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孤独者的成长回忆:两天-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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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尘
第1节:第一章山上的风(1)
第一章山上的风
0
我无法粉饰我的年华。在这么长的日子里,我唯一学会的,只有矫情地歌唱。
在声音还没有彻底嘶哑之前,请你,节约你的子弹,在它还没有来得及击中我之前,我一定会替你结果这该死的年华。
1
我是不能张嘴的。我知道,我无法控制自己满嘴的谎言。它们自然流淌,且毫无顾忌。这让我开始厌恶很多东西,但我知道,我没法跟你说,我说了,你一定会失望。是让你失望还是让我失声?我不想让你失望。于是,我学着跟你们一起摇头摆尾。我比你们还要擅长。
2
我喜欢用直觉跟精神相通的朋友来解释一些玄妙的东西。我指的玄妙便是那些沉浸并缥缈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的若干产物。我把它简单地化解为“我要”或者是“我还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物能比你要还大呢?
简单、粗暴的哲学理念一度在我的脑中根深蒂固,当我发现对这个世界无法解释清楚,所有的理论形而上学的时候,我只能顺应自己的欲望本身,如家养小犬一般,发出呜呜的呻吟声:“不嘛,人家不嘛,人家就要嘛。”
3
存在?这是对于我的当下的阐述。我坐在这里,我走在那里,然而,我又隐隐地感觉,我是不存在的。我的存在毫无意义。当今时代有一个潜规则:不为人所知就是不存在。
所有乐于哗众取宠或是皓首穷经的人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我是否也如同他们呢?
真想好好问问自己。正想好好问问自己。
4
当我每每需要在入梦前把第二天的一切事物做计划做分析后才能心安理得沉沉入睡时,我不由得想到,我难道是真的需要那么计划周密地过活,还是因为没有更强大的刺激能夺去我的魂魄?让那些见鬼的、该死的、根本就不是我应该做的那些狗日的东西在得过且过的漫天浮嚣中烟消云散。
5
平凡的一天蕴含在无数简单的现实当中,我们或许可以把它当做真实的存在,也可以忽略为一个破折号后期待的微弱信息。我无法简化它,在琐碎的间隙中,我时而彷徨,时而左顾右盼,担心自己无法善终。
6
思考人生是一项罪过。我总是谴责自己,谴责自己轻浮的言语和那些不负责任的脱口而出。
7
子夜回来的时候,在单位门前,我看见路边蹲着一个姑娘。她拿着包蹲在路边的台阶上,俨然已经睡去。在北京路灯下的子夜,呼啸的车在她的不远处风驰电掣。她睡得很沉,脸颊上还隐有泪迹,眉头也是紧皱着。梦里也不快活吧。我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生命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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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第一章山上的风(2)
我喜欢北京的夜晚,它让我沉静,也让我难受。
风呼啸着从我的床头吹过。我咬着下巴,双眼放肆地张望。我背弃自己的诺言,在深夜与它偷偷相会。我一再地违背诺言,我终于不能再得过且过。
9
城市里永恒的匮乏和焦躁,让我时常觉得自己的干瘪。我无法占有更多的东西,这一点也总让我有些难受。有一个人告诉我,去写作吧,写作会让你变得安静。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相信了他。结果,却发现自己又一次被欺骗。在我终于成为一个蓬头垢面、两眼炯炯有神、说话结结巴巴的年轻人时,我看着自己的书稿在不同人的手中,被剔着牙翻来翻去,他们摇头,他们说话,他们操着国语,说这个国家。我呆滞地望着窗外熙攘的人群,发现自己满身灰尘,正站在对面街边的梧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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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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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能。我有很多理由拒绝你的提议,我有很多种方式敷衍自己的勇气。当选择泛滥时,我没有了选择。我只能一点儿、一点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变成,跟你们一样。
12
很小的时候,我住在山里,那里没有人和我说话。每天中午,我都会坐在山路旁那块大青石上,光着身子一动不动。我在等一个人。每天中午他都会出现在那条山路上,他背着一个白色的泡沫箱子,穿着一件白衬衣,戴着草帽,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满脸汗津津的,说话总是先露牙。他出现的时候恰好会是奶奶叫我去吃饭的时候。那时,我就会拉住他的衣服,一句话也不说。任凭奶奶如何训斥我,我都不会屈服。我知道,只要我再坚持一小会儿,奶奶就会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蓝花布来,里面有钱,可以买到箱子里的那些冰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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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知道,我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小会儿,我就会变成和你们一样。你们从来都不会拒绝我,就像我当年的奶奶。可后来有一天,我坐在大青石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奶奶也不叫我,她把饭烧好后,自己吃了,去地里干活了,她仍然不叫我。我固执地等待着,什么都不说,坐在那里,看着那条山路。直到屁股下的石头越来越凉,直到我的肚子越来越饿,我飞快跑回去,端起桌上的碗,继续跑回到大青石上。可是那一天,他没有来。第二天,他仍然没有来。我等了三天,等了一个星期,他再也没有来。后来我才知道他走了。他考上了大学,他离开了那个地方,他不卖冰棍了。我等了他那么长的时间,他居然不卖了。
