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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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向晓欧有点困惑地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眼光,盯着自己杯里的果汁,心里生出一股近乎荒谬的感觉,交织着难堪、紧张、恼怒和无奈,恍然间像是回到若干年前和允嘉一同找钱正的父母交涉时,他们说“一万八”,对方说“帮帮忙,顶多八千块”。在难堪、紧张、恼怒和无奈背后,还有难以言明的屈辱,是那种屈辱感令得原本并不太看重钱的他鬼迷心窍、比赵允嘉还斤斤计较。就像今天,他原本只是想给个体面的红包,这么一来,反而要坚持最高的数目,即使明白对于现在的允嘉,三千四千五千并没有太大差别,他还是要这么做,仿佛是在维护她的利益和尊严。
向晓欧的眼睛里有种真心诚意的不理解,“而且,这样的话,不怕人家觉得我们仗着有钱甩气派?”她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这句话让鉴成心里五味杂陈的感情炸了起来,“我怎么从没觉得有钱?”他轻轻地笑了笑,“不是你老说我们穷得要命吗?现在又有钱了?”他还是头一次用这种口气和向晓欧说话。
“你…”向晓欧像被什么螫了一下,眉头猛地皱紧,“你…”最后,她摇摇头,冷冷地说,“你同她,可真是一个家门里出来的!”她“砰”地把电脑往下一合,胸口微微起伏着。
他胸中的火气还在激荡,几步冲到厨房水池边,把没喝完的果汁杯用力往水池里一放。杯口磕到水龙头,“卡啦”一声裂成几片玻璃,一块掉了下去,他的手指刚好划到缺口,几秒钟后,殷红的血一滴滴滚进杯子,把橙汁变成了瑰丽的桔红色。
向晓欧也看见了,呆呆地瞪着他一动不动。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把创口在水龙头下冲洗,从底层抽屉里找出急救箱,用消毒贴布和纱布包扎上。向晓欧迟疑了一会儿,走过来问,“要不要紧?”声音木木的。
他摇摇头,“不要紧。”
晚上,鉴成躺在床上,手指很痛。第二天早上八点还要开会,他逼迫自己快点入睡,迷迷糊糊一觉醒来,还是痛,再清醒一点,却发现痛的不是手指,而是脑门上那块疤。
为那块偶尔会痛的疤,他曾经看过医生,也检查过,一切正常。这个时候,他突然想,那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在想他?
她说过,每年也会想他一会儿的。或许,就是现在?他怅然地想,要是她知道自己刚才和晓欧为了那么一件无谓的事吵架,说不定会觉得好笑呢。
当时已惘然(吴越)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请看我起飞(4)
章节字数:10454 更新时间:09…01…10 11:56
门缝里透进来一线光,向晓欧还在外间,他看看钟,十一点多了。他起身出去,看见她靠窗的地方,地毯上铺了一张花格毯子,向晓欧正伏在上面拼一套拼图,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五分之二。
最近她迷上了拼图游戏,从一百块的、三百块的一直到五百块的,越拼越快。现在的一套是上周新买的,荷兰的田园风光,大片的郁金香,远处有一座小房子。
他打开冰箱,倒了杯水,慢慢地朝她走过去。向晓欧显然注意到了他,却没有抬头。他站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起看着那套拼图。过了一会,她猛地伸手把完工的部分打散。
“都拼了一半,怎么又拆了?”
“肯定有几块放错地方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赌气。
毯子上散着七零八落的郁金香花瓣。向晓欧轻轻吁了口气,从头拼起。许鉴成在她身边坐下来,默默地看着。
“你的手痛吗?”她转过来,看着他的手问。
“还好。”
“割得深不深?”
“就是划个口子,过两天就好了。”
她拿起他的手端详了一会儿,又放下,“那你怎么不去睡觉?”
“刚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又好起来了,”他指指毯子角上一块拼图,“那个。”
向晓欧看了看,点点头,拿过那一块,嵌进手边一朵含苞欲放、缺了只角的郁金香,转过头来微笑着说,“我正在找它呢,你眼光很准。”
“看得多了。”
过一会,她说,“早上我嫂子打电话来又说一定要同我哥离婚,说财产随便,只要孩子,我劝了半天都听不进去。”
“那你哥呢?”
