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玉娉婷-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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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父骂道:“没良心的闺女,爹这是关心你!”
引线也生气道:“你要是真关心我,多替我想想如何见到晋王爷!”
龚父睁大了眼望着引线,引线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又不好意思向父亲讲这种事,只有抬眼继续望天空。
这时,前院跑进来一个人,见到这对父女,只是略微施了礼,又急匆匆跑向龚母的屋子。
引线见是穿针的贴身侍女珠璎,不觉有点怅然,喃喃自语道:“定是雯妃娘娘死了……”少顷,果然从龚母的屋子里传来穿针悲恸的哭声。
龚父沉思片刻,拍拍女儿的肩:“这不就可以进王府了?”
引线疑惑地问:“哪里?”
远远地,珠璎一手提着祭品,一手搀扶着脸色惨白的穿针,两人走路磕磕绊绊的。龚父朝着她们努努嘴,眼睛眯成了缝:“你还不快去扶扶你姐。”
引线醒悟过来,飞快地跑到穿针面前,想想不妥,顺势接过了珠璎手中的祭品。穿针已是悲痛得不能自抑,整个人靠在珠璎的身上,俩人任凭引线跟着,一路马车直奔晋王府。
琬玉的住处是二进的院落,一跨入院子,抑扬顿挫的诵经敲磬声让引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台阶两旁侍女宫人跪了一地,周围笼罩着肃穆凄切的气氛。引线边走边偷偷地环视四周,旁边的珠璎拉了拉她的绣角,她一愣,只好跟珠璎垂立在石柱旁,眼睁睁看着穿针独自幽魂般飘进了明堂。
明堂两边,蓦然的是十几名端然啜泣的家眷。穿针目光平视,前面是一层层浅白的纱罗,她恍恍若若地走着,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筋骨就好似一片片的剥落,全身无法磨灭的惨痛。
穿过明堂,过了天井,就是琬玉的屋子。袅袅烟雾间,漫天满眼的白纱,而白的尽头,琬玉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清雾烟岚笼起她如画的眉目。她身着穿针刺绣的石榴红锦服,就像一朵盛放的繁花。她的表情很安静,安静得甚至看不出生前的痛苦,金簪玉摇缀满云髻,两腮和嘴唇上薄薄地敷上一层水红色的胭脂,看起来含笑睡去一般。
她定是把自己安排妥当,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光临。想起她曾经用手指掂起丝线,用无比神往的口气对穿针说:“好妹妹,如若我穿了你绣的衣服出现在人们面前,那是什么光景,该多引人注目啊!”是的,这就是她引人注目的一天……这个出身名贵,却始终以一种垂首低眉的姿态活着的女子,是否会料到,当她穿扮最绚烂时,正是她最芳菲的生命结束的时候?
穿针走到近前,缓缓地跪在了琬玉的身边。她抚起琬玉平放着的手,提醒自己隐忍不要哭,泪水还是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心是极痛,为了这可怜的女人。她看着琬玉,仿佛在看着以后的自己——以后的自己会是这样的吗?她惘然,她彷徨,谁会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不会有的。
她无声地流着泪,无声地向琬玉倾诉自己内心的苦楚,最后将琬玉冰冷的手重新放回原处。就这样,最后送琬玉一程。
余下的时日,她不愿再想,行一路,走一程算了。她吃力地站了起来,目光有些涣散,她又走得极慢,所有东西都影影绰绰只存下一个轮廓。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的面前,她定定地望着,很想努力地看清他的脸,他只是一个伸臂,就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别走……龚穿针。”
穿针低呼,随即挣扎着。他的手臂很有力,执意地抱着她,袍领的一面贴在她的脸颊,暖熏滑润的触感,还有龙涎香的味道,他低沉有点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徊:“别走……”
她抬眼,他的眼睛里似乎也有水光,显得他神情很伤感,伤感得如同无辜至极的孩子。她的心一瞬间被柔软的东西堵住,她终是哭得累了,将头倚在他的胸前,哽咽着问:“引线怎么办?”
玉娉婷 人生有情泪沾臆(四)
他的身子一滞,抱她的手松了。穿针也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了他的手,直直地面对着他。
肖彦的面色死白,抿着的唇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半晌,他极慢、极吃力地回答:“我会给她一个名分。”
穿针愣愣地站着,自己明明等的就是这句应承,真自他的嘴里吐出却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忽然一笑:“好,臣妾知道了。”
她勉力忍着,一转身撩开层层白幔,踉踉跄跄向屋外走去。他五内俱焚,在后面大声地嚷道:“我知道,我一说,你肯定要走的!”
