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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花镜(典藏版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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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心月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忽然苦笑了起来,扶着门框站起了身子。虽然孱弱,但是她终究还是站直了,手里捧着那个包袱。 
  两位女子就这样在雨夜相对无语的站着。 
  许久许久,白螺忽然问:“五寸的花根,你还剩下多少?” 
  “两寸。”楼心月咬着嘴角,低声回答,“姑娘嘱咐过不能多服,剩下的我埋去土里了。” 
  白螺垂首想了想,轻轻道:“楼姑娘,拜托你一件事情好么?” 
  “结草衔环都会报答你。”楼心月笑了一下,神色凄凉,眼睛空洞茫然,低低道,“可是,我能帮你什么?” 
  “宝珠茉莉我这店里已经绝了,这剩下的两寸花根,能否拜托姑娘好好照看——等来年养活了,再还给我一盆好的,如何?”把玩着手中的弱水匕,白螺淡淡道,语气中却有不容推辞的决绝。 
  雨渐渐开始小了,风也弱了下去……明天,该是一个晴天罢? 
  白螺执着烛台,披衣在门边目送那个绰约的紫衣背影消失在雨帘中,忽然长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靠着门闭上了眼睛——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虽然如此,但是如果那个女子能忍耐个一二年,或许会知道:即使是这样的痛苦,也终将会过去。然而,最可怕的就是绝望中的人往往连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不顾一切、急不可待地就想沉入永恒的睡眠…… 
  所以,自己只有将宝珠茉莉托付给了她。 
  楼心月那样的女子,虽然多情而耽于幻想,却依然是有风骨气节的——她既然答应了,那末,便能守着那盆花直到花开,如同她对于爱情的坚贞。 
  ——虽然,只有种花的人知道,仅仅剩了两寸长的宝珠茉莉花根,是永远无法再发出嫩芽的……它永远无法活过来。 
  但是,花不再开没有关系。只要那个女子能等到春风解冻心田、重新活过来的时刻就好…… 
  只要她能够活过来就好。

  叁 七明芝

  『死人的骸骨一堆一堆,沿着台阶散落,空洞洞的眼窝冷冷地瞪着这个闯入者。』

    山连着海,海拥着山。 
  雾气连接着山和海。陡峭的山下,便是一片碧海黄沙。 
  手指在沙滩上划来划去,湿润的砂子在指间细细密密流过去、翻开。划出的小沟里渗出清清的海水来,一只小小的纯白的蛤吐着一串泡泡,急急钻入沙中。 
  小渔捉住了它,随手扔到了腰间的小篓子里——那儿,已经堆了一小堆各类的贝壳蛤蛎,色彩斑斓,晶莹可爱。她赤足在沙滩间走过,湿润的黄沙在她蜜色的脚趾下凹陷下去,留下一个个带水的脚印。 
  她轻快的在沙滩上走过,脚丫不时踢起一排排浪花,看到有海浪带上来的好看的贝壳海草,顺手便是一捞。 
  身后的涛声越来越大,该是涨潮的时间到了。 
  小渔跳上了沙滩尽端的石堆,那些散落的黑色石头显然是从青屿山上风化后滚落到底下的沙滩上,零零散散的堆在那里,被每日来去的海潮浸泡着、黑黝黝湿润润的。 
  石凹里面积了海水,有上次涨潮时被困住的小鱼小蟹急急的爬来爬去,仿佛听到了潮水汹涌而来的声音,迫不及待得想回归于那一片碧蓝。 
  潮水在她身后腾腾的漫过来,追着她。而小渔赤足轻巧的在乱石中跳着,仿佛一只逐浪而飞的燕子。转瞬跳过了那些散乱的石堆,踏上了青屿山崖通往海滩的那一条石阶。 
  潮水涨的很快,她方才捞起堆在崖下的背篓,跑上几级石阶。站定转头看时,那滚滚汹涌的白浪已经吞没了方才崖下大片的黄沙。 
  她看着海天交际处那一朵白云,禁不住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小以来想过千百次的问题:海的那边,那一朵白云之下,是什么地方? 
  “要不要吃?”香味在崖上弥漫开来,小渔用小刀将熟了蚌肉一条条割开,问旁边那个青衣人。 
  然而那个人只是出神的凝望着崖底那一片渐渐退去的碧水,眼神遥远。夕阳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本来就清瘦的脸显得更加瘦峭。其实他大约三十不到的年纪,然而他的眼神总是让他显得像四十多。 
  小渔对这个被潮水送到鬼神渊下的陌生人感到好奇——这个人,似乎和她在村子里碰到的所有人都不同,这个人眼里有辽远的光芒,不像是十里、二十里外那些赶集的人们,也不是一百里外镇子上过来的收海货的商人。 
  ——他的眼里,映出青屿山背后中原大地上重重叠叠的山峦,宽广的看不到尽头。 
  这个从山那一边来的男子、让她第一次想起:青屿山的尽头,那是什么地方? 
