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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帝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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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血戰之後,車馬道上狼藉不堪,遍地都是斷劍殘戟、斑斑血跡以及蛣蜣人扔棄的鎧甲頭盔。人們忙碌著收拾地面,聽到我倆尖銳的爭執聲,都不經意似地抬起無神空洞的眼睛,又繼續麻木地乾手裡的活。
我朝著駐地急趕。太陽已經斜掛在西天。這場戰爭不算漫長,可我出來很久了,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封逸謙。
孱弱多病的封逸謙,一定還在巴巴地等著我。他可是餓了?渴了?
司鴻宸跟在後面,拼足他所有的耐心,企圖說服我,“樓婉茹,你清醒清醒,我們是死過來的,不是想回去就可以回去了。安洲城那場車禍,我倆已經葬送在火海里,臁暝顼w上天了!”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回頭瞪了瞪他。我很想就這樣告訴他,我不是樓婉茹,我是能救他回去的現代女子韓宜笑。可是,看看他那副氣吞山河舍我其誰的神情,無名之火直竄腦門,便轉過身不再理會他。
他還在喊:“你總要給我時間對不對?梁漢王朝為何差點遭受蛣蜣人蠶食滅亡?那是因為它們都進入風燭殘年之期。天子王族只會恪守祖先舊制,不思變革,又依賴祖先之名分封裂土,這樣的王朝會迅速沉寂下去的。歷史上為何少有記載?那是因為不出幾年這個王朝真的被滅了!樓婉茹,難道你不想看看,這個王朝究竟是怎樣滅亡的嗎?”
我恍惚了一下,不知不覺中,真的停止了腳步。
“其實……我也不想回去。”我低喃一句,眼望著前方,說給後面的司鴻宸聽,“對於你來說,習慣了戎馬倥傯,這些事情自然不在話下。無論將來如何,那肯定是最富有刺激性和挑戰性的,這些我都欣然接受。不過,在這個異世,你不是司鴻宸,我自然不是受你欺負的樓婉茹,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請你學會尊重我。”
他稍作沉默,背著手徑直走到我的面前,彎身細細地看我,嘴角依然掛著湵〉男σ狻
“樓婉茹,我越來越覺得你與眾不同,如果你早點投胎在古代,你就是武則天二世了。樓祥鎔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女兒?我越來越覺得你不像是他親生的。”
他戲語連連,帶著孩童似的頑劣,“在這個夫權社會,讓你當家作主一回。你說,接下去你跟我走,還是等著我?今天剛封了個考工令,我要去報到了。”
我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繼續向駐地走。他也洠枺瑑蓚人達成短暫的默契,一起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那間破院子了。院門外站著幾個人,朝裡面指指點點不知在說著什麼。我腦門一熱,額頭一層細密的汗。
“來了來了。”有人看見我,忙叫。
“啊喲姑娘,你怎麼扔下病人出去這麼長時辰?外面打得亂哄哄的,那小爺一定是出去找你,暈倒在門口。要不是有人經過,怕是早就命喪黃泉了。”他們開始責備我。
我顧不得解釋,趕緊道了謝,大跨步衝了進去。
封逸謙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雙目緊椋А
“阿謙!”
我幾乎忘記了司鴻宸,無邊無際的愧疚感充斥全身,抖著聲音呼喚著。
這一聲,將封逸謙從半昏迷狀態中喚醒。他定定地看著我,眸子黑若點漆,臉上浮起乞求的溫柔笑意。
“你來了就好……我想回家……”他微弱地說道,冰涼的手握著我的。
“好好,我這就送你回去。阿謙,對不住,我害你受苦,封叔他們也不知道在哪兒。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會送你到儷城。”
我不斷地自責,手心輕輕地按在他的額角。他弱弱地笑了笑,再度昏沉過去。
我內心充滿了恐慌,趕緊收拾枺鳌
司鴻宸一直看在眼裡,這會兒突然發話了,“這是誰?怎麼親密得像小夫妻似的?”接著轉向我,做恍然狀,“怪不得你給我定了那麼多規矩,原來你找到溫柔鄉了。樓婉茹,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性,如果惹惱了我,我一個手指頭就可以將這小子掐死!”
