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孤独者的成长回忆:两天-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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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山里流行的方式,我们叫它喊魂。山里人相信人是有魂魄的,它寄居在我们的肉体里,即使肉体灭亡,它也永不消散。而孩子的魂魄是不安定的,随时会被掠走,或者说,会被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侵袭。于是,我们便需要在黄昏,夜幕即将到来的时候,由一个长者牵着孩子去山路口喊魂,每喊一声,孩子就要答应一声,直到四周慢慢变黑,山路上什么都不再看清晰的时候,长者才会牵着孩子的手回家。他们相信,在这声声的呼喊中,那走失的魂魄会沿着山路慢慢走过来,最后,回到孩子的身上。
第22节:第一章山上的风(22)
喊魂的时候,周围的人是不能近身的,尤其是路口的方向,不能来人,否则,长者们就会认定魂魄可能去了别家,或是见人多不敢过来,喊魂无法成功。
我第一次被奶奶喊魂是因为一次连续高烧不退,并伴着说胡话和梦游。奶奶从不限制我的走动,我整天漫山遍野地走,于是奶奶便认定我一定是遇上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她在黄昏的时候,牵着我的手走到了村口,向着山路的方向一声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那一声声悠长的呼喊,拖着尾音,伴着山风,飘出去很远。我被奶奶告诉说一定要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于是,一老一小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像某种仪式,虔诚地重复,逐渐便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我逐渐变得安静,而充满力量。最后,我仿佛真的能看见在隐隐约约的山路上,一个小小的我正慢慢地向着自己走来。他怯懦地看着周围,不敢言语,不敢声张,仿佛风一刮就能把他刮跑。我们彼此对视,并最终融为一体。如今,在大街上,在人群中,我常常都能看见它,看见自己的魂魄在对面孤独地将我守望。它不敢离我太近,也无法离我太远。我总是抓不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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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喊完魂,天完全黑了下来,奶奶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是觉得特别安详和满足,似乎,我找回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尽管,儿时的我并不确定,那东西有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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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是儿时的我唯一不确定的。然而长大以后,我却对更多的东西无法确定。在惯性的生活表象下,一个个巨大的疑问令我伤透了脑筋。比如,活着是一种本能,一种不得不持续的生命现象,还是,某种更具体的行为?在活与不活之间我们可否选择?可是,早在生与不生,来与不来,这个问题上我们就没有选择权,又如何能决定当下的离开还是留下。假使此说成立,我们对此问题无法做主,那接下来我们需要完成的便仅仅是利用余下的时光不停地去打击别人,并令彼此难受吗?
又比如,在这个时代,人们总被欲望笼罩,越来越多的性被赋以了娱乐的名号。性解放是可以接受的,但性解放以后怎么办?是变得更冷漠,还是更牲口化?越泛滥越失去原则,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可那来自身体内部的洪流,我们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在奔向生计的路上,你追我赶,当生计不再成问题,我们又如何对待自己的生命呢?你会说,生计没有尽头。可是,生命是有尽头的啊。
有人试图独善其身,比如宗教。坦白地说,对于宗教,我一知半解。但是,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始终存在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神迹。就像文明对自然的敬畏,男人对女人的敬畏,权力对非权力人的敬畏。这就像是一个不可抗拒的真理。我们无法用科学的手段来试图解释清楚,因为真理是不可解释的。比如上帝说:光,于是,我们就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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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第一章山上的风(23)
在现实生活中。我时常会习惯将自己陷入一种极其窘困的境地,周边环境一旦好转,便让我开始觉得自己浑身不太舒服。总有一种声音在不断提醒着我,离开,离开。起初,我把它理解为严重的青春期余波。就好像十五六岁时候的迷恋——流浪、忧郁、暴力、反抗等诸多词汇一样。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我是被一种更宏大的情境所震撼,被另一种更要命的东西所折服。在不断飞逝的时光面前,我浑身战栗,久久不能安静。
