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玉娉婷-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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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醒来,红日映在锦绣窗帘上,身边没了肖彦的人影。
她坐起身,回想起天亮前肖彦暖如春风的笑,自己光顾着睡,连个道别的话都没有,心里暗暗自责着。衾被凌乱,床榻上还余有他们缠绵过的痕迹,身上还隐隐酸痛,脸上却发烧似的烫。
几名侍女打帘子鱼贯而入,有伺候穿针梳洗的,有垂手在屏风口等着使唤,穿针忽然阻止道:“你们都下去吧,屋子我来收拾。”
晋王寝宫里的侍女很识得眼色,多把她当作了寝宫里的女主人,全都告退而出,落了帘子。
穿针开了琐窗,让暖煦的阳光透撒进来,肖彦的寝殿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她收拾完,用鸡毛掸轻拂本就一尘不染的摆设,她逐一摸将过去,在殿角的大漆金樟木箱旁停住了。
里面有什么?她心念一动,手指轻轻划过箱盖。
富贵人家多把平时珍爱的物件放在自己的房内,时不时可以拿出来赏玩一番,肖彦也不例外。只是肖彦从未当着她的面掀开过,或者他本不是趋风附雅之人,那箱子成了空摆设,穿针从容地掀起箱盖,如同对着蒙尘的老物什,竟有陈旧暗伤之感。
果然,一箱子亮晶晶、黄灿灿的,晃得穿针几乎睁不开眼。进贡的嵌玉如意、御赐的水晶杯、宝石珊瑚帽顶……腌金浸银的重重叠叠,弥散开整屋的华光珠耀。穿针双手扶了箱盖,正要放下来,不经意的,箱角处一块叠得平整的似绸似帛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用十指掂起,轻轻抖开,一块三尺见长的缎子完整地展露在她的眼前。它是如此的不起眼,初看与穿针见过的任何丝锦无异。很近地俯看,锦面上柔滑而冰凉的,像女子凝脂般光洁细腻的肌肤,隐隐地闪烁着月光冰晶的辉。
“玉帛……”穿针惊喜交加地盯着它,不禁轻呼出声。
这就是夜家为之呕心沥血的玉帛,她以为再也找不到它了。不是没想过它在晋王寝殿里,却没想过她会是如此容易地看到了它,它躺在那个箱子里,安静地,天天等待着她。她激动地低下头,抚住那片帛面,如同放下曾经的承诺,知道,她以后不会欠另外一个人了。
她想,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会好好去解决的。而如今这块玉帛还是属于肖彦,她不能私自拿走,还是等机会吧,只要知道它真的存在,她的心就安然。
她吁了口气,将玉帛叠好,重新放回原处,最后她放下了箱盖。
肖彦去南营大帐有些日子了,他并没有派人来接她。穿针在惦念中打发着时光,心神始终不宁。这日,宫里有公公过来,说蕊贵人身体欠安,想见珉妃娘娘,轿子就候在外面。
穿针一惊,唤了珠璎,上五肩轿儿直奔皇宫。
到得皇宫,上了宫内准备停当的步辇。穿针催促着抬辇的宫人快些走,把后面的珠璎跟得跑出汗来。引线的寝殿分外安静,两边的侍女恭身迎候。穿针径直进了房间,一眼看见引线好整以暇地靠在侧首榻的玉色夹纱枕上,盖着红纱被,一张娟娟秀脸映得愈发娇艳动人。
穿针轻舒口气,嗔怪道:“线儿,吓了姐姐一跳。”
引线咯咯笑起来,眉宇间毫无遮掩的兴奋,依旧逃不开的稚气:“我要是不这么做,姐会主动进宫来?”