“我哥也说离就离,财产随便,只要孩子,我妈都快气出心脏病来了,”向晓欧叹了口气,“嫂子这个人好是好,就是有点太顶真了。”
向晓欧的哥嫂已经冷战了几个月,原因是顾洁发现向晓舟在外面同另一个女人“关系暧昧”,伤心欲绝,大吵大闹地要离婚,说“我带小敏走,你找你那个婊子去”,顾家父母跑上门来把向晓舟大骂一顿,连带亲家母跟着一起抬不起头来,最近顾洁时常和向晓欧通电话诉苦。
“我哥也实心眼,真的就告诉她那个女人是他从前交过的女朋友,这下嫂子更加火冒三丈,今天电话里连我一起骂,说我们全家都骗她。”
“那你哥…真的跟人家?”鉴成问。他想起向晓舟黑黑的脸堂和一本正经的个性,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我没好意思问,反正我嫂子不会瞎说,”向晓欧停了一下,又低下头接着拼图,“这种事情,又不是非要捉奸在床,有个影子就已经够让人难过的了,何况我嫂子心那么实,”过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我哥从前的女朋友毕业后去了厦门,转了一圈又回来,好像谈过几回恋爱,不过到现在还没结婚。她说心里一直想着我哥,真是天晓得,”她换个姿势,悠悠地说,“其实,说心里话,她确实又漂亮又聪明,那时候我们家里人都喜欢她。我嫂子谈恋爱的时候说我哥待人好,但老实说,我哥待以前那个女朋友比待她好得多了。说得难听点,要是我爸早走两年,她就是我嫂子,谁叫她…等不了呢。”她的声音黯淡下去,随后,立起眉毛,“不过我哥也是个王八蛋,我嫂子对他那么好还…而且,被那个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出息也没有。小时候我觉得我哥最好了,现在可真的有点看不起他。”
鉴成想起向教导出殡前夜,在向家的浴室里和向晓舟对抽了一夜红中华的情景,历历在目。
“你哥那时候心里很犹豫,”他把那件事告诉向晓欧,“他问我他是不是做得不对,我说那要看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他怎么说?”
“他说人这辈子总有些事情要后悔。”说完这句话,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考试之后和同学对答案,原先坚信自己是做对了的,一边对一边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是做错了,反而惊讶在考场上勾答案时怎么那么确定。
向晓欧手里一片拼图颓然地掉了下来,许久,才说,“那就是说,他结婚之前就已经在后悔了,否则,连想也不会这么想。”
她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许鉴成,“你说对不对?”
他望着向晓欧的眼睛,那里面透出一种陌生而伤感的东西,仿佛看穿的不是她哥,而是面前的自己。以前,每逢她伤心,他的第一反应总是想办法安慰她;这一回,一种莫名的无能为力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突然发现,自己安慰不了她。
已经过十二点,两个人对坐了一会儿,向晓欧拉过一边的毛衣裹在肩上,轻轻地说了一句,“真没意思。”声音低得他几乎听不见。
“晓欧,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讲。”他微颤着声音开口了,心里像是有眼泉水突然开启了,一股股地往外冒,不知道究竟会冒出来什么,又害怕,却又有点向往。
早先向晓欧那句“你同她可真是一个家门里出来的”刺伤了他的心,那既是贬低他,也是贬低了她。以前,在应该保护她的时候,他没有做到;时间流逝,世事改变,明知再没有机会,想保护她的愿望却一发不可收拾地强烈起来。
“晓欧,其实…”他突然想把和允嘉之间的一切都告诉她,不计后果的,就告诉她,他哥并不是唯一一个王八蛋,他自己也曾经后悔过,看她怎么说。
向晓欧看着他,咬着嘴唇,脸上的血色慢慢的退去。等他说出“其实”的时候,她猛地站起来,“我困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走开几步,又突兀地回过头来,“你也该睡了,”她摸摸头发,“我去洗个澡。”说着就快步往浴室走去。
鉴成一个人在客厅地毯上坐了一会儿,浴室里传来水龙头的声音。他喝完杯子里的水,又躺回床上。
向晓欧洗完澡没有上床,却又回到了客厅。他想她大概又去拼图了,后来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睡的,或者是根本没睡。
那天晚上,他梦见多年前那个寒冷的清晨,和允嘉一同从家里走出来,她手里拎个马夹袋,里面装着几件换下来的衣服。他把她送到七路车站。他们一起在从前的家里过了最后一夜,现在终于要分开了。
梦不深,以致于他自己都能感觉那是个梦。照理说,既然是梦,他就可以说“嘉嘉别怕,以后一切有哥哥”;告诉她他一到周末就会去看她,然后下个周末、再下个周末,一定不让她孤单;告诉她他会带她去看周星驰的电影,而不让她跟她妈去,被那个好强而倒霉的女人骂成小扫帚星;告诉她即使有人那么骂,也不是真的,她是北斗星最亮的那一颗。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梦里,他的舌头却仿佛被什么缚住了,该说的一句也没说,他还是站在七路车站的路牌下,朝她微笑着挥挥手,眼看着她也微笑着慢慢被汽车带走。他们之间,是车窗玻璃水汽上的两排脚印。他瞪着眼睛几乎要流泪,却仍然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
那是他做过最绝望的一个梦。从此之后,赵允嘉再也没有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
第二天,下班回家,向晓欧正坐在桌前,把一张支票放进一张卡片,看见他进门,站起来,“你看。”
那是给赵允嘉的五千美元,夹在一张精致的礼卡中,卡片上用花体烫金英文写着“喜得贵子”,印了一个可爱的婴儿。
“午饭的时候在我们公司楼下礼品店里买的,还不错吧。”
他翻了翻,“很漂亮。”又看看她,“谢谢你。”他真心实意地说。
“你的妹妹不也就是我的妹妹。”她微笑着说。她眼睛有点发红,精神却不错。
两月底,赵允嘉如期生了个男孩。他在电话里恭喜她,问,“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看过的人都说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笑着回答,“好像只有鼻子像我,偏偏我鼻子长得又不挺。”
“名字起了吗?”