如今的酒吧,越发缺乏人性。他们以为把酒吧装饰成外星飞船的样子便足以吸引那些愚蠢的人们来这里互相勾兑,可人们确实如他们所愿。吧女们的超短裙越来越短,音乐越来越搞笑,人们的酒越喝越多,光和电一阵乱射,沸腾的场景下,不同的手和脚在飞船的正中央如抽筋一般地交叉扭动。每当此时,我站立在楼梯口,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便会不自觉地涌起一阵巨大的悲悯,它绝对不是来自于个人,而是来自全人类,来自那些要命的劣根性,和那些漂浮在人们头顶上空的欲望与难受。我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一片虚无。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看着他们舞蹈,看着自己沉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神迹在此刻失去了作用。可我怀疑,这原本就是它决定将我们诞生的目的。这就是所有事实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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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仍然相信神迹是存在的。因为总有某些人性的光芒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就像我总能想起奶奶在村口那一声声的呼喊,那些呼喊总能让我沿着那些崎岖的山路,找到声音的来处,找到那一个生意盎然、不停高兴并难受的肉体。它承载着我所有的一切。我无法选择,也无从抗拒,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不停地呼喊,呼喊它回来……为宝,回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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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女人。她死了以后,我才慢慢地咀嚼到。就好像读一些大人物的传记,读到他们低谷的部分,我总能感同身受,到了高潮,反倒是生生看出一丝嫉妒来。这样的心态导致的结果就是,离我越近的人我总是读不懂,反倒是离开以后,我才能真切地明白她当时的感受。
我总是慢半拍。
奶奶有一张大嘴,在这一点上,我和她出奇的像,或许,这也是她当年毅然把幼年的我带回大山里的原因。奶奶和我母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到老了都是如此。母亲总是怪她让我染上了太多的坏习惯,比如喝酒。奶奶很喜欢喝酒,每顿饭都要喝上二两,而我,从小就被奶奶放在饭桌边,她每喝一口,就用筷子蘸点酒,送进我的嘴里。看我辣得直吐舌头,她反倒会放声大笑。奶奶还喜欢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不管什么人经过我家门前,奶奶总是会把家里最好的,或是爷爷藏着掖着的东西拿出来分给他人。奶奶认为这是一种愉悦,一种道德,而在我母亲看来,这和败家没有区别。她有的诸多习惯,被我毫无例外地继承了下来,比如饮酒,比如抢着买单,比如对身外之物不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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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第一章山上的风(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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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心里有一个洞。那里是空的。风能从这边直接通到另外一边去,那是奶奶走后留下的。走在人群中,我时常会想起她,想到那个洞口的冰凉。我时常后悔在她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我远离她,离得远远的,连电话都不愿意打一个。我怪她在电话中表现出的耳聋,口吃,无休止地问我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我不愿意理她,她总听不懂我的故事,我的感受。
我忘记了,儿时的我是多么口齿混沌,她又是如何耐心地聆听。
我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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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仔细研读过精神分析学方面的书籍。书上说,情感来源于生理反应,生理反应是物质化的。从科学角度来说,这有些道理。书上又说,祖父母总是特别宠爱孙子。与父母相比,他们对孩子的责任要小,总想把孩子吸引到身边,从而表明自己还能获得感情。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使老人们难于肯定自己的价值,有时他们便会通过一些简单的方法来找到这种肯定——譬如发牢骚。因此,我们可以相信,祖父母的离开,对备受宠爱的孙辈们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他们失去了一个仆人,一个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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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就不应该对眼前的一切抱怨。奶奶已经不存在了,我就没有必要去怀念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甚至她与我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应该按部就班地忘记。生活中,我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就像很多海誓山盟,最后事实证明,说话的人只不过是为了一时口快,或是别有用心。
文学或许也是不应该存在的吧?文学能有什么用呢?无聊的消遣物罢了。可我们不能到了最后什么都不留下吧?可为什么又要留下呢?一个唯物主义者,他所需要面对的,只有且唯一只有他自己的问题,他当下面临的问题。其他一切都不存在。
那我们的情绪又该去往何处呢?
为什么要有情绪呢?情绪是无用的啊。
可什么又是有用的呢?为什么每件事情都要去追求是否有用呢?