我微微一震,閃身護住封逸謙,朝司鴻宸生氣道:“他只是個體弱多病的小少爺,此番救我,差點連自己的命都搭上了。我必須送他回儷城,他需要我的照顧。”
將經歷簡單講給司鴻宸聽,看他臉色凝重,我嘆息道:“我送他回家後,即刻回皇城找你。你如今是考工令,這官使雖小,卻一點都不能有所耽擱。袁放正虎視眈眈呢,萬一被他抓住什麼把柄,後果就不堪設想。”
司鴻宸輕蔑一笑,“靖帝還想將我當棟梁之才呢,袁放暫時不敢動我。有朝一日我出頭了,鹿死誰手還說不準。到那時候,他即使是求饒,你也不要動惻耄е摹!
他睥睨一眼昏睡的封逸謙,自然不屑地笑了。
“就讓這毛頭小子享受幾天。快去快回,我在皇城等你。”
暮色時分,司鴻宸叫來一輛輜車。我們把封逸謙抬進車內,喚車夫趕緊上路。臨走的時候,我還朝司鴻宸淡淡地摚Я藫'手。
出了皇城枺T,輜車便在寬闊的黃土官道向儷城方向疾馳而去。
道邊滿眼莽莽蒼蒼的綠,引水支渠在夕陽下如銅鏡閃爍。雖然天色漸漸暗淡,時有商旅在道,車馬爭先恐後絡溃Р唤^。聞聽靖帝趕跑了蛣蜣族人,那些流亡在外的商賈貴胄又回來了,他們都想早先見到龍顏,以示忠心。
在這車馬如流的大道上,迎面幾輛彩飾的輜車分外打眼。裡面時有嬌笑鶯歌的聲音,連我也屏息凝神,聽那散漫歌聲浚|飄來。
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
隰有萇楚,猗儺其華。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
隰有萇楚,猗儺其實。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
……
聽得一陣,彩車隊伍從面前擦掠而過。我好奇地看去,其中一輛車上的歌聲戛然而止,便見裡面有人影綽動。車簾子揭了揭,閃出一個靚裝女子的半個身子。那人兩邊瞧了瞧,將一小籮瓜子殼倒在大道上,又閃身進去了。
我的眼皮無端地跳了跳,心臟噗通一下。再次眨眨眼睛望去,車隊已經離得我們漸遠。一個幾乎遺忘的名字,突然地迸出,又突然地消逝了。
“渴……”身邊的封逸謙動了動。
我停止了恍惚,將水壺緩緩遞到他的嘴邊。封逸謙喝了幾口,止不住地咳嗽起來,我輕敲他的背,他緩了半晌的氣,卻始終洠в刑а劭次摇
從皇城出發至今,封逸謙的臉色漸漸緩和了,卻似乎裝滿了心思,總是不經意地挪開眼。他的目光總是穿過眼前的綠,飄忽不定。
我不懂其中的端倪,以為即將與他各分枺鳎谏鷼狻@⒕紊盍耍憬跤懞玫佤尤灰恍Γ耙葬峤o你找個醫術高明的郎中,讓你隨身攜帶救急奇效藥,什麼救心丸之類的,保准你洠铝恕!
這是我的心裡話。封逸謙嚅囁了一句,聲音輕細,聽不出他的情緒。
我的目光也跟著轉向簾外,天色已晚,路邊的馬車漸漸稀少,周圍朦朦朧朧的。西邊牽起一顆孤星,不住地朝我眨眼睛。前面三岔口停著幾輛馬車,馬兒正在悠閒地吃草,旁邊的幾個人似乎等待已久,不耐地站了起來。
夜色下,其中一人的花白長髮耄щ'閃著銀光。
封澤。
我的腦子嗡嗡直響,一個寒戰,忍不住望向封逸謙。此時此刻,封逸謙近在咫尺的容顏如此模糊,只有那對晶亮的眸子掠過一道陰霾,轉瞬即逝。
輜車被擋道攔截,還未等車夫開口,封澤刀起,只聽沉悶的一記聲響,車夫整個人重重地倒下馬。
“阿謙……”我顫抖地叫了一聲。
封逸謙只作未聞,無聲地經過我身邊,霍地跳下了車。
白袍翻飛,身姿矯健。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個孱弱無力病入膏肓的封逸謙呢?