14
后来,我很好奇,为什么奶奶第一天不告诉我,以后那么长的时间,她也不告诉我。我想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现在我就快变成和你们一样了,我很害怕。我怕直到最后,仍旧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第3节:第一章山上的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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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怀念那个卖冰棍的男孩,我至今还记得他的模样,听说他也来到了这座城市。只是,我再也认不出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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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过你,我曾经住在山里。你肯定会笑的,或许还会从鼻孔喷出两道白烟来,它们说着英语,歪歪扭扭的,像你还没有来得及修剪的鼻毛。你不要笑,我真的已经快变得和你们一样了。我也去星巴克,我也会踢足球。我长得可能比你还帅。或许,我操过的女人也比你多。你一定会较真的,我不跟你较真。我奶奶说过,不要跟人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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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人从出生到死亡是一个逐渐圆满的过程。我不这样认为。相反,我认为生而至死是一个由圆满至空白的旅程。就好像一个饱满的皮球,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地放气,不断地被人踢来踢去,最后干瘪瘪地被人遗弃。而真正的大师,是能保住自己气场的,在别人试图给他放气的时候,他狠狠地,狠狠地,踹你的屁股,操你的生母,不和你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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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时候悟出来的。一人独处,看似无人,实则有神。神会与我接通连线,告诉我一定要和你们保持区别。它告诉我,进化其实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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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小的时候住在山里。山里才有神。城市的天空只有天使。我比较喜欢山里的神。当然,我们不能把它连起来称呼为山神。那是一种被灌输后的习惯称呼,这不对,神就是神,前面不准加形容词,也不准给它加上各种各样的地域限制。它无所不在,但常出没于深山老林。
我住的那个山就是深山老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进山了。小到什么程度呢?刚出生几个月吧。我的父母都是钻山打洞的高手,他们四处游荡,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有人轻轻一挥手,他们就轰的一声把一座山给平了。他们感觉自己无所不能,豪情满怀,但在面对小小的我时,他们却无能为力。因为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他们整晚、整晚地想死。就连大我三岁的哥哥也恨死我了。因为他只要一靠近摇篮,我就一定会对他大吐口水,吐到他也哇哇大哭为止。父母没办法,只好把我交给了奶奶。终于,在我快满一岁的时候,奶奶就像一个黑山老妖似的从山上下来了。她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抱着小小的我消失在清晨阴雨连绵的茫茫山路上。我妈后来跟我说,我奶奶抱我走的时候,她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可我一点儿都不相信她的话。我认为这是她老了以后在自我美化。当年的她,长得还是蛮不错的,我看过照片,个子高高,身材鼓鼓的,生起气来走路都带着一股火。我敢肯定,她极其欣慰我的消失。毕竟,我不如哥哥那般乖巧可爱,整天伸着脸让别人掐来掐去的,活活掐成一个电视机形状。所以,在我奶奶抱起我的时候,我奇迹般地没有哭,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上方突然出现的那一张脸。皱纹密布,嘴巴奇大,那就是我奶奶的样子。我和奶奶一样,都长了一张大嘴,我伸出手,摸摸奶奶的嘴,再摸摸自己的嘴,然后,我决定了,跟她上山,义无反顾。
第4节:第一章山上的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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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上山的过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还记得从我父母当时负责打洞的那个小县城到奶奶家,一共走了三天。最后一天,我记得一直在爬山,汽车顺着山路缓缓地开着,时不时还要从屁股后面使劲地吐出两口白烟来。车速奇慢,从车窗往外看,路边就是万丈悬崖,想看到底的话,连帽子都会给吹了去。我趴在车窗旁,嘴里哼哼着,在奶奶的怀里,伸着头拱啊拱,像迫不及待就要往下跳的一个自惭形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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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长大以后,这个习惯始终改不了,它成了我为数不多的几个秘密之一——我害怕任何危险。