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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花镜(典藏版完)-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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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寡妇尖瘦的脸上登时有不屑之意,冷笑一声:“什么贵人?也不过一群奴才罢了!——是徐侍郎的那个管家冯胖子带了一群小厮罢了。狗仗人势!” 
    “呀,就是那个最近得了秦丞相照顾的徐侍郎?”虽然不谙时局,但是天子脚下的人多少也听说过这个新近变得炙手可热的新贵的名字,“听说他连着三年年年升官,现在都快是副相了吧?难怪他的奴才也那么神气。” 
    “神气什么?不过是奴才的奴才罢了!”旁边过来帮着打扫残局的,是一条街上仁和药铺的伙计海生。识得几个字的少年人,见识也不一样,只是看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冷笑,“秦丞相的走狗,都不得好死!” 
    “嘘——轻点。”顾大娘吓了一条,拉了海生一下,“这话说不得,秦丞相厉害着呢!岳爷爷那般的人,都被害死了,你想找死啊!” 
    一边说着,大娘一边无不担心的看着巷子深处——果然如她担心的、那一群人在尚未开门的花铺前面停下,锦衣冯胖子跳下马来,气势汹汹地令人上去拍门,一时不开,居然要指挥小厮们砸了门。 
  白姑娘该不会有事吧?她那样古怪的脾气,难道得罪了徐侍郎?
  一想到此,顾大娘打了个寒战,顾不得背上剧痛,也顾不得收拾被砸烂的摊子,只是对秦寡妇匆匆交代了一句帮忙照顾一下摊子,便颤颤地颠着小脚直奔几条街外的曾家。
  万一白姑娘有什么事,百花曾家是唯一能指望帮忙的了。曾家做的虽然不过是花木行当,但是平日却出入达官显贵之家,结交颇广,想来也是能说几句话的——何况曾老夫人爱惜白姑娘,当她是未过门的孙媳妇,此时不找他们还找谁昵?
  顾大娘颠着小脚走着,只恐来不及。
  门尚未开,室内花木扶疏,镜子里映照出百年不老的容颜。
  白衣女子握着梳子,静静地凝视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烛火在镜面上跳跃,簇拥着苍白的脸颊。忽然间,让她有了一种奇特的错觉——仿佛有雷电烈火从虚空之中直劈而来,击向她的天灵盖,令四肢百骸一齐化为齑粉。
  “咳咳,咳咳!”梳子“啪”的一声掉落到地上,女子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姐,小姐!”架子上的白鹦鹉尖声叫着,扑簌簌飞过来落在身边的一株倒挂金钟上,黑豆也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着主人,仿佛不知如何才好,空自着急半天,最后只是伸出爪子抓抓主人的肩头,细声细气道了一声,“小姐!”
  “雪儿,我没事。”白衣女子勉力一笑,手指痉挛地抓紧了衣襟,似是怕冷地裹紧了身体。然而话音未落,只见每一处关节都慢慢渗出血来,竟然将一袭雪白的丝绸长衣都染成了朵朵红梅!
  “小姐!”再也顾不得白日现形是大忌,那只叫做雪儿的白鹦鹉在半空收敛翅膀,等扑簌簌落到地上时,已经化为一个二八年华的垂髫少女。
  她扑过去一把扶住了白螺,  “小姐!你又发病了?”
  “没事…今天是十五,老毛病犯了而已……”白螺断断续续地苦笑着,浑身滚烫,“似乎痛得比以往厉害些,得养半日才行。看来今儿是不能出去开铺子了。”
  “真狠啊!”看到白螺身上的血迹,雪儿恨恨地咬牙,“罚小姐谪人凡间也罢了,还要在诛仙台上用天雷生生焚去一身的仙骨,如今每到月圆之时都要发作一次——那些标榜天道的家伙,心肠还真狠毒啊!”
  白螺叹了口气,“几百年都这样了…哪在乎多受几个月?雪儿,替我去院子里采一些龙胆白薇来,服了便好了。”
  雪儿不敢怠慢,绕过屏风打开院子的门走了出去。
  房内一下子变得极安静,白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响起,身上的血一点一滴渗出,浸透纱衣。她咬牙忍痛,等待着。然而寂静中,花铺的门忽地被人震天价地敲了起来,有人在外头大喊:“店里有人么?都死哪去了!我家老爷要来买花!快点开门!”
  “今天小店不开张。”被那种飞扬跋扈的骄横气息激起了怒意,白螺压了一口气,也不开门,只是坐在那儿对着门外的人回道,“外头的客官,请回吧。”
  “我家老爷要买花!不开门也得开门!”外面那个家奴气焰更加嚣张,显然已是不耐至极,“小小一个花铺,也敢这般托大!小的们,给我把门砸了!看她出不出来!”
  门外一连声的应和,把门擂得山响。眼见薄薄的门板便要被推倒,白螺蹙眉扶着桌子站起来,取了一件苎麻的黑夹衣,披在渗血的白衣外头,不等外面人动手,径自开门出去。
  砸门的不防里面有人忽然走出来,倒是往后退了一步。
  她站在廊下,眼睛一扫那群人,冷冷地道:  “是谁说要把门砸了?”
