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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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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双目光渐渐黯淡,他又克制不住,偷偷地朝她望了一眼,允嘉已经垂下眼睛,睫毛安静地覆着,嘴唇边挂着淡淡的一个笑。

    他立刻把眼光收回来,怕她发现他在看她。

    从汤家出来,向晓欧问他,“你和赵允嘉怎么了?”

    “没什么。”

    “那刚才怎么谁也不理谁。”

    “没有啊,我不是跟她打招呼的吗?”

    “也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

    鉴成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跟赵允嘉在电话里还能保持态度自若,见了面就有点别扭,尤其别人在场的时候,仿佛都避免同对方多说话。

    开学之后,向晓欧反而对研究生考试的结果抱起一种消极态度,也不去积极打听,她对鉴成说“考上考不上早已经定了,有什么好打听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沿着校园的小径散步,她把手放在他夹克的口袋里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他能感觉到她嘴上不承认,心里其实是很着急的。

    自己班里参加考研究生的同学逐渐都拿到了结果,考上的兴高采烈,落榜的痛不欲生,看得他心里跟着难受。如果向晓欧考不上,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他不敢去想。

    一天天过去,他不再问向晓欧有没有消息,心里开始慢慢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终于有一天,她把他约出去,两个人到公园里划船,船到湖中央,她冷不丁地对他说,“我没考上。”声音很平静,却个个字都硬得往人心里钻。

    他手里的桨差点掉进水里,半天才干巴巴地说,“是吗?”

    “嗯。有人跟我考分一样,人家优先录取了自己学校的。”她点点头,背过身去,把手里的瓜子壳一颗颗扔到船舷外,然后用手指拨动着水面让它们沉下去。

    鉴成突然发现当下实在不是讨论这类问题的时间地点,张目四望,不动声色地把船慢慢朝回划。

    向晓欧扔了半天瓜子壳,又转过身来,脸上横一道竖一道挂满了泪,“鉴成啊,我连去死的心都有了。”

    “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老是这么倒霉呢…”向晓欧一面抹眼泪一面哽咽,“我刚才想了一个上午,就是…想不明白,怎么…我老是这么倒霉…”她转过头去,喉头跟着声调微微发颤。

    “你,你别这样,”许鉴成试着安慰她,一面腾出一只手去衣袋里摸纸巾,可是找来找去,偏巧身上没带,只好干巴巴地劝,“你已经尽力了…”

    “对啊,我都已经尽力了,还是不行…”向晓欧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小时候,我爸给我抓周,我抓的是本字典,他们都说我念书能有出息,可是…”她说不下去了。

    “你们知识分子家庭怎么都相信那个?汤骥伟也说他抓周抓的是书。要是换成我们家,肯定希望我抓元宝,我抓本书,我爸搞不好会揍我一顿。”许鉴成借题发挥,希望分散向晓欧的注意力,不料她越发激动,“汤骥伟,我怎么能跟汤骥伟比,他比我好到不知哪里去了…”她伏在船舷边“呜呜”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停住了,挂着一脸的泪也不擦,呆呆地看着湖面,眼光一动不动。

    许鉴成叫她一声,她不应,再叫一声,还是没反应。鉴成回头看看,离岸还有好一段距离;他放下手里的桨,跨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晓欧,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向晓欧这才回过头来,却象没听见他的话,自顾接着发呆,过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我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去死算了。”

    “喂,你听我说,”他盯着她,“没考上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很多人都倒霉的,他们不都好好的吗?”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要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

    鉴成见她越说越离谱,真的害怕了,他用力地前后摇着她的肩膀,“晓欧,你可别忘了,你还有父母,你要为他们想想啊!你爸妈那么宝贝你,要是你有什么事,他们怎么办?还有你哥,你知道吗,你哥就是为了你才放弃考研究生的,你怎么能…”

    向晓欧的眼珠慢慢转了过来,定定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哥…他是为了我放弃考研究生的?”

    鉴成咽口唾沫,把两年前向大哥跟他说的话讲了出来。

    向晓欧的神情不再呆滞,眼泪又慢慢地流了下来,“那我每次问他,他都说是念书念烦了。”

    “他当然不会直接告诉你,”鉴成把她抱进怀里,稍微放心一点,“我也答应过你哥不跟你说的。”

    “我哥怎么这样?”

    “他也是为了你好。”

    “我真没用。”向晓欧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不要紧的,以后…以后还有机会的,你放心,我总是支持你的…不过,你真的不许再瞎想了,听见了?”

