接着说:“自打那年老太君去了,府上风水便有些不好,眼看着第三代如今就剩下这三位小哥……爹娘和我也就不便开口,其实也是心疼七哥儿,九弟可不要多心。”
周淑芳说着说着眼圈便有些犯红,这些年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老爷子老太太想抱孙子都要想疯了,然而她的肚皮却不争气,迟迟没有动静,至于庶房的那个孩子吧,虽是因她正妻的身份,人前人后也要尊她一声嫡母,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总觉得隔着一层肚皮,想亲近都亲近不起来。
“瞧嫂子说的,兄弟会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钟景庭说道。他心里不知道有多愿意把自己儿子养在身边,尤其是公爷府那边这几年总是不大太平……
曹方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姐姐,我们出来得久了,家里怕要担心,还是早些回去吧。”
身上的病虽是钟景庭自己装出来的,可这会儿亲眼见到效果,又不禁有些心凉,“曹小姐说得是,改日我身子好些,定会回府给爹娘及众位兄嫂请安,嫂子现下陪着客人,还是早点回府的好。”
周淑芳也坐不下去了,把七哥儿递还给许沅,再说话也客气了很多,“妹妹有空便去公爷府坐坐,爹娘总是我们的长辈,哪能像妹妹这样,一直与他们斗气。”
许沅装做一心一意地哄孩子,含含糊糊应了,又同钟景庭一起送她们上了马车,出了二门。她才从嘴边发出憋了许久地声音,冷冷地“哼”了一声。
直到马车驶出莲草胡同,周淑芳才拉下脸,“来前怎么嘱咐你的,哪能说出那样的话来,这下钟九会怎么想你?”
“姐姐,”曹方春拽着她的衣袖,“您就舍得让妹妹嫁给这个病秧子。”
“你糊涂啊,”周淑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只是身子弱些,又没有什么大病,否则哪来的儿子?”
又点着她的脑门,说道:“你呀,就是假聪明。老爷子百年之后,凭着钟家的面子,就算是庶子到时候也能封侯,你还不是稳稳当当的侯爷夫人,这难道不比什么官夫人要体面的多。”
曹方春闻言就慌了神,“那依着姐姐,我该怎么做才好?”
周淑芳很是不屑地瞪了她一眼,“现下,只好回去在老太太面前吹吹风了,至于能不能成,倒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且不说曹方春暗自懊恼,姐妹俩悄然回府,这边钟景庭一见马车在正门消失,便立时腰也直了,气也顺了,还不咳嗽了,又听许沅在身边一声冷哼,必是为自己的处境不平,一时心里说不出来的慰贴。
他转身牵了许沅的手,竟是觉得无比自然、亲切,仿佛这个动作已做过千百次,“大嫂未必有什么坏心眼,不过是想掌控三房而已,你莫生气。”
许沅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双目含情,竟似泛着桃花,嘴角不觉带了笑。下面包着自己的那只大手,湿湿的,还有些凉,她觉得不舒服,轻轻挣了挣,却感觉他又握得紧了,便只好由着他。
“我生她的气做什么,倒是那位曹小姐,怎么看也不像是她的妹妹。”
钟景庭手下使力,“你这张嘴呀,也是个不留情的,若是个个女子都如大嫂那般,男人岂不麻烦?”
许沅听着他越来越温情的话语,心说你也有这么软的时候,倒真是难得,讪笑道:“你之前不是遣了范喜儿来叫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哦,不错,叫她们一打岔,我差点就给忘了。”一面说,一面带着许沅去了书房。
桌上铺着一幅中川地舆图,钟景庭示意许沅坐下,指着图上的一处,对她说:“这个地方,叫通州。”
许沅不知他是何意,诧异地看着他指向的通州,又听钟景庭在旁解释道:“通州虽然地贫,但民风纯朴,历代以来皆被称为木匠之乡。且又与五郡相连,交通便利,用工价廉……”
许沅已是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把依云轩建在这里。”
她不知道钟景庭怎么突然转了性,会对经商之事这样感兴趣,“这个地方确实不错,只是,你怎么……”
钟景庭听她言语中不自觉**的戒备和犹疑,不由冷笑道:“我怎么?我还能抢了你的东西去。莫说这还不是你的东西,便是,你人都是我的,这点东西自然也是我的,我若真是想要,你难道还敢不给与我吗?”
这下弄得许沅还得不停地赔着小心,笑道:“我哪有那个意思,你不要想多了。我一个女人家,好多事都撕不开脸做,少不得倒要烦累你呢。”
钟景庭抿着嘴,既不看她,也不言语,拖过一把椅子,将椅背抵着桌子,一撩身上的青色缎纱长衫,坐了下去。
许沅一边瞧着,看他还真是生气了,“哟,真得气着了,”她没心没肺地瞎乐,“君子应有大量,我这儿不是认错了,别气了,再气坏了身子,你那位亲嫂子又要找我麻烦。”
钟景庭见这个时候,她心里还一直想着不要别人如何,便更加生气,偏又听许沅问道:“今天来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将来要许给你做正妻?”