一陣朗笑聲。封叔從馬隊裡大踏步走來,徑直走到封逸謙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加讚賞道:“乾得好!此番進皇城,你必有很多收穫。看見靖帝了?那個袁放一定在你面前麻痺自己了吧?哈哈!”
封逸謙輕鬆而愉悅的聲音,“袁放差點懷疑上我們了,我只有裝病矇混過去。上次我們洠в薪貧⑺麄儯麓我欢ㄓ袡C會……”
封叔按住他的話,笑語道:“天色已晚,我們繼續趕路,回家詳談。”
話說到此,抬眼看了看我,摚质疽馐窒拢皝砣耍堰@個女人押回儷城!”
幾個隨從一擁而上,將我從輜車內拽了下來,用長繩子重新綁住我的雙手。當手臂上一種灼傷的痛楚刺入,我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痛苦而漫長的折磨又將開始了。
只是這次,有更深的痛意夾雜在其中,像夜半冬寒浸透全身,每一寸骨頭都是陰寒的。
“你告訴我,阿顰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衝著封逸謙的背影大喊,聲音哽住了喉嚨,已然嘶啞。只是這個背影不再轉身,面容不再燦爛,在昏蒙的夜色下都已成了模糊的影。
誰會想到,無論情感已是萬年冰封的我,還是自以為聰明一世的司鴻宸,在一個瘦弱少年面前,我們都成了輸家。


白日裡,封家。
“這女子果然是袁放他們派來的,是潛在封家的一隻小狐狸。”
封叔喝完侍女呈上的酸梅茶,大大地吁了口氣,朝身邊的封夫人說著話。
封夫人早已經變了臉色,指著跪在地上的我,怒叱:“老爺早就看出你不像宮奴,我還不信,謙兒也不信,這會兒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你說,靖帝讓你潛入封家,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精疲力竭地跪著,眼前陣陣發黑,卻咬牙冷笑道:“滑稽,如果封澤那日不讓我上船,或者選了別人,我根本進不了你家。”
“是你故意勾引我的!”身後的封逸謙突然出聲,他幾步衝到我的面前,我聽得出他的聲音在顫抖,“在封家你扮演的角色真好,我差點被你糊弄過去了。那夜客棧,我眼看著你下樓,進了廚房,原來袁放在暗地裡等你……我這才相信先前的懷疑是對的。也好,我們就將計就計讓你逃走,你果然逃到皇城去!在皇城你幹了些什麼,我是清清楚楚……你這個女魔頭!”
他的手指差點戳著了我的眼睛,冰冷的話語隨著他毫無溫度的呼吸噴薄在我的臉上,眼前的黑影重重疊疊,我不得不椋涎劬Α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是平凡的現代女子,做不來陰險毒辣的伎倆。他以為受我騙,我被他騙去的豈止是一份真眨慨斦嫦嗾讶蝗艚遥闹袃H存的暖意隨著一路無可名狀的牽痛,已經被一絲絲抽空了。
對於男人,果然是不能付出真心的啊!
事到如今,我已經無話可說。隨便他們把我當作什麼人,我只有一個念頭,盡早從他們眼前消失。
我的玉珠項鏈呢?
脖子上一記劇烈的疼痛。我猛然睜開眼睛,封叔站在我的面前,眼角尽_幾道笑紋,他陰冷地朝我笑了笑。
我的玉珠項鏈,此時正在他的手指下晃蕩著。
“啊!你還我!”
全身像是火焰灼灼燃燒,我嘶聲大喊著,整個人瘋狂地衝了上去。這樣的神情,任誰都以為我瘋了。可我已經不顧一切,只想將我的玉珠搶回來!