任何一个实用主义者的人都不会明白,夕阳给人的震撼,情感给人的力度。
……既然如此,可为什么,我们又总是在遗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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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三环路孤独极了,汹涌的人群无情地在子夜抛弃了它。它默然地延伸着,伸展开它的身体,我沿着它,一路疾驶。我以为我能这样一直开到天上去。蜂拥而来的路灯也不能阻止我。谁都不能。
我确定我的生命在夜晚,在无数个夜晚和夜晚之间,寻找,寻找我来到城市以后所遗失的一切。像一个半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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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着时光从我的床边缓缓地流走。我伸伸手,什么都抓不住。听说人死的时候,手掌会适时地松开。这意味着他是在和人生中所有的一切诀别吗?你松开了,就死了。那是不是反过来说,人活着,就是在不停地抓住些什么。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手不停地抓,不停地试图填满这个洞。只要活着,这个洞口就永远是张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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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第一章山上的风(25)
我躺在深夜的床上,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松开,一遍又一遍地模拟人死去时的情景,最后,我浑身痉挛。我被那种巨大的情境所震撼。我仿佛真的看见自己生命中所拥有的一切正在以离弦之箭一般离开我,它们头也不回。我恐惧极了。刚松开的手又紧紧地握了起来。我怎能不在乎呢?那都是我用生命、用时间、用尊严换来的啊。可是转眼,它就不属于我了。我怎能让它不属于我?
松开。握紧。松开。握紧。
松开。79
生命经不起审视。我们的生活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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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酒精令我的膀胱接近爆炸的边缘。子夜两点,我将车停在陶然亭公园的路边,下车,脱了裤子,向着结冰的河面撒起尿来。炙热的尿液噼里啪啦地打在河面上,结实的冰面开始了细微的破裂,冰的纹理悄然错开。噢,天啊,我让它们又一次发生了化学反应。我转过头,意外发现二环路上的车正在以一百迈以上的时速倒退着开。我再凝神注视了一下。噢,天啊,我喝得太多了。
下雪了。我看见第一片雪花从空中飘洒了下来。从那暗蓝的苍穹中,它们悄然而至,默默地停留在我的额头上,冰凉冰凉的,像一双孩子冬天里玩闹的手。这突如其来的悸动,令我在河边目瞪口呆。
我开着车,看着雪花大片大片落下,路很快就变白了。那些对下雪毫无感激的人们啊,恭喜你们,你们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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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这个话题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熟的?你还记得吗?
一个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让她腼腆地看着,然后怯怯地问,几楼?我曾留神注视过她,希望这不会让她有别的想法。我只是充满爱怜,看着她的人生就像她手中所提的四方饭盒,在黄昏的时候,消失的背影。两三年后,我依旧居住在此,她每天看着同一份报纸,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在这栋人来人往的高层建筑里,熟络地和各位打着招呼,每张陌生的面孔,都令她皱着眉头,爱答不理地问道,几楼?
这个盒子就是她的人生。在盒子里,她成熟了。她成功地搞定了自己。最后,进入另一个和她的饭盒面积相等的盒子。人人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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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正午,吃过饭后,水在厨房烧开了,发出尖啸的声响。我走到厨房,把壶从火上提了出来,关了煤炉。把水壶盖子揭开,一大股白气升腾出来,我犹豫着将脸凑了上去,炙热的水雾覆盖在我的脸上,我眯着双眼,让脸上的毛孔扩张得更加细微一些。半晌后,我盖好壶盖,站在镜子前,用哥哥的梳子,细心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再拿过一瓶摩丝来,喷了一大坨,甩手拍在头上。十分钟后,我很满意自己的造型,一个一丝不苟的中分发型,我看见自己的脸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洁白皙,嘴角的两撇小胡子黝黑得很。我微笑了一下,镜子里出现的这个成熟的男人也应时微笑,我很满意。这时,门开了,母亲剔着牙,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忽然,她看到了镜中的我,一时之间呆若木鸡,嘴慢慢地变成一个O形,然后迅速转身,飘出了室外。我透过窗户,看见她对着在家门口的菜地里锄草的父亲大声地惊呼着,何老板,何老板,快去看看你儿子,快去看啊……我看见她对着来往的每个人说,快去看我家小儿子,快去看啊,小鸡巴成熟了嘿,小鸡巴熟了嘿……声音抑制不住地快活。我一下子像被人迅速地了几十道巴掌,猛地转身将头埋在水管下,水流哗啦啦地响着,我听见门后的脚步声迅速地追赶了进来,在哪呢,在哪呢,我看看,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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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第一章山上的风(26)
水龙头下的我被他们用劲掰了过来,水珠滴答滴答地淌在我的脖子,我看见了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终于抓到些什么的愚蠢。他们眼中的我,那个十二岁的我像只好斗的小公鸡一般,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