我指的危险和別人是不一样的。每当我走到高处时,总会有无法抑制的向下跳的欲望,欲望膨胀的速度极快,如果我站在二十层楼高的窗户旁边,三十秒钟之后就能达到高潮。整个人喘着气眩晕成一摊烂泥,裤子里湿漉漉的。这个习惯还可以类推,比如,放一把刀在我面前,让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它,估计有个三五分钟,我也能喘出粗气来。当然,看见极度漂亮的女人我也能喘粗气,但比较均匀。后来我查过相关的书,书上说我这种行为叫自我人格毁灭倾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当我在那一瞬间看见车窗外的万丈悬崖时,内心开始了出生以来的第一次翻江倒海,欲罢不能。要不是奶奶的手死死地拽着我,估计我早就破窗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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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上一共待了五年。那五年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呢?有时候想起来,会有些模糊。记忆在不断美化自己,成年后的我不断借着各种掏心窝子的机会向人介绍自己的童年,我不断地把别人感动,他们啧啧称赞,沉醉得不可思议。而我,也往往会在叙述完之后,黯然神伤,把自己搞得很像一朵奇葩。以至于在某个酒精狂舞的子夜,我把自己想象成了葫芦娃,光着屁股长在菜地里,生下来便胸口穿着红肚兜,脖子上戴着银项圈,手中还紧握着一把金光闪闪的方天戟。
然而很多年以后,我发现了自己的无耻。我在母亲死去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张自己最早的照片。一个小小的男孩偏执狂一般地张着大嘴,站在山路旁,戴着一顶铁灰色的鸭舌帽,那帽子很大,完全盖住了男孩的额头。他撅着嘴,不屑一顾地看着镜头,眼里流露出放肆的表情。他的鼻梁很塌,皮肤很黑,穿着不合体的衣服,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把镰刀。起初我很惊诧,我以为自己是葫芦娃,不承想,原来却只是一个少年闰土。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爱死了那张照片。我觉得他是如此的成熟、标致,且牛皮烘烘。
我只能这样做。因为自欺欺人原本便是我的一贯拿手好戏。
第5节:第一章山上的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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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的第一张照片,那是穿着卡其布藏青色中山装的父亲给我拍的。那时候的他还很年轻,身上有些时髦的东西,只是个子不高,走在高挑的母亲旁边,有些唯唯诺诺。当时他带了一个反转的相机上山来,引起了轰动。他给很多人拍了照片,那些人穿着自己最得意的衣服,一个个眼神直勾勾的。我记得那一次轰动的场景,像赶集一样,山后的人家都闻讯赶了过来。父亲拍得汗流浃背,母亲则袖着手,紧皱着眉头站在一边,高挑的身材像圆规一样。我站在圆规的远处,像一个沉默的小贼。
那天母亲是来接我下山的。我非常不高兴,她也是。因为我看见她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奶奶让我叫她妈妈,我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阿姨,她很是恼火。我看出来,她当时想抽我,但我的眼神让她明白了这样做的结果。于是,她只好放弃,并索性站得离我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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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离开大山的时候是一个黄昏。我穿着父亲买的小海军服,哭得呼天抢地,奶奶也哭得不行。我抱着她的大腿,她抚摸着我的头,在那一刻,我感觉世界就是一坨狗屎,永远无法如我们所愿。
我坐在长途汽车上,手里攥着母亲送的画片,看着奶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那一刻,我第一次明白了绝望的含义。它如此深刻地钻进我的脑海。画片被我丢弃在了风中,我看着它被风吹得很远。母亲惊声尖叫着,要求停车,那个叼着烟卷的司机没有理会她,只有父亲在一旁好言相劝。我无动于衷地看着窗外,画片不见了,奶奶不见了,大山不见了,我的皇宫,我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通通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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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印证了自己当年的想法。我带着一个女孩回到了那里。记忆像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将我进行了一番羞耻的玩弄。童年的印象就像几束稀散的阴毛,被岁月打磨得毫无光泽。我很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飞机火车再加长途汽车,我用尽一切现代化的办法,从北京的高楼大厦逃离到大山,却发现大山里早已空无一物。走的时候,我冲着大山疯狂地号叫了几声,抽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
我要让自己记住。在出生后的第二天,我他妈的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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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活过来的时候只有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