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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花镜(典藏版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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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轿显然是去得远了,连那年轻妇人哭天喊地的叫声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清早,白螺刚刚起身,搬了盆福寿草在到屋檐下,却听得一阵脚步声。 
  此时天尚未透亮,永宁巷里的店铺都没有开,也没有人来往。白螺不由有些惊讶的直起身子来,看着街口,忽然微微一怔。 
  原来是昨天那个被拉上轿子的年轻妇人。 
  头发散乱着,脸上还留着淤青,那个叫翠玉儿女子神思恍惚的从街口往这边走来,脚步虚浮踉跄,在寂静地街中显得分外刺耳。 
  她显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失了神智,连敞开的衣襟都没有掩上,露出雪白的肌肤,就这样直直的往前走来,嘴角留着被打出来的血丝,一路喃喃说着什么。 
  白螺看着她恍恍惚惚的走过来,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 
  “张夫人。”在她走过屋前的时候,白螺忍不住叫了她一声。然而翠玉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眼睛直直瞪着前面,脚步踉跄的走向自己家那一幢木楼。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在她走过的时候,白螺听见她嘴里喃喃的念着,双手紧紧握着,眼神呆滞而可怕。 
  她这样咬着牙,一路念叨着直直往家里走去。 
  白螺看着她走过去,忽然出声:“翠玉姑娘!” 
  她用了很大的声音,语调略微带着些说不出的奇异,让那个失神的女子怔了一下,仿佛如梦初醒似的站住了脚,回过头奇怪的看着她。 
  白螺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问:“要不要买一盆花?” 
  “花?买花?……哈,哈哈。”翠玉喃喃反问了一句,忽然有些奇怪的笑了起来。笑了几声,显然是恢复了一些平日的神智,她摇摇头走了开去。 
  “可怜的女子,不是么,雪儿?”看着女子踉跄离去的背影,白螺却喃喃自语了起来,扑簌簌一声响,房间里飞出了一只雪白的鹦鹉,停在她的肩头,尖声尖气回答:“说得对!白螺小姐说得对!” 
  “我想叫住她一会儿是有好处的……不然这个女人一定是想也不想的回家去做蠢事了。”抚摩着鹦鹉,白衣少女叹了口气。 
  然而,到了黄昏的时候,她又看见了翠玉儿。 
  这一次翠玉儿的气色稍微好了一些,然而眼睛里依然有憔悴的光。白螺看见她的时候,正准备关了店铺打烊——然而,她看见翠玉儿从街对面的药铺里走了出来。 
  李秀才的手好像刚刚从她手上放开,犹自贪恋的往外看着,眼睛里闪着狡诈而得意的光芒。翠玉儿脚步依然有些虚浮,魂不守舍的往外走着,手里紧紧抓着一包药。 
  白螺看着,秀眉微微一蹙。 
  “张夫人。”在她走过铺子前的时候,白螺再度唤了她一声。然而,翠玉儿依旧听不见似的往前走,眼神恍惚。 
  “病了么?买的什么好药啊?”白螺笑着问了一句。 
  仿佛触电般的一颤,翠玉儿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中有一闪而过的恐惧。接着,她却只是冷冷道:“我心口疼,来买一贴紫金散。” 
  “紫金散可不是医心口痛的。”白螺扶着门板轻轻笑了一声,看着翠玉儿有些开始慌乱的脸色,声音压低了下去,“——恐怕,张夫人是要旁的人心口痛吧?” 
  翠玉儿脸色大变,再也不和她说一句,转身就走。 
  然而她刚一转身,白螺便赶了上去,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劈手便夺了手中的药包去。放在鼻子下才一嗅,便笑了,低低道:“是砒霜?” 
  翠玉儿陡然间失了主张,脸色雪白,想转身就走,脚下却软了,只喃喃道:“你、你想……如何?” 
  白螺笑了,暮色中,她眼角那一滴坠泪痣仿佛如一颗红色的泪滴。 
  “——没什么事情,不知道夫人有无兴趣进来买一盆花?” 