  “是老子我说要……”冯胖子气势汹汹地嚷,然而话说到一半,忽然就不由自主地噤口——这个开门出来的年轻女子虽然一脸病容,却有冰雪般冷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那一眼扫过来,不知为何,连他这般脑袋长在头顶的人都觉得凛然生寒,不自禁地口吃起来。
  这个花镜的女主人看来真是不一般——难怪徐侍郎出门前还再三叮嘱要自己好生说话,千万不可莽撞。
  “哈,小的不过说笑而已。”冯胖子朝天的眼睛立刻回到了原位,打着哈哈,甚至不自禁地露出了只有在秦相爷面前才有的点头哈腰,“姑娘莫当真,莫当真……今儿是我家老爷吩咐小的来贵铺买花,希望姑娘成全。”
  “买花?我还以为是抄家呢。”白螺冷笑了一声,径自转身,“抱歉,今儿花镜不开门,有事请改日来。”
  “白姑娘!”一见她要关门,冯胖子脸色也变了,然而被她的气势压着,也不敢莽撞,只是一把拉住门,急急道,“姑娘这么说,让小的怎么回去交代?我家老爷今儿特命小的来求购一株御衣黄,空手回去可不能交代。”
  “御衣黄?”白螺眼里闪过诧异的光,第一次正眼看了看面前这个锦衣胖子——这般俗不可耐的家伙,居然也知道御衣黄?
  然而,她嘴里却冷冷地道:“莫不是你家老爷听错了?这御衣黄是牡丹中的极品,外面卖到千两纹银仍然难得一见——花镜小小铺子,哪里有这等稀奇东西?”
  “我家老爷已经派人找遍了整个京城的花铺。听懂行的人说,这临安如果还能找到御衣黄,便是在白姑娘的铺子。”见她否认,冯胖子急了,眼睛一瞪,几乎冒出凶焰来,“老爷说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从姑娘这里求了来!”
  “无论如何?”白螺冷笑起来,“可惜,这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御衣黄可以给你。”
  冯胖子再也忍不住,手臂一用力,撑开了门,“我就不信会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白螺也不阻止,剧痛让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松开了把着门的手,微微侧了侧身子,“你自己看吧。”
  冯胖子一步踏入门里,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四面看着满堂的花木——白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俗人,或许连牡丹和芍药都分不清吧?
  “果然没有。”然而,出乎意料地,冯胖子看了半天,居然直起身子沮丧地说了一句,“老爷府上以前种了一株御衣黄,我还看过它开了最后一次花,好歹也认得。”
  “你们府上种过御衣黄?”这样的无心之语,在白螺听来却是暗自一惊。怎么可能…在汴京时倒也罢了,南渡之后,临安全城再无这种花中极品,连御花园都没有,这个人又是在哪里看到过?
  然而冯胖子没有回答,一双眼滴溜溜乱转,蓦地看到了屏风后那半掩着的门扉——门后透出隐约的翠色,竟是别有洞天。他不由脸上一喜,嘿嘿笑了起来,“哎哟,白姑娘!原来你这里还有个后院!让我进去找找!”
  “不行!”顾不得身上痛楚,她蓦然一把拉住了门,“这个院子你却进不得!”
  “姑娘何必藏私呢?让小的开开眼界嘛……”看到白螺严峻的神色,冯胖子更坐实了牡丹必然种在院中的想法,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却毫不客气地把门猛力一推,抢身出去。
  “哎呀!”刚跨出去,眼前猛然一花,额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痛得他叫出声来。冯胖子捂着额头,只觉有什么黏稠的液体流下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迭声只叫杀人了,“小的们,给我过来砸了铺子!”
  手下发一声喊,齐齐抢身进来,凶神恶煞般操起棍子就砸。
  “谁敢!”陡然间一声清喝,一道白影忽然如同穿花蛱蝶一般掠出,在堂上的人群中几个起落,只听一片“哎呀”、 “哦哟”之声不绝,徐府那群家丁顿时跌了一地。冯胖子惊魂未定,只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垂髫少女叉着腰站在堂中,一手提着一条银丝编就的软鞭,另一只手里握了一把青草,恨恨地瞪着他。
  他不由大吃一惊:这个小丫头的眼神好生凶恶!
  “雪儿。”白螺苦笑,微微咳嗽了几声,只觉身子骨仿佛要碎裂开来。
  “小姐,你没事吧?”那个叫雪儿的少女看见她的脸色,顿时顾不上别的,抢过来扶着她。然而刚扶住白螺的手脸色便是一变:触手处的衣衫一片湿热,竟是鲜血渗透了重衣,将披着的外衣都湿透!
  幸亏黑衣色深,浸透了血也不显,但白螺身上的伤显然已经不轻。
  “小姐,你快休息。”雪儿慌忙扶着白螺在椅子上坐下,扫了那群在地上哎呀叫痛的家丁们一眼,再无心思与那帮人扯皮,恶狠狠地叫道,  “快点都给我滚出去!不然姑奶奶一人再赏一百鞭子!”