  那天把这个快要溺死的人从海滩上拖回来时,小渔站在崖上、第一次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大山外,然后,又转头过来看着碧海青天,叹了口气。 
  山和海之间,天地如此广阔。 
  父母死了以后就少见外人,每月一次的出去到村子里赶集,也不过卖了打捞的海货换些油盐酱醋就回来。虽然对青屿山那头的大地感到好奇,但是她却更眷恋这一片碧海。 
  “孩子,你看见了么?海那一边就是龙宫呢……那里有水底的宫殿,珊瑚和珍珠的房子,龙王和海神就住在那里。”小时候,无数次爹抱着她坐在崖上,指着海天尽头给她讲海上的种种故事。 
  那时候,她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一定要让那些海客们带她出海、去天的那一边看看。 
  ——可惜,海上讨生活的人们都认为女人上船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从来没有一个人肯理会她这个小姑娘的要求。 
  小渔摇摇头,把自己从发呆状态中摇醒。同时也抓住青衣人的衣襟,推了推同样看着大海出神的他,眼光关切:“哎,你已经一天没吃没动了!你从鬼神渊被冲上来,一定吃了大苦头——这个样子可不成啊。” 
  想起前几日从渊底的暗流中拼命将失去知觉的这个人拉上海滩时、他那宛如白垩一样颜色的脸和冰一样冷的手,小渔心里就是突楞楞的一跳:那时候她都以为这个人死了——居然敢从鬼神渊下水!简直是……不要命了。 
  “那里!你看——”在她担心的看着对方脸色时,那个青衣人忽然醒了过了一样,抬起手指着崖下一处海水呈现暗碧色的角落,对她说,语气激动。——那里,潮水刚刚退去,崖下的浅海西北角映着夕阳,水底依稀有斑驳的花纹。 
  青衣人脸色蓦的有难以掩饰的狂喜:“就是那里!那里就是通往圣殿的神道入口……你、你看见了么?那个地方?” 
  小渔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泛起血潮的苍白的脸,没好气的挣开手,把炒好的海瓜子和蚌肉一起盛在大蚌壳里,丢给他:“早八百年就看见啦!——去不得,那个台阶下面有鬼呢。” 
  青衣人身子蓦然一震,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渔家少女:“有鬼?你看见过?” 
  小渔正用小刀撬开一只海蚌,紧闭的黑色壳打开,粉红色的肉中有珍珠的光亮柔柔泛起,她欢呼了一声,正要下刀去挖,手腕忽然便是一紧。 
  “你去过那里?你看到了什么!”那个人脸色居然变得有些可怖,她惊叫着想挣脱他的手,然而他手指一动,小渔只觉得手肘到手腕便是一麻,小刀啪的一声跌落。 
  “你干吗!干吗?——”小渔尖细的叫起来,仿佛被章鱼缠住一样甩着自己的手,然而那个人的手似乎比章鱼还牢固,她觉得手臂反而软了下去,不能动弹。 
  “你能下到那里去?”青衣人目光忽然闪亮,扣着渔家少女的手臂,眼里忽然有掩饰不住的狂喜,“告诉我怎么到神庙去,告诉我!——太好了……” 
  小渔看见这个人淡漠的眼神里忽然翻覆出的热切和喜悦,心底忽然有莫名的反感和恐惧:“放开手!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她用力挣不脱,大叫,然而那个人脸上似乎完全是激动的表情,不顾她的叫喊把她抓的更紧。 
  小渔发了恼,忽然凑过嘴去、在那个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青衣客猝及不妨,因痛缩手,手腕上流出殷红的血。他脸色一变,恼怒中忽然出手,一把扭住了小渔的手。小渔身手本来轻灵,那人一松手便往后跳开,然而不知道为何,居然青衣客一伸手、她便被轻轻松松的抓住。 
  她这次真的吓住了,愣愣地瞪着对方,却不肯服输。 
  “天,我在做什么……简直疯了。”看着眼前少女又是惊惧又是桀骜的眼神,青衣客表情却慢慢变了,仿佛这才从狂喜中平复,喃喃自语了一句,放开了手。 
  然而忽然间身子一个摇晃,抬手抵住了眉骨。 
  小渔在他放手的瞬间再度如同兔子般跳开,这次她不敢再逗留,立刻往洞外跑去。 
  然而跑到了洞外,一脚踩上崖上那条石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后面。奇怪的是那个青衣客没有说话也没有追来,一只手扶着石洞壁,缓缓摸索着坐下,转头朝着大海方向,然而眼神却是空洞洞的。 
  他…又看不见了么?小渔心中蓦的一怔。 
  几天前把这个被海水冲上岸的人背回家,他醒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是哪里?怎么一片黑?小渔看着外头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抽了口气:原来,这个人是个瞎子? 
