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星之夏-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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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鸣门
元惟祯小时候很讨厌弟弟元督羽。
小他三岁的弟弟，在上高中之前，不管他去哪里都跟在后面，就像会呼吸的影子。从弟弟的出生起，他总被迫听到“督羽比较漂亮”，“督羽比较聪明”，“督羽比较懂事”……形影不离的二人虽然做同样的事——但如果是好事，自然而然夸奖年纪小的督羽乖巧机灵；如果是坏事，理所应当认为是哥哥惟祯榜样不正。
穿一样的衣服，住同一间卧室，上同样的学校，有同一个老师，弟弟走着所有他走过的路，只是做得更好。上国中前他还常常由于父母亲的要求而不情愿的替弟弟补习功课。听够了“督羽比哥哥成绩好”，他不平的想，弟弟不过是借着他的经验顺风而行而已。他讨厌会计较这些的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排解压力。一次，他撞见弟弟在摆弄自己辛苦收集的球星卡片，不耐烦的说：“不要老是碰我的东西！”
“为什么？我想看这个。”督羽仰起无辜的脸。
“你就没有自己的爱好吗？想要自己去收集。”
“我也收集了。”督羽说，“一模一样的……虽然每张我都有，但是总觉得哥的这套看起来比较漂亮。”
“……”
像是突然找到了答案，那以后他没再和弟弟发过脾气。
上了国中的督羽，没有哥哥的辅导分数也很高。哥哥放弃了的小提琴，他考到证书。有做料理的天份。待人亲切，有礼貌，不会讲错话，受女孩子喜欢。这时候的元惟祯，觉得自己浸淫在阴影中太久，已经麻木了。直到他被发掘，做起平面模特和儿童节目。他认为那是终于能够改写人生路标的契机。签约前的夜晚，他梦见自己跟弟弟说：“这次我去的地方，你不能跟来了。”梦中的督羽笑着回答：“我早就不需要跟着你，哥哥。我已经在你前面。”第二天，他在合约上艺名的空格里，添了“元督羽”的名字。
那之后又过了三年。他虽然每天认真工作，偶尔仍然迷惑是否拼命往前跑就能开辟新路。
……
他握着电话，等待着安由绪的回答。
不懂为何在这种时刻想起和弟弟的往事。
大概在报出名讳的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说过“我是元惟祯”这句话。
不管工作还是私下，认识的人都叫他元督羽。第一次用真名通话的感觉，有少许不协调的怪异感。
“喂？”他再出声。
电缆另一端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安由绪扶着桌面，脸颊滚烫，心跳飞快。脑中只有“自寻死路”这四个字。握着电话的手有直接挂断的冲动，理智却在嚷：拜托你说句话，随便什么都行。她直觉缺氧，打开车门走出去。户外的空气稍微唤回了行动力，她深呼吸：“你好。”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14）
“你好……关则敬在吗？”
“我……他……他不在。”
“是吗，真不巧。那我什么时候打过去比较方便？”
“这个……再晚一点吧。”
“好。那我晚点再打来。打扰了。你是？”
“……”我是谁？我是谁？！由绪七上八下，大乱阵脚。她记得以关则敬的名义回信给元惟祯时说自己带着两个妹妹。小妹显然不能如此对答如流，所以她应该是大妹。她回答：“我……是他大妹。关又初。”
“啊，你哥哥跟我提起过你。谢谢你啦。”
“不客气。”她突然想起关键问题，“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
“……”轮到元惟祯手忙脚乱。怎么会知道号码？总不能说是从网路上找来，也不能说是从安爸爸那里骗来的。他孤注一掷：“这个啊，你哥哥来预售会的时候添了歌友会资料，上面写了这个号码。”
对话停顿了几秒钟。
由绪想起那天早晨排队买票的关则敬打电话给自己询问电子邮箱的瞬间。
原来是这样。
她不懂为何关则敬会给出她的电话号码，但也无从查证。
“是这样啊。”她说。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再不吃饭要凉了。我拿到……”关以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由绪背后。她大惊失色，回身一掌捂住他的嘴巴，用凶恶的眼神示意他不许说话。
“……你哥哥回来了？”
“不是。是别人。”
“唔……好……那我等一下再打来。再见。”