  众人看到少女鞭梢一扬,个个心胆俱裂,来不及起身就连滚带爬逃出门去。只有冯胖子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惧于雪衣少女的鞭子,不得不龇牙咧嘴地起身踉跄而逃,一边还不忘装面子,回头恨恨地留下一句,“给我等着!”
  “慢着。”忽然却听得白螺在背后叫了一声,“我有话问你。”
  冯胖子一哆嗦,以为又要挨打,想也不想一步跨出门外,拔脚就跑。
  “滚回来!小姐问你话呢!”忽然眼前一黑,仿佛什么东西勒住了咽喉,冯胖子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胖大的身子便往后飞了出去,“啪”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痛得半晌起不来。
  “哎哟喂,姑奶奶别打了,问什么我就说什么。”看到雪儿手上的鞭子,冯胖子是个乖巧人物,立刻磕头如捣蒜,“别打了别打了……”
  白螺喝了一口茶,也不看他,“你说徐府上曾有过一株御衣黄?”
  “是是!不过三年前开了最后一次花就枯死了…”冯胖子擦擦额头的汗,装出一脸苦相,“如果不是这样,我家老爷怎么会来求白姑娘呢?老爷他也是逼不得已呀!”
  雪儿看他做出的苦脸,忍不住扑哧一笑,冷冷地道,“哟?你家老爷也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我看连一个奴才都那么厉害,还以为你家老爷比天皇老子还威风呢。”
  “哪里哪里…姑奶奶莫要再说笑了。”看到那个提着鞭子的小丫头的笑脸,冯胖子吓得全身一哆嗦,连忙回答,“说到底我家老爷也不过是一个侍郎,秦相爷要他做什么,他哪里敢拂逆了半分?”
  “秦丞相?”白螺微微一怔,放下了茶盏,“你说的可是秦桧?”
  “阿弥陀佛……秦丞相的名讳可不是随便能叫得的。”冯胖子全身一哆嗦。
  “呵。”白螺冷笑,却只是道,“是秦丞相让你们老爷去找御衣黄的?”
  “是啊是啊!若不是他老人家的意思,怎么敢打扰姑娘您?”冯胖子以为“秦丞相”这三个字果然也镇住了这个女子,胆气一粗,说话便顺畅了许多,“三年前相爷来我们府上看过那株御衣黄,大加赞赏。我家老爷向来成人之美,虽然这是夫人留下的遗物,但还是挖了出来,送给了丞相大人……”
  白螺听到这里,身子一震,脸色越发苍白起来。雪儿在一边见得不妙,躬身低语:“小姐,要不要先歇着?等一下再问这个奴才也不迟。”
  “不用。”白螺却是摆摆手,只是对冯胖子道,“后来呢?”
  “但是那株花移到了丞相府邸上,当年开了花后居然就枯死了!连夺天工夏家的老太太都回天乏术。”冯胖子一拍腿,痛心疾首,“那可是千两银子都买不来的名花啊!”
  “就知道银子。”雪儿冷嗤,“快说正事!”
  “是是!”冯胖子又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本来花败了也就罢了,但今年四月是韦太后五十五寿辰,正是牡丹花神主的月份。当今皇上是个孝子,为了讨老人家欢心要在宫中大张宴席。偏偏南渡以后宫里的牡丹大大缺少,皇上不免颇为失望,所以……”
  “所以秦丞相就想到再来问你家老爷讨取?”白螺冷笑了一声,  “可笑,别的也罢了,可这御衣黄哪里是等闲能找到的?”
  “就是!还是姑娘英明。”冯胖子哭丧着脸,“听说昔年我家老爷的夫人擅种牡丹,那棵御衣黄就是她养的——当时谁不说老爷坐拥名花倾国,却不料如今竟成个祸根了!”
  “夫人?”白螺脸色忽然一动,低声道,“你家夫人会种御衣黄?”
  “那是!夫人当年可是汴京里出名的牡丹好手。”冯胖子忍不住吹嘘,立刻又沮丧起来,“但如今又去哪里找御衣黄去!偏偏秦丞相只说:既然当日你能找到一株,今日必也能找到第二株…秦丞相说的话,谁敢回半个不字呀?让秦丞相不高兴了,连岳爷爷那般人都遭了殃,我家老爷的脖子可也是肉做的!”
  “谁和你家老爷说我们这里有御衣黄了?”雪儿不忿,“真是多嘴!”
  “是…”冯胖子欲言又止。
  白螺却忽然一摆手,也不追问,只是看着冯胖子,一字一句,“你家老爷,是不是姓徐,表字君宝?你家夫人,是不是葛氏?”
  冯胖子大吃一惊,“啊?姑娘怎知我家老爷夫人名讳?”
  “啪!”白螺脸色更是苍白,忽然把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到桌上,茶水泼了出来。她俯下身一把揪住冯胖子衣领,厉声问:“那么你家夫人呢?她如今在哪里?”
  这次不但是冯胖子,连雪儿都吓了一跳。感觉到女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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