    向晓欧点点头,许久,说,“上星期,那个用了我保送名额的同学拿到录取通知,还专门请我吃饭呢。”她幽幽地叹口气,“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他抚摸着她的肩胛骨,心里一阵一阵地痛,这半年,她又瘦了很多。

    那天之后,向晓欧果然没再提寻死觅活,精神面貌也渐渐开朗,一面开始找工作,一面托同学朋友帮着留心物色合适的对象介绍给她哥,隔三差五地安排他哥去相亲,弄得向大哥不以为然“我成老大难了吗”,向晓欧笑着说“是我想早点有个嫂子”。

    那年,倒霉的并不止向晓欧一个人。

    “格老子,他妈的千金难买早知道,”汤骥伟又一次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叹息自己的命苦,把美国大使馆签证处那帮“龟儿子”骂了个遍。大四时结伴考“鸡阿姨”、办理出国手续的一个四川铁哥们帮着充实了他的骂人语汇。

    汤骥伟虽然如愿以偿拿到了心目中那所美国大学的全额奖学金,算成人民币就有二十多万,可是功亏一篑,在签证那一关被无情地卡住了。他签了三次,材料一次比一次准备得详细,最后一次还煞费苦心准备了一本和赵允嘉的合照相册去想说明女朋友是上电视的明星,日后念完了书一定会回来娶她,所以没有“移民倾向”,可惜“龟儿子”不相信他,哗啦啦翻完了漂亮照片,还是一个章敲下来“拒签”。

    虽然看着一个以“精英”自称、去P大W商学院的帅哥和一个穿旗袍上阵、拿着某美国州议员推荐信的美女同天殉难从一定程度上平衡了他的心理,但有人陪傍并不意味着自己不倒霉。眼看开学日期过了,汤骥伟一点辄也没有,只能窝在家里骂人。

    “我那哥们去的学校还没我好,一次就签过了,哼,凭什么说我有移民倾向?他根本就是在嫉妒!”汤骥伟恶狠狠地说。

    “他们美国有什么了不起?自以为是!”汤妈妈陪着一起咬牙切齿。

    “不要这样嘛,”汤爸爸慢条斯理地清清嗓子,然后教导儿子要学“昔日勾践,卧薪尝胆”,汤骥伟忍不住顶嘴,“爸,勾践卧薪尝胆,前提是吴王夫差鸟他,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根本不鸟我,我有什么办法?”

    “赵允嘉怎么说?”鉴成问。

    “她跟我妈一个口气,说美国有什么稀罕,去不了不去好了,”他叹口气,“说得轻巧,格老子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他说着形像地指指自己的喉咙,仿佛真的有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

    生气也没用,汤骥伟到底还是灰溜溜地回来找了个工作,在一家外资电子公司当“物流管理”,去掉中间两个字,乍一看也算专业对口,去了以后才发现,唯一和“物理”搭界的,无非动能势能的相互转化而已。

    汤骥伟哇哇大叫“什么物流管理,其实就是管仓库的,一天到晚领着群技校毕业生装箱子卸箱子,重得要死”,一面呲牙咧嘴“许鉴成你给我使劲捶捶,这儿,对,就这儿…不是…上去一点…再右边一点…用力一点…唉,老了老了,可真是老了…”

    “什么老了,你那是缺乏锻炼,”鉴成笑道,“一身肥肉。”急得汤骥伟立刻解衬衣扣子要跟他比胸大肌。

    “你算了吧,引体向上十个都做不下来还比什么。”

    “唉,干这种活,四年大学都白念了。要不是图他们工资还行,又不签合同,才不去呢。”他嘟囔着。不过这份工作也有好处,不需多动脑子,时间相对富余,可以从容准备申请学校的材料,汤骥伟已经调整情绪,决定今年卷土重来。他还专门去参加了一个口语培训班,打算参加美国教育考试部门的口语考试,据说那个分数在申请美国学校奖学金的时候也很管用。

    向晓欧也有机会进外资公司,但最终还是决定去一所大学教书,她说喜欢学校的环境,那样有利于再次准备考研究生,而且,那所学院很缺英语教师,招她去的时候,负责人排着胸脯承诺以后有在职进修的机会,一边拿工资一边念学位,两不耽误,说得她动了心。

    许鉴成经过三个月使用期,变成一名正式员工,头一回在银行提款机上看见那份算了很多遍的工资,四个阿拉伯数字突然像芥末一样呛得他鼻子发酸,一路往上冲,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他在机器前耽搁了很久才取钱转过身来,一路低着头,生怕后面的人看出他竟然对着自动提款机掉了眼泪。

