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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心碎之舞-第3部分

小说: 心碎之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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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根本瞒不了人。   
  他应:“好。”徐徐停下,问:“不礼尚往来,互‘片’一番?”   
  我道:“我没有名片。”   
  他递过纸笔,派克笔素身圆拙:“把电话号码写一下吧。”   
  我信手握住,想一想又推搪:“我刚去单位,还不知道电话号码。”   
  他一怔,随即忍俊不禁。   
  我脸不由自主涨红。   
  今天的第二次,我的举止幼稚生硬,似儿童般不谙世事。只急急推门下车。   
  辗转到家,上得楼来,天已经夜了。   
  终于可以哭了,一步扑进母亲怀里,像扑进鸿蒙初开的天地,重是婴儿,所有言语都用哭泣来表达。   
  ——却如着蛊般定在昏暗门边。   
  日光灯煌煌开着,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看报纸的股票版,而她手里握着的——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所见——是一具放大镜。   
  放大镜在眼前,一行一行移着,在那蚁阵似的行情表,搜寻着。是找到了吧,放大镜凑得更近,她低头,手指一字字点过去,口唇微微翕动。   
  何其专注,如小时我在生物课上,自显微镜里读一只草履虫的足迹。   
  是老花。我长大,锦世长大,而母亲竟已经老花至此。   
  她一抬头看见我,报纸一推站起来:“怎么回晚了?吃饭了吗?单位里加班?现在适应新工作了吧?”连忙下厨替我热饭,又探头出来振奋地告诉我,“今天行情不错,老周说,后势还会好,叫我追加一点呢。” 
  
  如刀寸寸割着我的心。   
  老花,嗦,发间的银丝,小打小闹地炒股,弄很多食物来给儿女填下。像在冰川上的失足坠落,老去的过程极险峻且不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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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心碎之舞(11)         
  怎么可以,我还要她为我操心,为我担承?   
  我说:“哦,单位有点事,走不开。”   
  成长,原只在刹那之间。   
  第二天被宝儿骂得狗血淋头。   
  她声音像青春片中义正辞严的小班长,作派像对男友轻责薄怨的少女,但内容:“……当然了,我知道你是大机关下来的大菩萨,呆不惯我们这种小庙,想走就走嘛,其实呢,今天不来都没关系……”刻薄之至。 
  
  我低着头,是是是,十分恭谨,眼光落下,是她的粗跟鞋,笨重结实,仿佛上身已变成天鹅,脚下还拖着丑小鸭的脚蹼。   
  宝儿的出身,只怕比丑小鸭更劣,至今拖着,不肯放下。   
  等她小小、刻意优雅地抿一口雀巢,我才解释来龙去脉。刚说到三分之一,她已拍案而起:“好。”双目炯炯生光。   
  “这是头条题材嘛。庄锦颜,你明天写好交给我,六千字,赶第六期。”啧啧数声,竟有艳羡之意。“天上掉馅饼给你捡着了,你运气不错嘛。”忽地喝一声,“照片呢?你怎么不记得跟他合一张影?” 
  
  这人,思路不大正常吧?   
  我啼笑皆非:“是,我运气不错。最好他把我绑做人质,然后警方力克顽敌,救我出来,就更好了。”   
  她忽然俏皮起来:“到时别忘了打电话给《焦点访谈》,连杂志也可以顺便广告一下。”微微感慨,“可惜好题材如同好姻缘,可遇不可求。”呈现了中年的皱纹,只一恍。   

  握笔良久,我终于写下:“他说:也许是因为阳光的缘故,她的眸子如碎钻闪亮。小街上寂寂的了无人迹,她是哭过了吗?……”   
  亦不枉他结识我一场。   
  宝儿几乎是将稿子摔到我脸上的。咆哮:“庄锦颜,你真伟大,真故事也有本事写得这么假。你写的是纪实你知不知道?!”   
  我声辩:“新闻的六要素我都交代了,这里还有这里,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写的。只是修饰一下文字。”   
  她几乎要背过气般地捶桌:“谁要看你卖弄文采,读者要看血淋淋的真相。”怒不可遏,“还什么‘因为了解,故而悲悯’。什么导向!同情杀人犯,号召大家都去杀人?”声口嘴脸,难以形容。 
  