穿针哪听得进去,一直走出了屋外,一身素衣素服的陈徽妃正巧走到门口,看见穿针停止了脚步,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催促道:“看你头发乱的,快去梳洗一下,皇上马上过来。”穿针闻言,由宫女指引着拐过月亮门,朝另一方向走。
庭院里,引线翘首等待着。
脖子都酸了,还未见肖彦出现。她不耐地捅了捅身边的珠璎:“能有那么多罗嗦事,我姐怎么还不出来?”
珠璎一见她就烦,索性挖苦道:“不全是为了等你姐吧?”
引线刚要争辩,忽听得院外有宫人唱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珠璎斜睨一眼引线:“今日算你开眼,连皇上皇后都让你见上了。”一边拉她去了靠近角落的地方。紧接着,明堂里的人也出来了,一干人齐齐地伏跪在地,三呼万岁。
引线远远地看见一群宫人如众星捧月拥着皇上、皇后进来,年轻的皇上一身便服,面色和气却漫不经心,眼光朝伏跪的众人一一扫过,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想寻找的目标,才径直往明堂走。引线心中猛地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仿佛是熟悉的,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皇上和王爷倒有七八分像……”
跪地的众人见皇上携皇后进去了,才相继起来,许多人初次见龙颜,都站在院子里朝着里面张望。引线也赶着过去凑热闹,正望见肖沐高大的身影映在垂地的白纱罗上,白纱罗如浮云一层层滚动,仿佛外面有扬起的风,正把引线心里的记忆一点点地浮起。
这身影……引线的心底突然起了轻微的颤抖。
她有点迷糊,呆神地站了一会,周围的人散尽,她才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会呢?
回家去睡个暖和觉,定是这段日子胡思乱想着,有点神经衰弱了。
明堂里天青瓷香炉里的残香,如众人的泪在慢慢地坠下,跌进灰里。引线随着吊唁的人流缓缓步入,想起秋天景辛宫烟霭纷纷的西院里,琬玉的面色皎白如月,像秋水中浮动的一片寂寞的杂花,才短短的几个月,就香消玉殒,与残花共葬了,心内不免有了感慨,深深地拜了三拜。
天色开始暗淡,引线独自在天井、庭院徘徊了一会,又不敢走得深入,看周围人烟绰动,心下一阵烦躁,垂着头进了一侧的小花园。
忽然,空气中漫漾着一缕撩人的清香,这香气太熟悉了,熟悉得她在睡梦中也能隐隐闻得到。引线的心狂跳不定,刚跑了几步,林子里传来惬意而自在的笑声。
皇帝肖沐正站着向陈徽妃问话,陈徽妃敛袖应答着,看见引线突然出现,俩人蓦地停止了说话。肖彦见平白冒出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茫然地望着她,神情古怪之极,他的眉微微纠结了一下:“是雯妃的家眷?”
陈徽妃扫了引线一眼,笑道:“是珉妃家的,一点礼数都不懂。”接着又深深福了一礼,“皇上刚才所言极是,臣妾这就去准备。”
说完,朝着园门走,经过引线身边,只是淡淡地瞥了瞥引线。引线的魂灵大半个已经出了壳,头虚弱地垂下,脸色雪一样的白。
眼前暗了下来,龙涎香拂拂,肖沐站在引线的面前。一时间引线脑子里一片嗡嗡声,好似滔天巨浪劈头盖脸地向她袭来。
肖沐奇怪地看着她,看惯了六宫粉黛的他对美貌的引线并不惊艳,因为是珉妃的家眷,他才有兴致过去问话:“刚才有没有看见珉妃娘娘?”他的声音放得十分轻缓,又似谨慎的,仿佛这一问再普通不过了。而在引线听来,却如同钝刀子在她胸口打了个洞,一分一分地割裂着她的血肉。
那日,肖彦将信函揉成一团,掷到桌面上,生气地质问道:“这信哪来的?怎么是我的笔迹?”
他冷眼看向她:“你说,本王到底对你做什么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孰不知,这次是大错特错了!肖彦说他会去查明此事,心里肯定已经不屑于她了。蠢的是她,她奔他而去,却在还未“看到”他的脸,自己的一切就被另一个相似于他的人夺去了!
