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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2部分

将夜-第7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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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部落迅速向王庭靠拢,从而让镇北军失去了打乱敌人根脚的最佳机会。

那么还能怎么办呢?

司徒依兰昨夜盯着沙盘沉默了很长时间,把书院先生和军部前辈们教授的知识与自己在军中的经验两相对照,始终找不到什么方法。

决定镇北军战略的,只能是徐迟大将军,或者往更南方去看,还包括皇宫里的那对姐弟以及书院里的诸位先生,但她也想出份力。

可惜……

司徒依兰心里除了石块般沉重的问题,还有很多疑惑。

徐迟大将军的战略并不能说是错的,无论是最开始的时候撤退进,还是现在的血战死守,前者是要用空间换取时间,并且疲敌之军,后者则是因为不能让败势稍显,必须要用绝对的铁血来稳定大唐的北疆。但很明显,应该还有很多更好、或者说更灵活的方式,或者说不那么孤注一掷的方式。

徐迟大将军现在的战略,等于是把金帐王庭的所有主力全部吸引到了谷河一带,如果能够获得胜利,对方的主力骑兵即便想要逃逸都很困难。

要知道在大唐与金帐王庭数百年的战争里,王庭最令唐人头痛的便是能逃,即便唐军获胜,王庭骑兵迅速撤回草原深处,唐军根本无法歼灭其主力。

这个战略里有很多了不起的军事智慧,但需要能够被执行,最关键的是,唐军首先要获得胜利,才能够谈论怎样歼灭金帐主力的问题。

怎么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司徒依兰现在想不出来,她不认为徐迟大将军能够想出来,所以她越发不明白,大将军或者说朝廷在想些什么。

她不是悲观主义者,更不是失败主义者,她就像身旁的亲兵以及营里那些唐军一样,对金帐王庭的骑兵毫不畏惧,但理智告诉她,胜利真的很遥远。

按道理来说,镇北军素质极高,背靠谷河,也算是占了七分地利,天时人和且不去提,怎么也不至于让她如此绝望,然而还是那个老问题……

没有马。

没有战马。

镇北军没有足够数量的战马。

司徒依兰带着亲兵走回营地,沿途遇着的士兵纷纷站起向她行礼,她能清楚地分辩出来,虽然士兵们行礼的姿式几乎一模一样,实际上却有很大的分别,比如新到镇北军不足两年的士兵,眼神更加澄静,神情还有些最后的腼腆,而那些多年的老兵,神情里透着股漫不在乎的意味,至于眼神……很贼地在自己身上拂过,虽然只是很小的动作,但她感觉的非常明显。

那些老兵让她联想起一个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的人,她曾经的同窗,后来的所谓先生,那个已经站到了人间最上层的家伙。

第70章 天地之间有野马

单于走出金帐,看着四周的画面,微黑而英俊的容颜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满意于部属们的平静,更满意于用很多天很多年才营造出来的今天。

在他看来,严重缺少骑兵的镇北军,根本不可能是金帐骑兵的对手,前些天双方之间的战斗进行的那般胶着,一方面是因为镇北军的战斗力确实出乎意料的坚韧,唐国的军械以及修行者发挥了超出想象的威力,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金帐骑兵并没有全力出击,更多的是试探以及消耗。

步骑交战,不理会谁有先天的优势,只说心理上,必然是骑兵占优,步卒想要抵挡骑兵的攻势,必然要在体力和精神上付出更多代价。

前些天,金帐骑兵就是在消耗唐军步卒的体力精神,更重要的是逐渐磨去对方的意志与勇气,同时提升己方的士气、坚定必胜的信心。

今天便是决战日。

金帐骑兵将倾其所有攻击,将不留后手攻击,将不留活路攻击,必要将数百年的屈辱还赠给唐人,必要将镇北军的主力完全击溃。

这是很冒险的战法,在单于看来,却是必胜的战法,通过前些天的试探,他非常确定唐人没有隐藏什么手段,那么便堂堂正正地碾压过去吧。

黎明渐渐来临,东方天边的鱼肚白渐要占据十分之一的天穹,熹微晨光落在草原上,落在单于的脸上,让他脸颊的线条显得更加坚硬强大。

他看着南方的原野,看着远方隐隐绰绰的唐营,仿佛看到稍后,金帐的铁骑黑压压如潮水般涌去,整片草原的地面都开始震动。然后就像前些天那样,唐营处各种军械齐发,投石器发出沉闷的声音,营栅前的长矛那样锋利,壕坑里的铁刺那样寒冷,中原修行者的剑光闪烁,阵意不停涌起,天地元气将在天地之间剧烈地变化,然而那些……终将被他的铁骑所淹没。