  然而,大约过了半日,这个青衣客就自己坐了起来,看着她,微笑:“姑娘,多谢救命之恩。”那眼里的神采,却又是奕奕。 
  她便也笑笑不以为意,觉得是因为被从鬼神渊那地方冲上岸,这个人一醒转的时候有些神志迷糊而已——不料,后面几天里,几乎每隔一日他便会出现这种暂时失明的现象。 
  小渔不敢问为什么,这个从山外来到海边的青衣客眼神辽远,喜欢坐在崖上看着底下的海潮来去,死死盯着鬼神渊西北角某处的海底。 
  每次,她看见他眼神空洞下去,便知道这个人眼里的光线又全部消失了。 
  然而这个青衣客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海潮。偶尔知道她在一边剥海蚌剖鱼,便会笑笑的、给她说起很多事情。 
  慢慢听着那些故事,她便有些走神,有时候随手就把剖出来的珍珠扔到了黄鱼膏里,又忙忙的拣出来——知道他眼里看不见东西了,她在那个时候就会定定的看着这个人的脸,想从那一张清奇风霜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大山那一边、辽阔土地上发生过、发生着的一切。 
  这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他又为什么会从鬼神渊被冲上岸来? 
  小渔定定的站在洞口,回首看去。只见那个青衣客摸索着坐了下来,侧耳听着崖下潮水的声音,脸上忽然显出一丝黯然的神色。 
  忽然亮光一闪,她看见他拔出一把剑来,在对面的石壁上划了又一道横线。 
  父母没有死于那一场海啸之前,她们一家三口住在这青屿山里面,临着崖下的鬼神渊。 
  出身渔家的她自小精于水性,经常潜下水去采珠捕鱼,甚至能在水下闭气潜游一柱香以上的时间,自由自在的宛如一条鱼儿——然而,即使这样,鬼神渊下面最深处的一个地方,依然是她不敢靠近的。 
  父亲说:鬼神渊里有恶鬼怨灵,那个最深处的角落,便是海下沉睡着的鬼神们来往阳世的出口——千万不能游到那个附近去,不然,便是要被勾去了魂魄。 
  小时候她顽皮,也曾不顾父亲的警告一个人潜水,接近渊底那个最深的角落。 
  游了半日才到了那里,不由心里一阵欢喜——海水透着几分诡异的亮蓝色,干净的透明。天光居然能直射到数十丈深的渊底,在海底投下绚丽多变的光的花纹。非常干净的地方,没有海底石上常见的腐质堆积,甚至连一棵海草、一条鱼儿都没有。 
  她的眼光看到了前方石头边一堆白森森的东西,仿佛半露在石后——那个刹那,她仿佛感觉到了有什么不祥的气息在逼近,犹豫着后退之间,却看见了奇异的景象——崎岖不平的海底蓦的陷下去一角,借着此刻射下来的天光,她看到了那块陷下去的石头上仿佛刻着什么奇怪的花纹。 
  虽然潜游了那么久,胸口已经有窒息的感觉,然而眼睛一亮,强烈的好奇心还是让她止不住身子的游近那个角落——那些石头原来是一块接着一块的……巨大的石条,错落有秩序的排着——是台阶? 
  一级级石砌的台阶,居然从那个角落往不知何处的海底铺去! 
  她的手指触摸到了海底横铺的石条——那是人力雕刻而成的巨大石条,静静横卧在海底,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沧桑劫数。一条接着一条横铺下去,通向不知何处的地底。 
  不知不觉的,她顺着那些图案,一级一级、逐渐往下游去——石阶的尽头是一条甬道,她有些吃惊的看见了甬道旁边还有数不清的巨大石块,似乎垒成什么东西。孩子踢着水,慢慢东看西看的前进。 
  不经意间、好像看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发出幽幽的光芒——似乎是一丛片状的东西,长在甬道尽头一个陷进去的龛中。孩子有些好奇,不知觉的向着那里漂游过去。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游的速度忽然加快了,身体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吸着,往石阶下漂去!小渔努力相往回游,然而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被扯着往前漂流——那瞬间,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台阶下那白森森的东西…… 
  死人的骸骨。一堆一堆,沿着台阶散落,空洞洞的眼窝冷冷的瞪着这个闯入者。有些的头发尚未腐化,如同水草一般黑黝黝的在水中浮动。 
  天啊!惊惧交加,双脚用力蹬水、身子仰起,她用尽了全力挣扎上浮。 
  然而海底仿佛有看不见的湍流、急切的往地底下奔涌,裹住了她的身子用力往下拉扯——少女拼命挣扎,抗着那巨大的力量,头用力上仰。然而,眼睛忽然由于惊骇而睁大:头顶的阳光忽然没了! 
  一个巨大的阴影蜿蜒了过来,转瞬遮挡了她头顶的光线,将她笼罩在黑暗中。 
  抬头间,她竟然看到了一条大到不可思议的海蛇,正拖着笆斗般粗的身体、从石阶下黑黝黝的地方缓缓蜿蜒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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