  灯点起来了,然而房中枝叶扶疏,依然影影绰绰。 
  翠玉儿坐在案边,感觉冷汗一滴滴的从贴身的小衣里沁出来,湿透重衣。那个奇怪的白衣姑娘进房间去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将她一个人留在放满了奇花异草的大堂里面。 
  翠玉儿心里面仿佛有一只猫在抓,忐忑不安,几次都想夺门而出,但是想到自己买毒药的事情抓在对方手里,不知道她会怎样对待自己,便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脑子里也乱做一团,本来横了心要做的事情,也开始犹豫起来,心里剩下的全是惧怕。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花开了,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氤氲,让人吸了后昏昏沉沉。 
  虽然心里是那样的紧张,然而衣衫不整的女子还是不知不觉的、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眼睛,仿佛是倦极而睡。 
  黎明渐渐到来,房间里的光线一分分的亮起来。 
  仿佛幽灵般的,白衣的女子从后面的花房里推门进了大堂,无声无息的走到桌子前,看着酣梦中的翠玉儿——那个可怜女子的双眸紧闭,唇角也是紧抿着的,睡梦中依然带着孤注一掷的愤恨。 
  然而,她合拢的眼睑后面,眼珠子却在微微的转动,显然梦里梦见了什么东西。脸色复杂而激动,手指尖微微颤抖。 
  白螺手里抱来了一盆花,在一边看着,唇角忽然漾起了奇异的微笑。微微俯下身去,在翠玉儿的耳边梦呓般的轻轻说了几句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柔,仿佛也在梦呓。然而,睡梦中的人脸上的神色却随着她梦呓般的叙述而缓缓变化着……白螺笑了。她知道翠玉儿做了什么样的梦。 
  “啊!”在白螺微笑的时候,桌上沉睡的女子忽然间惊骇的醒来,猛的抬头,看见对面女子苍白的微笑的脸,仿佛看见了魔鬼似的,直跳起来,往门口奔去。
  “你还要去做么?你以为李秀才不知道你抓药是干什么的吗?” 
  在翠玉儿奔到门边的时候,白螺冷冷的声音忽然在背后想起,令她一颤顿足。 
  “那种猥琐小人……如果张大膀子忽然暴死,你的把柄捏在他手上,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么?你的日子、会比现在跟了张大膀子好过么?” 
  眼色冷漠地,苍白着脸、黑发如瀑的女子缓缓道,站在桌边,手里抱着一盆花。 
  翠玉儿的脚步仿佛被钉住了,挪动不得半寸。她想着什么,忽然再也忍受不住似的,掩面哭出了声来:“我受不了了!……我真的一天也受不了了!他简直是个畜生!” 
  “那么,你更不该为了一头畜生,陪上你自己的性命。” 
  语调更沉、更冷,白螺的脸隐在房中扶疏的枝叶里,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何况……你听见那些人的闲话了么?如果你杀夫的事情败露了,说不定连崔二都会被连累。” 
  “怎么会?他是个好人——根本不干他的事情啊!”抽噎着,翠玉儿仿佛吓了一跳,抬头问。 
  想起日间那些街坊的嘴脸,白螺清丽无双的脸上有厌恶的神色,抱着花盆,冷漠摇头:“人言可畏。你若不信,尽管试试好了……只是你拚着自己的命没关系,却莫要连累上旁的人。” 
  翠玉儿再度踌躇起来,低下头用手巾拭着泪,不说话。 
  “那么……你、你说怎么办好呢?”半晌,怯生生的,她抬头看着白衣少女,有些无助的问。然而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雀跃和激动——为了方才小寐中那个梦、还有梦中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那几句低语。 
  “你心里知道的。”白螺微笑起来,眼角的坠泪痣盈盈。 
  她的微笑,带着说不出的魅惑和神秘。 
  外面的天光已经亮了,大概是醒了见不到妻子回家,张大膀子的叫骂声又在巷口爆开来,翠玉儿的脸色再度雪白,眼睛底蓦然闪过了决绝的冷光。 
  “这是一盆蓝罂粟——请你买下。” 
  送客人出来,在廊下,白螺微笑着,将手中那盆花递给她。 
  那是一盆非常美丽、然而纤弱的花儿。虽然只有两尺高,但是花茎却太过于纤细柔弱,用一根细细的木棒支撑着,清晨的风一吹,微微的晃动着美丽的花瓣弯下腰去,然而风一过,却依然挺直了腰。 
  那纤弱中带着的一丝韧性,有别样的丰韵。 
  “好漂亮。”虽然心力交瘁,然而翠玉儿一见这样的花朵,还是忍不住脱口低呼。 
  白螺轻轻笑了笑,手指抚过罂粟那丝绒般的花瓣,道:“这种花儿,原先产在东瀛扶桑岛……扶桑,扶桑……” 
  喃喃重复了几句,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什么往事,白螺的眼神蓦然变得遥远起来,许久,才接道:“扶桑的女子温柔纤弱,就像这朵蓝罂粟……然而骨子里却是坚韧不屈的,能够渡过任何生活中的辛酸和险阻——” 
  “希望,翠玉姑娘……你也能如这花儿一般。” 
  白螺的手指恋恋不舍的从花朵上移开,微笑着,将花盆放到翠玉儿的手中:“按你想做的去做吧……不要拼得鱼死网破,会有更好的方法的——你也会有自己的幸福。” 
  轻轻低语着,她的眼睛里仿佛隐藏着夜的妖魔,令人迷醉然而又忐忑不安。 
  翠玉儿拢了拢散乱的鬓角,仿佛内心什么东西也被挑动了起来。然而,她迟疑着,低下头飞红了脸,低低道:“可是……我、我连买花的钱都没了——方才买的药、还是李秀才赊给我的。” 
  “那么,把那包砒霜给我。”白螺淡淡道。 
  “嗯?”翠玉儿一惊,抬头看白衣少女深沉莫测的脸。 
  “给我。”白螺伸出了手,静静道,“就算是换这盆花的。” 
  永宁巷其实徒有虚名。 
  每日里,还是不停耳的听见叫嚷声,喝骂声和蜚短流长的议论。而街口张大膀子喝醉了后当街打媳妇的声音,更是每日里必有的曲目。 
  夏日的天已经炎热起来,听着这些,更是让人不自禁的心烦。 
  今天傍晚时分,张大膀子又是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也不问理由便动手开始打老婆。然而,最近翠玉儿却不复以前那样的激烈反抗,只是一味的哭泣求饶。 
  张大膀子见她柔顺听话,觉着乏味起来,打得也不如往日起劲了。捶了几下,便哼哼唧唧的往家里走去,一摇三摆,走不了几步就趴在台阶上呼呼大睡,显然是醉的狠了。 
  翠玉儿拭了眼泪,安安静静的过去,用尽力气拖起了烂醉的丈夫,一脸的无奈与隐忍。她扶着骂骂咧咧的张大膀子沿着街道走回去,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在走过花铺的时候,翠玉儿忽然抬头对着白螺笑了笑。那个笑容很隐秘,转瞬即逝。 
  针线铺的王二嫂看见了,拿着纳鞋底的针拨拨头发,冷笑:“可算是认命了吧?嫁了一条狗,也就得跟着——当日里还争什么呢?白白换一顿打。” 
  只有李秀才眼睛里有些疑惑的表情,或许他还念着几天前卖出去的那包砒霜罢? 