“叫钟嘉康,英文名字Andrew。嘉是我的嘉,‘康’就是希望一辈子都健健康康,像不像香港电视剧里的人名?”允嘉在电话里说,“他本来说要叫钟嘉富,我觉得太难听了,阿富阿富,像在叫小狗。”
“那Andrew呢?”
“就是安德鲁王子,家豪说英国皇室的人看来看去,他最‘叻仔’,”她笑着学老公的广东话,转个话题,“对了,谢谢你们寄来的钱。”
“已经收到了?”
“昨天下午收到的,”她顿了一顿,声音轻了一些,“太多了啦。”
“应该的。”
“家豪看见支票吓了一跳,说你堂哥堂嫂怎么这么阔气,我说他们都在纽约大公司大银行上班,赚很多钱的。”允嘉无意的这句话听在他耳朵里,有种难言的味道。鉴成仿佛看见她同她的丈夫抱着孩子坐在床头,看着一张支票感叹,却毫不知情这张支票背后有过一番图穷匕见式的较量。
“你跟他说我是你堂哥?”过一会儿,他问。
她静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行吗?”
“行啊,”他说,随后笑了,“不过,那样的话,你爸和我爸岂不成了兄弟。”
她也笑了,“反正大家都隔得老远,也无所谓,”过一会,又轻轻地说,“结婚的时候,以前的事没跟他说…其实没什么,就是觉得麻烦,所以一直都没说…”
放下电话,他默默地陷进沙发里,坐了很久。他猜测着允嘉的丈夫会是怎样一个人。根据她说的片段,很可能就像个典型的中餐馆老板,身材粗壮,面色红润,精力充沛,天天凌晨起床安排进货,在店里一待十几个小时,厨房缺人顶厨房,楼面缺人顶楼面,外卖缺人顶外卖,高峰时间扯着洪亮的嗓子站在厨房门口吆喝“古老肉柠檬鸡炒什菜各样上一盘四号桌单要的素春卷赶快上啦”。哪里都不缺人,就泡杯铁观音,笑眯眯坐在角落边一张空台前,边休息边观察人头涌动的店堂,看进门的客人是否有人招呼,夥计态度是否殷勤,上菜是否及时,有人同他说话,便铺排出一脸喜气,时不时还会伸手在桌布上擦一下。最近这个人春风得意,年轻漂亮的老板娘生了个大胖儿子,长得同他一模一样,香火有续,祖业有承,他觉得自己的佛没有白拜,或许一声令下给当天所有客人打个八五折再送杯饮料,给夥计们出“双粮”。收工以后看看电视,把英国皇室成员打量一圈,好像还是安德鲁王子最顺眼,灵机一动,有了,我儿子就叫安德鲁。
允嘉几乎每句话都提到他,看来是很爱他的。这么一个勤劳、实心、带点侉气而不失可爱的人,就是他的妹夫,不,他的堂妹夫。
她大概又说谎了。算了,怎么方便就怎么说吧。
她会把那五千美元存起来,作为小安将来的学费。小安最像母亲的地方是鼻子,可以想得见,那会是个小小的,扁平的狮子鼻,鼻翼圆溜溜的,谁看了都不由想伸手去刮一下。
向晓欧的哥嫂最终重归于好,也算“置于死地而后生”:学校放暑假,顾洁真的带着小敏不辞而别回娘家去住,这一来两家人都进入“橙色状态”。向晓欧的妈忍无可忍扇了儿子两个大耳光“你还认我这个娘就马上去把小顾请回来”,向晓欧也在电话里骂了哥哥一顿;顾家虽占理却更着急,乡下消息传得快,出嫁的姑奶奶带着孩子“完璧归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