“你是我妹妹,怎会不来?”穿针也被她逗笑了,面色一敛,“和王爷一块来。”
那次跪宫事件后,肖彦暗地示意她不要私自入宫,她也顺从地答应了。要不是肖彦军事繁忙,她应该早随他进宫看引线了。
引线一愣,随即轻轻颌首,朝垂立在房内的宫女挥挥手,那宫女会意,引着珠璎出了房间。
“姐,你来闻闻这枕头,那是我自己做的。”引线兴致大好,只穿粉红海棠织锦袍衫,宽宽大大的。穿针眯起眼,一股花瓣的清香在鼻尖弥漫。
“那是各色芍药花瓣装的,花了我两天的工夫。”引线得意地歪着新枕头,迷醉般的神情,“枕着一囊杂花入睡,梦境里都是最好的,想着什么,什么就会出现……”
“皇上……对你好吗?”穿针迟疑地问,她是关心引线的。
引线毫无不快的神色,回答得很干脆:“皇上人才风雅,貌也俊秀,又多情又慷慨。那么多嫔妃有爱他的,慕他的,怜他的,一大后宫全是他的女人。”见穿针满脸担心的样子,突然想起什么,唤了宫女进来,“珉妃娘娘难得进宫一趟,你带她去旁边的花园坐坐。”
她拍拍穿针的手:“姐,你先去,我梳洗一下,好久没跟姐聊了,我随后就到。”
穿针自然不会让引线扫兴,出了寝殿。由宫女指引着,迎面柳荫里有座青粉花墙,开着月洞门,信步走了进去。
眼前真换了一番眼界,前方接着一座九曲红栏的石桥,压在一池春水上。两岸桃花茂盛,左右两带沿墙的曲曲折折的回廊,穿针才起脚几步,空气里忽然有一种熟悉的龙涎清香。
她回头,刚才陪伴在后面的宫女不见了。
玉娉婷 今年花胜去年红(四)
她感到了异样,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中间是鹅卵石砌成的甬道,她只顾往前走,脚下一绊,人倾斜着往一侧倒。说时迟那时快,迂廊一角闪出一个人影来,双臂一展就将她扶住了。
穿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人目光,她忙垂下眼帘,轻轻地抽开身,微一屈膝:“臣妾见过皇上。”
“珉妃二、三个月不见,出落得越加标致了。”肖沐依依地松了手,深深地看住她,眼眸里似有熠熠的光瞬间亮起。
穿针淡淡一笑,施礼谢过,就当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转身朝引线的瑶华宫走。肖沐并没叫住她,走在后面缓缓步行,不一会就看见立在月洞门两边的宫人内侍。穿针紧张的情绪松懈下来,想想或许是凑巧遇见了皇上,皇上好歹是肖彦的亲兄弟,不会再对自己有所造次,自己刚才分明是疑心太重了。
肖沐在后面说话了:“如此好天色,蕊贵人也会出来晒晒太阳。珉妃在此稍待,陪朕下盘棋如何?”
穿针见桃花林的六角亭中圆桌圆凳,亭外还有宫女恭候,肖沐正巴巴地望着她。对下棋她只知皮毛,又不好意思拒绝,便顺从地应了。肖沐展颜笑得很开心,忙请穿针坐了,命内侍排上棋盘,自己又兴高采烈地在对面坐定。
两个人东一着,西一着,摆成一个车马临门势。肖沐的眼光不时从穿针的身上飘过,穿针下得专注,肖沐神情恍惚,只会跟着穿针的走势,对了良久,竟是一盘和棋。
“皇上定是让臣妾的。”穿针笑道。
“哪里?是朕棋艺不精,咱们重来。”肖沐重新排棋。说话间,引线换了一身樱色云纹拖地的袍衫姗姗而至,在另一侧坐了,默默地看着他们下棋,不久,穿针输了。
引线道:“如今要轮着臣妾了,臣妾与姐来下盘棋吧。”
肖沐把原先的位置让给了引线,自己就势坐在穿针的身侧:“好好,朕来督阵。”一旁坐着,深深呼吸着从穿针身上散发出的微微清香,此时的穿针垂眸注视着棋盘,蔚蓝的水天光色随着她不经意的笑晕开,竟让他如全身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不多时,黑云已成一势。穿针正要叫吃,肖沐发急道:“这着下不得!下了这一着,那一块要全军覆没了,快些打劫为妙。”穿针依言,寻了一劫。
引线打了肖沐一下,嘟嘴道:“你这滥皇上,干你什么事?”