    四年,他终于有了一种比较扎实的安全感,像盘旋很久的飞机终于着陆,轮子“腾”地一声蹭上地面。

    爸爸那里来的六千块满打满算刚好花光。照这样看,当初他留两万块钱下来,是相当富余的。

    爸,谢谢你。他在心里对着不知身在何方的父亲说了一句。

    第一个月的工资花得很快,给外公买个新的助听器,给外婆买个理疗仪,请老同学吃顿饭还他们的人情,还有……应当给向晓欧好好买件礼物。

    他本想叫上向晓欧一同去买,后来又想不如给她一个惊喜,便自己去市中心的商业大楼看有什么合适她。

    女人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他转了几圈都拿不定主意,最后经过珠宝柜前,无意间,他的目光落到了玻璃台下黑丝绒上的一个胸针上。

    那个胸针在灯光下明晃晃的,细细的丝流利地勾起七粒小小的水钻,晶莹璀灿,衬着黑色的底子,就像北斗星在天幕里闪烁,看得许鉴成愣住了。

    当时赵允嘉看中的,说不定就是这个吧。的确非常漂亮。

    好久,他才回过神来,看看胸针上挂着的价码牌……五百八十八块。他舒了一口气,对柜台小姐说,“请给我拿这个。”随后立刻纠正,“我要两个。”

    小姐替他把两个胸针包好,各自放进礼盒。他付了钱,高兴地走出商店。右手那个,给向晓欧;左手那个,给赵允嘉。

    “咦,这不就是上次我们在南京看见的那个…”向晓欧打开礼盒,叫了起来,又多看了几眼,“款式是很像,不过这个可考究多了,”她抬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鉴成,“真漂亮。”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比着胸口,歪着脑袋问,“怎么样?”

    “很好看。”他由衷地说。

    向晓欧仔细地看着别针后面的英文印花,“还是银的呢…很贵吧?”她有点不放心。

    “还可以。”向晓欧平时很俭省,尽管是花自己的钱,鉴成依然怕她知道价格后会心疼。

    “多少钱?”

    “真的不贵。”

    “到底多少?”

    “嗯…五百…五百八十八,”果然,向晓欧的眉毛慢慢往前额中间挤,他立刻解释,“没事的,我早想好,第一个月的工资,就要花得痛快一点,以后再存钱…其实,这别针我给赵允嘉也买了一个呢。”

    向晓欧的眉毛挤到一半,听见他最后一句话骤然停住了,定神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嘴唇,“你给她也买了一个?”

    “一样的?”

    他点点头,抓了抓脑袋,笑笑,“我自己也不会挑。”

    向晓欧脸上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你起码应该挑两个不一样的吧?否则,以后万一我和你妹妹在什么场合一起别出来,一模一样,多不好啊。”

    “怎么不好了?”

    “撞了啊。”

    “什么叫撞?”

    向晓欧看着他,笑着摇摇头,“跟你说不清,反正就是不好,女孩子最忌讳‘撞’了。”

    结果是他们回去换了一个款式…两片叶子托着一枝含苞欲放的郁金香,花蕾中间嵌几颗淡紫的碎钻,一样的价格,向晓欧满意地说,“我更喜欢这个。”

    他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两个女孩子不能别一样的胸针。

    允嘉毕业后进了她实习过的那家酒店,留在保龄球馆上班,住在客房部值班室后面的一个小房间;本来是给服务员休息的,但酒店空房很多,一般服务员要休息,就去开个客房,所以那个小房间长年空着,她住进去也没人管。

    允嘉看见那个胸针,眼光一亮,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你哪儿买的?”

    他把那家店的名字告诉她。

    她愣了几秒钟,才说,“其实,我在那家店看见过这个别针的。”

    “你告诉过我的。”

    “我告诉过你?”

    他点点头,“那时候,你刚去那家酒吧上班,拿了本书叫我帮我翻译酒名,就是那次。”

    允嘉想了想,笑笑,“原来我告诉过你啊…”她垂下眼睛,“我自己都忘记了。你记性真好。”

    她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用手摩挲着盒子里那个细细的别针。过了许久,她抬起头来,舔舔嘴唇,看着他,突然问,“那,你给向晓欧买什么礼物了?”

    “也是一个胸针,”他马上又加一句,“另外一个样子的。”

    “什么样子?”

    “郁金香的。”

    “噢…”允嘉顿了一下,又问,“比这个要好吧?”

    “不不,”他料不到,不“撞”了,却出来另外一个问题。他脸上热了起来,一急之下也说了出来,“其实我一开始买了两个,都是北斗星的,向晓欧说不能一模一样,你喜欢这个,就给她去换了一个。”他的脸热了起来,最后还画蛇添足地声明一句,“价钱可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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