  白螺看着两人搀扶着走远,在廊下侍弄着花木,眉目间有冰雪般的冷彻。 
  抬头望望街口上张家那座破旧的三层木楼,风吹来,那腐朽的木窗咿咿呀呀,仿佛和着街上翠玉儿挨打后低低的抽泣声。 
  她重新低下头去,在一株紫竹边上伸手摁下了一枝柔枝,看着紫色的细小的竹竿弯到了接触地面,然后轻轻一放手,“啪”的一声,欲折的枝条又柔韧的弹回原来的挺拔。 
  有些人就是这样……虽然一直是默不做声的忍受、忍受,仿佛无力反抗任何东西;然而到达一个极限以后,便会在瞬间决然的爆发出潜在的生命的力量。 
  ——如同那朵柔弱的蓝罂粟。 
  张大膀子死在那一天晚上的掌灯时分。 
  街上好几个准备打烊的店子里的人,目睹了他坠楼的刹那。街口高楼上,黑漆漆的影子摇摇晃晃,到了楼梯边缘也不知道停步!街上的人都听见了那段早已腐朽的栏杆发出脆弱的断裂声,然后那个庞大的黑影一脚踏空,从高楼上摔落在青石街道上,发出沉闷的、钝钝的撞击声。 
  连一声喊叫都没有。 
  那个时间里,他的妻子翠玉儿正在李秀才的药铺里,说丈夫喝的太多了,想赊一副醒酒药。 
  所有人,包括翠玉儿在内,目击了张大膀子坠楼的刹那。 
  出了人命以后,永宁巷里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私语,都在悄悄散布着翠玉儿谋杀亲夫的“真相”——然,丈夫摔下楼的时候,翠玉儿却不在家中,张大膀子失足落下去的时候,的的确确是一个人走着跌落的。 
  即使是最喜欢传播谣言的王二嫂,似乎也感到这种话有些不能立足,只是看着翠玉儿皱眉头,想不出什么切实的凭据。 
  李秀才却记起了那一包砒霜——于是,这个消息一传出,永宁巷里的人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新的证据,议论的更加活跃。 
  不知道那个最好事的去私下报了官,那一日,一个仵作过到了永宁巷来。巷里所有人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蜂拥跟在后头,只有崔二是一脸的担忧。 
  看着仵作走过去,白螺在廊下直起身子拭了一下汗,唇角有微微的笑意。 
  不会有什么……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来。 
  胃里除了酒,没有毒药的成份……没有任何除了酒后失足坠楼外的死亡可能。 
  仵作最后的结论,却是让所有想看热闹的街坊们大失所望。 
  只有崔二高兴的搓着手,喃喃对一边的白螺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会杀人……翠玉儿可不是能作出那样事情的人啊!” 
  白螺静静地笑了一下,眼角那一粒坠泪痣盈盈。 
  翠玉儿的确没有做什么—— 
  她,不过是在丈夫再一次的烂醉以后,没有如往日一般将他扶上床酣睡,而将张大膀子放在了那个腐朽破烂的阁楼上而已……按照着平日在卧室里、头东脚西靠着北墙的睡法,将他左手边贴着腐朽了的栏杆放倒在楼梯平台上。 
  如今是夏日,闷热。即使有人见了张大膀子睡在外面,也只当是图了外面的凉快。何况……在暮色中,谁都不会注意到街口三楼那么高的地方有人酣睡。 
  翠玉儿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扶着丈夫睡在了那里而已。 
  然后,她下去买东西……其实无论买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人看见那一段时间里,她并不在家中。 
  酒醉的人被冷风一吹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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