肖沐扬眉,依然好脾气:“什么滥了?”
引线也不在意,只顾自己说话:“观棋不语真君子,皇上如今开了口,岂不是滥皇上?”
穿针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像平常小夫妻打闹,跟着笑起来,以前的尴尬事情也就烟消云散。想想引线注定是贵人的命,心里甚是替她欣慰。
时辰在一派祥和中流淌,转眼已过了晌午,穿针在肖沐的挽留中用了莲心茶,想想时辰不早,引线身子困乏该歇了,于是起身告辞。
肖沐一直送到外殿。绞珠蛸的珠帘随着穿针的身影晃动,潋滟起一***的轻浪,撩得肖沐心神荡漾。他定了魂似的站在珠帘内,贪婪地望着穿针离去的背影,绿荫中她藕色斗纹锦的披袍展开,就像满目清波碧叶中一枝白莲盈盈绽放。
“皇上该满足了吧?我姐可是难得如此开心。”
引线站在肖沐的后面,继续道:“想想皇上真的可怜,还要臣妾帮忙一解相思之苦。可真见面了,只能近其人不能近其身……唉,我姐好歹原谅皇上了。”
这话说得极为刻薄,肖沐置若罔闻,仿佛依旧沉浸在那份甜美之中。引线见他半晌不动,也懒得跟他虚情假意的,便要回自己的被窝里。肖彦清醒过来,顺手一拉,引线惊呼一声,人便歪在了他的怀里。肖彦乘势抱起她,一直抱到床榻上,人就粗野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你压着我的孩子了!”引线生气地叫道,粉拳落在肖沐的肩膀。
肖沐并不动气,探手下去将她的罗裳褪尽,唇齿紧紧贴上她剧烈起伏的颈窝,一路舔下去,含住了胸前高耸起伏的朱砂。
“你做得不错,朕赏你。”他含糊地应道,带着一种难言的渴望狠狠地咬了一口。引线痛苦地喊出声,同时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席卷而来,仿佛只有这样的肆虐、极端的痛,才能将心中胀裂的冰面开冻,那种无法言语的煎熬才能稍微得到平息。
“明日朕下旨,封你为蕊嫔。”
引线停止了叫喊,只觉得四下里顷刻静了,只余下肖沐的声音清楚地滑入耳内,一时,她忘记了疼痛。就算肖沐如一条穿梭的鱼从她身上滑走,她也不在乎。她将头深深埋进掺了芍药花瓣的夹纱枕,淡淡地笑了。
同时,她又在扳着指头掐算着,老天还是眷顾她的,才短短二个月,她从蕊贵人一跃成蕊嫔了。嫔,位在妃下,而肖沐的妃子,没几个吧?
穿针乘了步辇往宫门走,清爽的风吹过整个皇宫,吹过她含笑的脸,伴着花木的馨香。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发梢,身旁的珠璎嘀咕道:“娘娘,奴婢总感觉不对劲,怎么她们一开始就把奴婢支走了?”