勒布大将走了过来,看着这位草原历史上最英明的单于、此生最崇敬的男人,声音微颤说道:“今日之后,您就将是整个人间的君王。“单于不再微笑,平静如常,因为肯定,所以才能如此平静。他的视线越过南方的唐营,望向更南方的某个位置,听国师说,那里就是长安。

那位温和却令人畏惧的皇帝六年前就死了,但他的女儿还活着,单于默默想着,等打下长安城,自己一定要杀了她,然后把阳具插进她的尸体里。

阿打也出现在金帐外,昨夜他没有洗澡,身上的那些血污早已凝结,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招惹着野草里的蚊蝇来袭。

贵人们看着这个曾经的少年奴隶,现在金帐最强大的勇士,眼睛里满是厌憎和惧怕的情绪,根本不愿意站得离他太近。

阿打前些天在战场上受了伤,为了记住这次受伤,他刻意没有把身上的血洗掉,不是想记住那次的屈辱,而是想记住自己应该向对方学习。

那天他隐藏在冲阵的金帐骑兵中,突破了唐军的壕沟矛栅,然后借着同伴的尸体藏匿,试图在战后暗杀镇北军前锋主将华颖。

阿打一直想杀死华颖,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报复宁缺在长安城发起的那些血腥杀俘行动,后来则是因为他一直没能杀死华颖,很不甘心,那些不甘心就像毒蛇一样让他痛苦,让他冒着这样的危险进行了这一次暗杀。

失败了,因为从一开始的时候,更准确来说,从他隐藏在冲阵骑兵队伍里冲到唐营前的那刻开始,他的行踪和目的便一直被一个人算的清清楚楚,然后是一道阵法。

阿打陡遇奇袭,顿时受伤,但他毕竟是现在金帐王庭的真正高手,最终还是成功地突破唐军重围,逃回了金帐,只是狼狈到了极点。

他不顾伤势,在深夜里拜访国师,才得知那些人的身份。

看穿他计划的是书院四先生范悦,挥动铁锤,壮猛无双的勇士是书院六先生,而那个将阵法运用的仿佛有生命一般的女子,是书院的七先生。

这三先生的修行境界是洞玄境巅峰,放在世间修行界里来看,当然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但对于阿打这样的真正强者来说,他完全可以一个打对方十个,最终他却败的这样凄惨,这让他很不理解。

经过整夜的思考,阿打没有变得更加愤怒,被愤怒冲昏头脑,反而变得冷静了很多。这是他第一次与书院正面在战场上交手,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对书院的尊敬多了很多,毁灭书院的决心也坚定了很多。

所以此时看着晨光下的唐营,他的神情才会如此平静,哪怕被那些贵人厌憎着畏惧着,他依然平静,今日金帐必将获胜,应该不需要自己出手。

同样是坚信金帐必将胜利,所以单于和阿打很平静,更多的草原男人则显得很狂热,他们看着南方的唐军,眼睛里流露出狼一般的寒光。

只要战胜唐国,金帐王庭便将是整个人间的霸主,在新的世界里,他们将占在中原最繁华富庶的城镇,披上最光滑的丝绸,占有最美貌的女人,喝上最烈的美酒、最清的溪水、吃上最软的白面饽饽……

这些,都是长生天的恩赐,不接受,会被天谴的。

单于和阿打还有无数金帐骑兵看着南方的唐营。

在唐营里,华颖将军和部属们也在看着北方,在更远处的临时将军府里,徐迟也在看着北方,看着晨光晨风里的那群饥饿的恶狼。

人们感觉到了危险。

前面十余天的战争已经极为惨烈,金帐骑兵不能说没有出全力,只是镇北军的防守极为坚韧,所以才会打成均势,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金帐明显是要拼命了,那位单于和他的臣民们已经做好准备,将整个部族的命运都压到稍后即将开始的这场战斗当中。

华颖的脸色铁青一片。

有望远镜的帮助,他能够看到金帐王庭那里的所有动静,他看到那些草原蛮子正在给马喂食,喂水,喂盐,甚至还能看到锅里煮着的羊棒骨。

做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唐将,他很清楚草原骑兵的做战习惯,最多还有一个多时辰,那些吃饱喝足的战马,便会带着那群狼般的蛮人向自己扑来。

这是草原骑兵最正规的作战法则,这也正是他脸色铁青,无比愤怒的原因——单于和他的草原骑兵根本不惮于让唐军看到这些画面,便等于说,他们将今日战斗开始的时间确定好了,并且通知给了唐军。

这是何等样的自信,对于唐军来说,又是何等样的羞辱!