园外传来珠璎唤她的声音:“引线,引线,溜到哪去了?娘娘叫你回去呢!”引线仿佛没有听清,只迷迷蒙蒙地定住肖沐。
那声呼唤,和着震雷,击响在肖沐的耳膜。肖沐惊骇得后退一步,指着引线:“你——”
引线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砖地面上:“皇上……”
肖沐脸色大变,四顾无人,抬脚就想走。引线在后面拉住他的袍角,哀号道:“皇上,奴婢就是那个引线啊!龚穿针的妹妹……”
肖彦迅速地平静下来,一把扯掉了引线的手,冷哼一声:“你是谁跟朕有什么关系?”他走得极快,脚步没有了那次的仓促,优雅而自若。
引线的眼里空洞洞的,她猛然起身追赶着,失了神智的脚步被花园外的高高门槛一绊,整个人跌倒在了门前。
她终于嘤嘤地哭了起来。
靠近仁裕街的西巷,蒙蒙地落着细雨,湿漉漉的巷子上,倒映着昏冥的灯辉。年后的京城,潮湿的空气中蕴透着料峭的寒意,穿针撑着雨伞朝巷子深处走,灯光拖起她细长纤柔的身影。
玄色的大门打烊了,门缝里依稀有零星的亮光在闪烁。不远处袅出丝竹的声音,在斜风细雨中婉转着。穿针定了定神,轻轻地叩响了门鼻子。
“哐啷”门声异样的触心,须臾,披着夹棉袄的女人闪出一道门缝儿,模样惺忪,朝穿针翻转着眼珠子,斜斜地说话:“找谁?”
穿针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大姐,崇先生是住在这儿吗?”
女人呵着手,不耐烦道:“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们说过,崇先生出去个把月了,想找他算命,等他回来再说。”
穿针闻言,不知如何回答。女人挥挥手:“一天到晚敲门的,让不让人睡觉了?”说完,门又哐啷关上了。
穿针失望地回转身,想着去年夏日里崇先生的话,心里麻酸酸的苦涩。
后面的门又开了,女人从里面探出身,朝她招手:“你过来。”
穿针过去,女人歪着头问:“夫人是来算命的,还是找答案的?”
穿针微愣,想着自己的命崇先生已算过了,自己分明是来找答案的,于是老实地应了一句。
“夫人娘家贵姓?”
“姓龚。”
那女人就大惊小怪地说道:“早说不就没事了?我这里有崇先生留下的信函,说若是有姓龚的夫人想找答案,就交给她。”回身拿信函去了。
穿针吃惊地站在屋檐下,崇先生料事如神,自己难道来晚了不成?
世事如棋,琬玉的命运被崇先生一语成谶,而自己的命运是否已经落在局中,心甘情愿地等着认输?她不甘心,所以她来了。在她虚空恍惚的日子里,究竟是寻找他,还是,等待另一个他?
她要答案。
女人递了个薄薄的信函过来,皱巴巴的,漾着靡靡的草烟味。穿针拿了个银锭给女人,女人起初不要,推诿几句满面堆笑地收下了,还一直送她上了轿。
夜已深,龚母已经沉沉睡去。穿针站在琐窗旁,半夜里雨过天晴,月亮在西天又爬了上来,出奇的圆、出奇的明亮。清辉洒在她庄重而温和的脸上,她虔诚地拿出了那张信笺。
她小心地拆了,手指有微微的抖动,当整张纸展开,映在穿针眼里的只有工整的一个“肖”字,她垂下的睫毛颤颤地跳,脸颊上旋即染上了一层更深的伤感,她怔怔地看着,泪水再次潸然而下。
晚了,太晚了。
他即刻就要给引线一个名分,她还会心安理得地继续呆在王府里吗?她有她的傲骨,她知道,再也不会的。
她默默地悲伤着,睡梦中,那颗凄清的泪依然挂在眼角。她一声又一声地问着崇先生,为何答案是他?
窗外鸟儿叫得欢,阳光透过窗上的镂雕,温暖地照在床上。穿针睁开了眼,发现自己醒得晚了,娘的床榻上空荡荡的。
她霍然半坐起,抽出枕下的信笺细细地看了看那个字,又抚额沉思了半晌,将信笺重新放回原处,起了身。
梳洗完毕,出了屋子,拐过鱼池,朝着引线的侧房走。从王府回来,引线一直沉默着,谁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唯有她这个做姐姐的知道,只要把肖彦的话告诉她,她又会开心地笑的。
龚母从引线的房里出来,脸色有点慌乱,看见穿针,双手颤动着就要倒。穿针叫了声“娘”,上前一把扶住。
“线儿……线儿不见了。”龚母的声音带了哭腔。
穿针一下子就愣住了。
玉娉婷 朝如青丝暮成雪(一)
她急忙扶着龚母进屋,引线的房间整理得比平时干净,梳妆台上,她向来喜欢涂抹的胭脂粉盒不见了,穿针打开衣橱,便明白了。
引线,她离家出走了。
“这些日子老感觉她不对劲,平时爱闹的,这回换了个人似的,问问她,她这性子……”龚母坐着直啜泣,“女大不中留,越大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