穿针一怔,接着笑道:“哪有你想得这么多的?引线过得好,我放心了。”
“可您总让人不放心。”珠璎轻声道,“王爷要是怪罪下来,奴婢可就惨了。”
穿针笑起来,安抚珠璎:“小人精,王爷要是怪罪于你,我替你担着。”
这时,远远的,宫门外传来马的嘶鸣声。紧接着,宫门两边的侍卫黑压压跪了一地,一匹通体火红的赤烈马从宫外飞驰而入,身上的红鬃飘飘欲燃,风把马上人飘渺的披氅吹成了飞天。
“王爷!”珠璎惊呼。
玉娉婷 碧海青天夜夜心(一)
抬步辇的宫人随着声音全都匍匐在地。
肖彦的赤烈马昂首挺胸驰骋在宽阔的天庭上,近得穿针的步辇,肖彦跃身下马,挺直似剑的身躯割裂了刺目的阳光。他大步来至穿针面前,伸手扳住她的肩,从上而下,从下往上,细细地审视。最后,用亮得不亚于雪光的眸子注定穿针:“他对你怎样了?”
穿针倒气定神闲,浅淡的笑意经唇渲开:“臣妾不是好好的?”
“叫你别私自进宫,怎么这般不听话!”肖彦的脸上有了怒意,他大声地朝她发脾气,眼波里划过一道暗青色的阴影。
一瞬间穿针愣住了,脸上薄薄的一层血色迅速地裣去。
“王爷……”她感到不知所措。旁边跪着的珠璎慌忙道:“王爷,是奴婢有错,不该让娘娘进宫的。”
“少插嘴!”肖彦在穿针面前来回了几步,眸光投向皇宫深处,敛着眉眼,冷冷地咬了咬唇,“他也不敢怎样。”他不容分说地抱起了穿针,将她举过马背坐稳了,自己翻身上马,巨大的披氅将她整个人包拢住。
“王爷,去哪?”穿针惊惶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只低低的一个字:“走。”肖彦扬鞭,赤烈马犹如一团焰火,笼着烟一般的两个人向宫外飞去。十几名身披甲胄的侍卫紧随其后,直往南边去了。
耳畔有泠泠的风声,道路两旁的绿树飕飕而过。穿针蜷缩在肖彦的怀里,张开双眸偷看前面的景致,渐渐地,她明白过来,唇边再度浮起微笑。
阵阵春风阔大而光滑,像一匹最柔软的丝锻,滑过他们的脸庞。穿针明白,他要将她带往一个从未体会的地方,他的神情又变得平静的,唇紧紧抿着,眼眸端凝而坚执。她抬眼看着他,蜷得更紧,微笑着不说话。
她知道,他是真的真的在意她的。
“还笑,”果然他略带责怪的声音在耳边拂动,“听手下人禀告,差点把我疯掉。”
她湿润了眼眶,脉脉无语。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相拥而行,各自缄默地守着这份难得的沉寂。春光明媚,风儿散漫了一路的风花。
南营大帐。
帐门大开,众侍卫簇拥着肖彦的人马进入,门两边戴盔束铠的守卫欢呼不已,跪膝迎接。放眼过去,一片片营寨栉比罗列,整齐划一。山风吹得旌旗猎猎,持戈执戟的精兵在阮将军的调度下,列成整齐阵势。阮将军一挥银枪,队伍迅速列成另一阵势。那铿锵的呐喊声,就像永不停止的钟声,坠入耳鼓。
肖彦策马,不停驻的,继续前行。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山腹幽岫,他终于抱她下马。他小心地扶着她走,脚下是松软芊绵的青草,听着鸟儿聒噪的啁啾声,阳光千针万芒地撒入。香风习习,山花从迷离的碧空飘舞下来,须臾之间如红雨霏霏,白雪纷纷。
终于,他们站在峰顶上。满目苍翠葱郁,无数的山峦连绵起伏,如绿色的波浪逶迤而去,与天际与白云连成一片。远处,飞瀑好似浩瀚汹涌的水飞悬倒洒,一弯彩虹在空中曲亘横跨。脚下是沉寂的山涧,南营大帐就点缀在山谷中。山脉的边际悬着灿粲的太阳,烂漫的金辉延拓出一幅丰润饱满的画轴。
肖彦豪情万丈,挥袖,将明媚的山川斫成一袭凌轹的战袍:“这就是最需要固守的地方。”
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