如果是十年前,华颖早在观察到第一个画面的时候,便已经派出骑兵前去突袭,攻敌之不备,必然能够取得份量足够的战果。

但现在不行,因为他没有足够数量的骑兵,更不可能像镇北军全盛时那样,按照时间分批准备着随时可以出击的战马……

如果。

那句话,那个判断,再次在华颖的脑海里浮现。

如果,现在大唐还能拥有一支真正的骑兵,还能拥有足够数量的战马,单于还敢如此妄进吗?不,今天等待金帐王庭的,必将是灭亡。

如果呵如果,如果真的能够有如果,人世间又哪里会出现那么多的如果呢?从来就没有如果,所以金帐王庭今天不会灭亡,单于和他的草原骑兵才敢如此嚣张暴戾的突进,镇北军才会面临如此的结局,他甚至已经看到了结局二字上面惨淡的颜色,嗅到了结局二字上面绝望的气息。

和华颖将军不同,普通的镇北军士兵依然神情坚毅冷静,他们不知道那些秘密的军情,不知道沙盘推演的结果,也不知道或者说懒得去理会这场战争胜负的成算,他们只知道战斗,并且像过去那些年一样无惧。

看着四周默默准备战斗的唐军,司徒依兰眼帘微垂,掩去那抹黯淡,然后迅速抬起头来,振奋精神,不想让自己影响到哪怕最微小的士气。

她忽然注意到,近处锅灶旁的一名唐军,此时所有的唐军都已经快速吃完了早饭,开始蹬弩修箭磨刀,只有那名唐军依然站在锅旁,左手拿着大碗,右手拿着木勺,大口地吃着菜稀饭,吃到里面的肉块后,更是高兴地咕噜着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依兰走到锅灶旁,看着那名唐军说道。

那名唐军士兵的年龄并不大,但从他捧着粥碗的手指间的老茧和眉宇间漫不在乎的神情便能看出,这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那名唐军看着她,愣了愣,把粥碗放到灶沿,行了个军礼,报告道:“前锋营斥候四队队正王五,见过将军。”

“王五?很干净利落的名字。”

司徒依兰说道:“只是做事有些不够利落,难道你没有看到别人都已经回到营里开始备战,你为什么还没有归队?”

王五表现的对她很尊敬,但那不意味着害怕,他用很诚恳也很搞笑的态度解释道:“斥候暂时不用出战,再说了,那些蛮子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才会打过来,何必太着急,今天的粥里放了这么多肉,不吃干净多可惜。”

司徒依兰微微挑眉,说道:“果然是个老兵。”

王五用木勺的尾部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颈子,嘿嘿笑着说道:“您过奖。”

司徒依兰说道:“大清早的胃口就这么好,看来你对今天这场战斗的胜利很有信心,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一样,或者……”

说到或者二字时,她戛然而止。

王五脸上惫赖的笑容,也忽然敛去,看着她平静甚至有些冷漠说道:“将军,或者什么?或者能够有奇迹?你知道的,没有奇迹。”

司徒依兰目光微寒,盯着他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想说什么。”

“今天粥里的肉很多,青菜甚至比肉还多……虽然我镇北军的伙食向来极好,但这种待遇还是好的有些过分,这让我很怀疑。”

王五毫不畏惧她的目光,平静说道:“或者,这是临死前的最后一餐饭,所以大将军要让我们吃的好些?”

司徒依兰寒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五指着不远处营帐里沉默备战的唐军将士们说道:“我知道,今天这场仗必输无疑,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司徒依兰闻言沉默了很长时间。

王五说道:“您如果觉得我动摇了军心,可以把我当场斩杀。”司徒依兰说道:“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王五说道:“因为我要想告诉徐大将军,告诉朝廷,告诉书院……我不甘心,我不想输,我不明白为什么镇北军会落到如此下场。”

司徒依兰沉声说道:“为国守边疆,是我大唐军人的使命,你有什么不甘的?”“问题在于,徐大将军为什么要把我们这些人送到谷河外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决战?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被人送着去死。”王五忽然变得愤怒起来,把手里的木勺重重掷进粥锅,冲着司徒依兰吼道:“向晚原是朝廷割让的,这战场是将军府挑的,为什么让我们去死?为什么让我们输着去死?你们这些将军,就算让我们去死,难道就不能赢吗!”司徒依兰伸手阻止身旁亲兵拔刀,沉默了很长时间,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名老兵愤怒的质问,是啊,朝廷要让唐军拒敌于国境之外,唐军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会做到,但朝廷至少要让他们赢啊,不然就算死了,又如何瞑目?“那你究竟想怎么做,想我们怎么做?”她看着王五问道,问的很认真。

王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复,沉默了很长时间,有些黯淡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向自己的营地里走去。

司徒依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她大概猜到了这位年轻的老兵想要什么,那同样也是她想要的,是整个镇北军乃至大唐都想要的。

王五走回自己的营帐,对着帐篷外的半袋干草,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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