兩邊的家丁將我按倒在地,加上雙手依然被俊镁o緊的,我幾乎難以動彈,只會拼命地狂喊著。
封逸謙退得遠遠的,朦朧裡依稀可見其漠然的眼眸,他無聲地笑著,意態譏誚冷意入骨。
封叔也在冷笑,“我最初對你的懷疑,就是從這條鏈子開始。一個小宮奴,會有如此打磨精緻的玉珠?肯定是皇家所賜。小小狐狸精,如此細節怎麼會逃開我封某人銳利的眼睛?這條鏈子想必對你是攸關重要的,可惜落在了我封某的手中。我會慢慢折磨你,等你磨掉了銳氣,死心塌地替我封某做事為止!”
“你們都是些無恥的小人!”我絕望地大罵。
“還嘴硬?你不是想當女奴嗎?我現在就成全你!”封叔甩袖,冷冷地命令道,“把她關在後院的磨房裡,整天整夜地給我推磨,磨死她!”
洠в辛擞裰椋艺娴膹娪膊黄饋怼
就在這天開始,我被關在了後院,成了真正的女奴,整天跟磨具打交道。
圓石的碾磨在我的手裡顯得愈加的笨重,除了樹上的鳥叫聲,每天能聽到的,只有單眨哪シ鄣穆曇簟兞藲さ姆Y物變成細白的水粉從槽渠汩汩流下,我的希望也在一點一滴地落空。
偶爾還有院門被打開的聲音,這個時候,我會情不自禁伸脖子去看。
那是封家的幾名女傭收磨粉來了。她們從來不跟我說一句話,冷漠地來,放下新的一筐麥谷,又冷漠地出去。
樹葉開始一片片凋落,空氣中漸漸有了涼意,秋天來了。
樹上的雀鳥還在撲騰騰扇翅膀。我仰頭望瞭望天,又望瞭望有著五彩羽翼的鳥兒,像是跟老朋友說話:“司鴻宸久等我不來,應該預感到我出事了吧?怎麼這麼久他還洠碚椅夷兀俊
雀鳥優雅地踩著碎步,似乎看了看我,隨意喳叫了一聲。我心裡有了點傷感,苦笑道:“是啊,他還守著他的什麼考工令,怎麼會想到我呢?我韓宜笑今生倒霉,前世更作孽,其實活在哪個朝代都一樣,也許就在磨房裡度過一輩子了。”
心下一陣落寞,我坐在樹下,打量著自己的雙足。幾個月的赤足經歷,腳趾頭已經磨出了老繭,腳面裂開細紋,耄Ъs透著血色。我伸手摩挲著,幾近苦澀地搖搖頭——我真的成了地地道道的女奴了。
院門有輕微的響動。那些女傭不是剛來過嗎?我疑惑地想。
樹上的雀鳥警覺地左顧右盼,然後一飛沖天,離開了。
一個人出現在院中。
我抬頭,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別過臉去。
他輕手輕腳地過來,站在面前停住,輕輕一咳。我視他為不存在,只顧仰望著天空。一時,兩人都保持沉靜。
雀鳥在半空盤旋,洠в邪l出鳴啾聲。那灑進院子裡的陽光也是軟綿綿的,讓人無端添了點沉悶。我仰頭累了,不經意側過臉去,看見封逸謙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眼光默默地盯著我的雙足。
我腳一縮,站起來,想進磨房去。他突然開口了:“天都涼了,你還是回去伺候我吧。”
“是嗎?封少爺怎麼心存憐憫之心了?”
這樣冷冷地回道,我只顧進了磨房。他在後面跟進來,語氣有點急促,“算是我憐憫你好了。這麼些日子,皇城裡的人洠б粋找過你,你不夠可憐嗎?”
今日的我不是昔日的我,經此打擊,我已經將他當作陌生人,但此時仍恭恭敬敬地、客客氣氣地屈膝謝了一句,“我確實是可憐的女奴。這個地方,我很樂意呆著。”
我重新拖動碾磨,一屋子嚕嚕的聲音。
封逸謙站在一邊,也不知道他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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