按了结束通话键，安由绪全身虚脱。以修端着餐盘和食物，无辜的靠着车身站着像被由绪伸直的手臂钉在上面，被捂住嘴的脸上写满问号。嘴巴重获自由后，他缓缓的说：“我只是想拿到外面来吃。晚上空气好。你的那份还在桌上。快凉了。”由绪摆摆手：“知道了。谢谢。”
“你没事吧？”
“嗯。外面虫子变多了，你要呆很久的话记得喷药水。”她开门进去。靠在墙上修养元气，心脏仍在狂跳。
另一端，挂上电话的元惟祯有片刻茫然，陷入悲伤与困惑的情绪。他知道安由绪说了谎。如果是关则敬的女朋友，解释清楚就行了。既然大费周章伪装成他的妹妹，只有一个可能。
约克夏不在了。
“你还好吧？”亚弥探头进门，见元惟祯面色凝重的坐着，“换你陪督羽玩赛车。我要帮阿姨煮菜。”
“好。”他起身，与她擦肩而过，“亚弥。”
“怎么？”
“之前拜托你留下的三个特别席，麻烦你取消吧。”
“……”
∞ ∞ ∞ ∞ ∞
所幸元惟祯那天晚上没再打来，之后的一个星期也没打来，邮件都没写过一封。由绪从最先的提心吊胆，到忐忑不安，后来只剩满心愧疚。如果对方以其他途径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对自己的欺骗怒不可遏。落入极度自责与内疚中的她，有几天打不起精神——她竟然用死者的名义与其亲友聊天，简直没有比这更没道德的事。跟着巡演的车队开到新的城市，落脚后不是埋头苦睡就是出门闲逛，心情沉到低谷。有几天晚上，她连续梦到关则敬，试图跟他道歉，但他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说：“夏天就要结束了。快点来。”
由绪有焦虑的错觉，只想盲目的往前跑，却不知终点是什么。
偏偏在这种时候，关以修又故态复萌。连续几天凌晨出门，深夜晚归。问他去做了什么，他回答只是去拍照。
“不是说好了晚上十点之前要回来吗？”
“可是有些景色只有凌晨才拍得到。而且最近演唱会又多，每个地方只停一两天，想去的地方有很多，时间根本不够用。”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15）
“规定就是规定。”
“别这么不通人情嘛大姐。又不是出去做坏事。”
“跟那没有关系。”
“拜托别那么严肃嘛。偶尔晚归几次也算是体验人生……”
“……总之，如果你再迟到的话，我就直接打电话给警察说你失踪，叫他们去抓你回来。”
“别吓唬人了。我不是儿童不是老人，也没有精神残疾，就算警察要寻人也是最后才考虑我。”
“为什么这种事你这么清楚？！”
“我想当消防员嘛。读过警官学校的法律常识。”
“那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出事的话是谁要负责吧？！”
“我就说了我不会出事嘛！”
“不要耍小聪明！”
“啊，烦死了，不要像个大婶一样啰嗦行不行……”
用年龄攻击女性实在很没品位，但话已收不回来。由绪咽下一口气：“门禁是十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以修也不再争辩，带上相机推门出去：“我不回来吃晚饭。”
由绪坐在原地，看着车窗外关以修披着夕阳离去的背影，心烦意乱的叹气。关先生，我拿你弟弟完全没办法，你说说他好不好。她惯性的想着。自从认识以来，关以修和她的相处从来都谈不上融洽。他叫她牛奶超人，偷吃她买的松茸面包，当她的电灯泡……就连她带回在美术课做的一只泥碗，他也要趁它没彻底风干前在上面按十个清晰的手印。没有过频繁的互动，甚至没讲过几句话的两个人，因为关则敬的关系，一直以配角的身份活在对方的生活里。
上了高中以后，关以修恶作剧的精力从邻居转移到学校。安由绪虽然解脱了，但关爸关妈却要三天两头被传唤至校长室。最后一次与校方见面，是因为关以修的“补习班老师事件”。尴尬的被众多老师围在中心，被迫听着儿子做的荒唐事，压抑着怒火商量解决方法的关爸，在会议持续的两个钟头内血压疯狂飙升。结束后他怒气冲冲的来到走廊，见以修若无其事的坐在长椅上和大哥聊天，一把拎起以修的领子，*的眼睛怒视着他：“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做？你到底要怎么样？”
“别这么激动嘛，我知道错啦。”肇事者的声音全无悔意。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是他们小题大做，有事没事就爱找家长，无聊……”
关爸盛怒，退后一步，扬起手要打下去。关则敬拉以修退开一步：“爸，别这样，有事回家再说。”
“我就说了没什么好说的嘛。男女交往本来很正常，他们把你叫来一群人关在屋里讨论别人交往的八卦，这才变态吧？！”以修火上浇油。父亲被彻底激怒，关则敬把弟弟拉到身后：“不要在学校动手。我们先回家。”