他心上正恨着,咬着牙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你又何必说出来,岂不是自己找不自在。”
许沅喃喃道:“新妇进了门,七哥儿就要给她养着吧,还有我那生意,恐怕她也不能容下……”她只觉得沮丧,“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这样也好,来去全无牵挂。”
她说得声太小,钟景庭只隐约听见几个字,然就是这几个字,已令他皱了眉头,不悦地说道:“爹娘都知道我身子不好,已经说过这两年不娶正室了,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现在又使什么性子。”
许沅嗫嚅道:“瞧你大嫂这架势,怕是他们要改主意了吧?”
“只要我咬紧了牙不松口,他们也不能太过逼迫我。再说,我们已经有了七哥儿,三房后断有人,老太太怕是正恼着当初给我纳妾呢,又怎么能愿意再我填个正室,何况还是仕途平坦、官运亨通的户部侍郎家的小姐。”
钟景庭勉强一笑,“便是那位曹小姐,也是眼高于顶,怕是根本没有看上我……”
便是同为女人,这位老太太的心思,许沅却是一点不懂。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远忧。她这样看重嫡子,计较庶房,却还是挡不住庶房开枝散叶,嫡脉子息艰难。再说钟景庭,纵然文采风流,诗画双绝,却事事做不得半点主。
可见,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常**。是以,凡事只需尽人力听天命便好。
“难道,你喜欢那位曹小姐?”许沅见他那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惹不住好奇地问道。
喜欢?钟景庭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从小便被教得很好,以父母之荣为荣,以父母之辱为耻。读书,习字,作画,都是因为这些能引来父亲的夸赞,于他自己,习惯成自然,倒也说不上喜不喜欢。
至于儿女一事,那更是全凭着父母作主,而且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善妒,所以靖肃公爷府在这方面,规矩尤其大。他们兄弟几个贴身侍候的丫头,都是老太太亲自挑选,然后又在身边管教的半点脾性没有,才扔给他们。
一个个都被调教的木头一样,用三哥的话说,在床上就像个死人似的,哪有一丁点乐子可言。况且老太太有话,若是这些丫鬟哪个胆敢爬上主子的床,让她知道了,只有一条路,就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往死里打。
重压之下,钟景庭婚前的私生活,相对来说倒也简单干净,有且只有一个引导**之礼的通房大丫头。在他纳妾之后,这个大丫头就由老太太做主,许给南边一个贩马的商人做了继室。
这世间最私密的男女之事,都要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进行,钟景庭哪还能有什么兴致,甚至看到女人也是避之唯恐不急。
这最基本的互相接触都没有,也就更谈不上喜欢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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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沅见钟景庭在她的问话下变得痴痴傻傻,还以为他是真得喜欢那位曹小姐,不觉有点尴尬,一又眼睛再不敢乱瞄,专注地研究面前的图舆。山路文学
钟景庭挑的这个通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上邻中都,下靠颖川,左近济洲,右依临水、安淮,更有一条渭水直贯而下,水路、陆路都是畅通无阻。
“这么好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许沅问道。
“嗯?你是说通州,”钟景庭回神,见许沅葱白的手指敲在图舆上,“这里除了交通畅达,其他却是一无是处。”
许沅说道:“如此岂不是更好,若能因一人而兴一城,不也算是千古功业。”
男人心里,始终是事业第一,她要借着这一点,把他和自己,牢牢地拴在一根绳子上。这样,便是他日后有了正室妻子,她身边有钱财傍身,总还有些依靠,不至于无法生存。
钟景庭只是奇怪,为什么她的话,总能轻易触动自己的心弦,“因一人,兴一城!”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的,既成全了他建功立业的雄心,又安抚了他一向轻商的思想。
“不如,我们亲自去趟通州,总要实地考察一番,才能确定是不是将依云轩建在那里吧。”
钟景庭正是满腔热血,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立刻叫来齐兴安排出行事宜。
升平三十五年,旧历五月二十。
天刚放亮时,青台官邸便大开正门,随后一前一后驶出两辆马车并四骑漠北红骢,出莲草胡同向南,不多久就上了官道,一路朝颖川方向飞驰。
许沅从前坐过那种电动地三轮车。其颠簸程度。没经历过地人简直难以想像。而此时地官道。通常是用青石铺成。虽说底下地泥土是夯实过地。然而日积月累地雨水渗漏。路面早就变得凹凸不平了。
可偏她又不会骑马。只能选择坐车。便临时让绿衣缝了几个厚厚地棉花垫子。两个人凑合着当坐垫和靠背用。
绿衣也是第一次出这样远地门。按捺不住自己内心地欢喜。打出了城便撩开一线充作窗户地布帘。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