  我唯唯诺诺,只心中阴毒地想:再打扮花枝招展十倍,也是枉然,哪有男人肯娶这种女人!   
  不敢言。   
  以红笔,将所有废去的词句一一划掉,狠狠地划了又划,力透纸背,是许多道红肿的鞭痕,鲜血淋漓。   
  握笔太紧,食指都隐痛起来。   
  就这样:“1999年4月1日,笔者正在编辑部看稿件,忽然有一个男人打进电话,自称是《伊人》的忠实读者,十分信任《伊人》,愿意把他的感情问题与《伊人》的编辑们探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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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心碎之舞(12)         
  收梢:“在对他表示愤慨之余,我们也深深惋惜于他的不懂法,缺乏法律意识,终究犯下重罪。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宝儿大悦,只加一行字:“本案还在审理过程之中。”   
  我靠在桌上,良久良久。   
  再不能了。   
  只是一篇稿件,都得闭起眼睛,睡去脑子,心亦装作一无所知,收拾起所有智识感情,吮的是人家的血,咳出的是垃圾与痰。   
  原来不必杀人放火才需昧着良心。   
  卑微的,为着五斗米。   
  接下来几日都忙得死去活来,连想的时间都不大有。   
  只是电话每每陡地一响,我便一惊。听它一声一声、固执哀恳地响了又响,才终于迟疑伸手:“喂。”干干的声音,在话筒里回荡。   
  那一次——   
  “锦颜,你几时可还我的笔?”   
  陌生声音,却有说不出的熟稔。   
  我大惊:“你是谁?”   
  “看来多忘的不仅是贵人,还有女人。我姓伊,伊龙文。”他笑道。   
  我一低头,掌中所握,可不就是那只派克笔。禁不住惊呼一声,怎么竟糊涂至此,带回来,用了几天都不知觉。   
  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这个这个……怎么还给你呢?”尴尬了。   
  他学我:“这个这个。”取笑,“颇有领导之风嘛。”口气轻松,“中午一起吃饭,你带下来还我好了。”   
  我两分犹豫。他已说:“当然,如果你忙,今天忙,明天忙,这一个月都忙,就算了,先拿着用吧。”极尽挖苦之能事。   
  他在门外绿树荫下等,抱一束红玫瑰,一朵朵都深湛如血,小小地皱着。看见我,眉一扬,笑。条纹衬衫,黑西裤,齐整短发,抬手时腕上旧金表略黯。衣着保守而笑容佻达,却都在分寸之内,异常挺秀。 
  
  我忽然起了白流苏的心情。   
  纵不能托付终身,起码面子有光。   
  午后天上一朵朵胖胖的云,我们在湖边吃活鱼。他与我碰杯时,说:“cheers。”   
  相谈甚欢。   
  他只长我两岁,却已是法国巴黎大学的电脑硕士,在一家叫“忘忧草”的贸易公司里做总裁助理——自嘲:“大太监李莲英身份。”   
  少年得志,却并无骄色:“不过是因为有张文凭罢了。而我的文凭,也无非是钱堆出来的。考不上大学,就去国外混,一年三万法郎,打我这么个金人都够了。”笑。   
  真坦荡。   
  拈一筷酸菜鱼片,他道:“这汤,真肥。”又解释,“法文里,比较浓的汤就叫‘肥汤’。说占便宜,就是‘捞到一棵肥卷心菜’。汤里最肥的那一棵。肥发是油腻的头发;肥水是油垢的洗碗水;说话肥肥的,”考我,“你猜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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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心碎之舞(13)         
  我想了想:“肥——,通荤吧?说话比较荤?”   
  他赞:“加十分。那么,肥早晨呢?”   
  此刻是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我说:“夏天吧,太阳出来的早,于是早晨格外长……”   
  他摇头点破:“是睡懒觉。日上三竿仍高卧不起的早晨还不肥?周六狂欢,分手时可以招呼grasse matinee:明天肥一个早晨。”   
  我喝一口蓝带啤酒,支着头,苦笑:“我的早晨、中午、晚上都很瘦。”   
  宝儿主任慨然把我的,呵不,她的“茅坑钻石”分我一杯羹,嘱我做一切琐碎工作,稍有不是,即杏眼圆睁:“大学里没教过吗?”对当前教育制度深有不满。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没读过大学。   
  龙文很明白,只道:“开始都是这样的。我刚上班时,天天被老板骂,现在也好了。锦颜,你的资质比我好这么多,一定很快就可以上手。”亲昵地拍拍我的脸,“孩子你慢慢来。” 
  