父亲气得发抖的手在空中无意义的比划了几下，转身离去。震怒且压抑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别再让我看见你。”
“为什么长辈总爱说这种话啊。”以修说，“明明等一下还会见面，偏要说‘给我滚’之类的……不然就是‘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这种反问句。我说，是不是有‘父母亲训话手册’这种东西啊？这些老人讲的话完全一样……啊！好痛！”语气满不在乎的说着的关以修，后脑勺被大哥结识的敲了一记。他捂着痛处哀嚎：“干嘛啦？”
大哥不理他，径直向前走去。他抓起书包和外套跟上：“哥，等我。”
“我之前的话收回。”
“耶？”
“旅行的事，就那么算了。”
“啊？耶？为什么？不要！为什么？！”
“你知道不肯道歉和不肯认错的差别吧？”大哥平稳的声音，听不出是否在生气，“回去要跟爸爸道歉，你刚才态度很差劲。”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16）
“又不能都算是我的错……你不也说了和老师交往不算是坏事，只不过是……不太成熟嘛。”
关则敬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弟弟：“那不肯认错就更不成熟。爸一直对你最好。让对你好的人失望的行为非常恶劣。”
“大家干嘛都这么严肃……”以修别扭的看着地板。他知道自己有低不下头的坏习惯。越是面对失误或处于下风，越没有正视错误的勇气。不是嬉皮笑脸的带过就是不情不愿的反省。
关则敬知道弟弟只是处于尴尬的青春期，还不能替自己正确定位，性格难免叛逆波动。但身为大哥能给的帮助也有限，面对弟弟拒绝受教的态度，他叹了口气，继续前行。以修顿觉挫败。看着大哥的背影，他突然体会到“让对自己好的人失望”的挫折感。
“哥！等我！”他再次追上去，两人沉默着走出阴暗的回廊，回到阳光与噪音的怀抱，他小声并快速的说，“我知道错了。”
“嗯……”
“……那……我们可以带相机去吗。”
“嗯？”
“旅行。可以一路照照片什么的……然后可以做剪贴簿？”
关则敬回头，见弟弟小心翼翼掺杂可怜兮兮试探的眼神，硬是维持住严肃的表情：“嗯。可以。”
以修在心中大呼胜利：“那……我们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吧？”
“不行！”
“可是爸肯定会罚我不准吃晚餐。死神都有苹果吃……我还在发育耶，三个钟头就会饿一次，吃不到东西超痛苦的……万一从此长成弱不经风的体型，消防队会失去一位得力的警官，不能驾驶AS，这也算是国家的损失……”
“知道了。”关则敬说。他常听由绪抱怨她拿以修没办法，让他好好修理他，事实是，他拿这调皮捣蛋的弟弟也没办法：“不过你要吃快点，被爸发现我会威信扫地，以后会救不了你。”
“了解！”
……
自那起，直到大哥去世后四个月的今天，关以修没再做出需要关爸去学校听训的事。从知道到接受大哥已经不在这个事实的那第一个礼拜，像把他活生生放进盐水里浸泡了七天。出来后，世界全面褪色。一次午休，他买完思乐冰回教室的途中，不小心绊倒，五颜六色的水洒了一身一地。经过身边的同学出声取笑，没人肯出手帮助恶名昭著的问题学生。他呆钝的坐在地上。耀眼温暖的阳光很快晒干了他的衣服，只留下混杂的颜色。他站起身，将塑料杯扔进垃圾桶，脱下外套衬衫到水池清洗。
他变得感觉不到周遭的视线和声音。
麻木的过了几个礼拜，他发现，以往的自己只是困惑于选择在人群中的位置。但只要心中没有人群，就变得从容镇定。
原来所谓成长，就是拥有承认自己是傻瓜的勇气。他想跟大哥报告心得时，对方的位置已经空了。
就算被牛奶超人当成任性幼稚的危险分子也好，我也有想做的事。
这么想着，以修抬起手腕，对被橘黄的夕阳浸染的街景按下快门。
闪光灯连续闪烁——元惟祯的视界一片雪白，勉强保持笑容。
另一个城市中的他刚刚结束节目的录制，应对过各方媒体，跟亚弥回到车里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他靠进座椅，拉松领带：“刚才后台碰见那个私家媒体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要采访。几个人突然围上来，吓了我一跳……”亚弥丢给他一罐运动饮料：“不晓得，交给韵芝处理了。你把外套换一下，鞋在座椅下，你看是黑色还是银灰比较好？再十分钟就到。是户外的录影，妆暂时不要卸。对了，星期四早上行程有变，约了理发师。”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17）
“为什么？上个礼拜才染过……”
“去年冬天拍的那部校园片上档日期不是延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