  如此轻车熟路,对答便给,我愁肠百结都笑出来。谁天生便是情人呢?在爱情的沙场上,又何尝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问:“多少个?”   
  他呆一下:“什么?”   
  “被你碎过心的女孩子。”   
  他答得幽默:“对不起,一个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那些让我碎心的人,害我背人垂泪到天明的那些。就像独狐求败,他才不记得手下有多少败军之将呢。”   
  “那么,又是多少个?”   
  他稍有沉默,笑:“一个就够叫我粉身碎身,万死莫赎了。”又拍拍我的脸,“妹妹,你的好奇,可以杀死一只猫了。”   
  这般地,肌肤相亲,却只觉明净。   
  酒的触摸在我体内缓缓游走,如此缱绻,我松弛渴睡。   
  但时间不肯为我停下来;   
  冰冻啤酒一忽儿便暖了;   
  玫瑰的凋零只在今夜;   
  杂志的出刊时间越提越前,只争朝夕;   
  宝儿也不可能放弃逼我去公安局查三陪女的资料——她的理由是:“你去过的,见面三分情,再找人好说话些。”   
  公共汽车上颠着簸着,那一点点微醉惺忪,摔到九霄云外。我的头针刺般疼。   
  而公安局的大厅幽暗,我一抬头,对面无声地站了一个脸色惨白、衣服皱褶的女子,她的彷徨我如此熟悉。   
  定一定神,才回过来,那是一面大镜子。   
  忽地,我呼吸一顿。   
  镜中,有人自遥远处走来。高大、沉定,寻常警服穿出不一般的傲岸。寂静室内仿佛有大浪滔天,而他在风浪里以泅者的姿态,一步步向我走来。   
  是沈明石。   
  一面大镜冷冷横亘在我面前。避无可避。我只拼命低头,佯装整裙带,手忙脚乱,半晌都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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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心碎之舞(14)         
  他从我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瞬间,惘然若失。   
  尚得强打精神,苦苦哀求那小办事员。   
  他皱着眉,很烦我逼他话说得不好听:“我们这里资料,是什么人都能查的吗?你说你是杂志社的,也没有记者证……”   
  我连忙说:“我有工作证,还有介绍信。”活学活用自宝儿处学得的巧笑。   
  “这种,”他颇不屑,“抽屉里随时翻出四五件。”显然学得不到位。   
  “哗”一下拉过报纸来,不再理睬我。   
  我的笑容冻住,像悬在半空中的灯,摇摇欲堕,但觉越来越烫疼。许久,我难堪地说:“那么,谢谢你了。”慢慢转身。   
  听见电话响,他接起:“喂,”突然向我,“你等一下。”整个人不知不觉立正,一路端正响亮地应着:“是、是。”   
  我僵着,进退不得。   
  他搁下话筒,只上上下下打量我,惊疑不定,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问:“你要查什么呀?”一时,自己的表情也调整不过来。   
  我已大喜过望,连声:“谢谢谢谢谢谢谢谢……”无数个。   
  楼道上所有的窗都开着,阳光一窗一窗地倒进来,水泥地面上一格明一格暗,是光与阴影的舞蹈。我记起“跳方格”的游戏。   
  踏,踏,踏,一跃,又一跃……   
  是我脚步的惊动吧?有谁,推门出来,方要迈出一步,又退回去。   
  我只作不知,低头快步猛走。   
  他在背后招呼我:“资料查好了?”非常平静的声音。   
  连转身的动作都这样艰难,我终于与他面面相对:“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他维持着抱臂的姿势,不动声色,可是渐渐,眼中荡开笑的涟漪。他的笑容,如一片大海深沉。   
  我忽然,心中踏实。答:“还没有。”   
  说:“我想搜集第一手资料,能不能看一下妇女劳教所和戒毒所,还想采访卖淫女本人。可以吗?”——呵,是否太造次?   
  他怔一怔,答我:“哦,只想去这些地方?不想去女子第一监狱和拘留所?”   
  我大叫:“想。”大笑起来。   
  黄金的午后,他带我去戒毒所。自繁华街市,至小巷曲折,渐渐青草凄凄,两边的门牌上写着“天堂河”,到处散着垃圾,发出腐臭,却有不知名目的紫红花朵开放。   
  我先还嘻笑,此刻手心发冷,喃喃:“居然,叫天堂。”   
  沈明石只一贯不言不笑,专注开车。淡到极点,“总得有个名字吧。”   
  冷得更甚。断瘾区里,一个女子正嘶吼挣扎,一把一把扯着自己红金色的发。骷髅一般瘦干,皮肤上一条条黑死的蚯蚓。   
  沈明石瞄一眼,道:“那是针孔。”   
  夜叉般狰狞,我却记起她的歌:“有爱,所以坚强……”电视画面上,她赤足长发,野性而小小的面孔绽发兰花的清香。我困惑:“怎么会?她那么有名,那么有钱……是否因为太有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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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心碎之舞(15)         
  “也许。”沈明石毫不动容。   
  她突然挺起身,尽力向我的方向一扑。   
  隔着房门,我仍惊叫一声,后退数步。   
  靠在墙边,想吐,又吐不出什么,只纷纷的一脸汗。沈明石拍我的背:“没事的没事的。”至此才流露一点点温暖。   
  我霍然握住沈明石的手,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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