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 吴越-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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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啦,有钱赚啊,很多的………”允嘉起劲了,“别看工资只有二十块一天,运气好的时候小费可高了,我昨天就亲眼看见一个日本人灌饱黄汤一给就是一百块钱,更妙的是,你猜怎么样,他转身就忘记了,又拿出一百块钱来,我在旁边都看得羡慕死了,”她拖长了声调,语气里带着感叹,“有钱真是好啊,”随后开始算账,“我每个星期上三天班,往少里算,假如每天平均五十块钱小费,加上基本工资,一个星期两百一十块钱,那一个月就是八百四十块钱…”她转过身来,激动地扯扯他的衣袖,“八百四十块钱,八百四十块钱唉!”
“听见了,八百四十块钱。”
允嘉放开他的衣袖,抱着包,微仰起头看着天空,“等拿到工资,我要去买一条真维斯牛仔裤,直筒的那种,”她看看鉴成,一脸遗憾,“可惜他们只要女的,否则你跟我一起去学调酒,比在肯德基挣钱多多了,不过,以后你要是缺钱花,尽管跟我讲,”信誓旦旦完了,眼睛一转,又立刻补上一句,“我借给你。”
鉴成忍不住笑起来,“才借给我啊?”
“嗯。”她抿着嘴角点点头。
他摇摇头,“我们家把你养大,你就这么知恩图报的?真是没良心。”
“借给你已经很好了,你找人家去借借看,”她叫起来,“什么你们家把我养大,我又不是捡来的,再说这也是我的血汗钱啊,再说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怎么好意思跟我要钱,”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扑哧”一声,又重重地来了一个“再说”,“再说,还没挣到手呢。”
允嘉的眼睛映着橙红色的灯光闪闪发亮,头发换成个中分的发型,一把高高地扎在脑后,跟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脸上没怎么化妆,看着十足高中生的样子,说话时眉宇之间带着股夹杂稚气的一本正经。
夏天快来,蚊子已经很多了,聚在路灯下面一圈一圈地飞。没一会儿工夫,鉴成已经被叮了两个包,他一面赶蚊子一面嘱咐允嘉小心。
“没关系的,从小只要你坐在我旁边,蚊子就光叮你,不会来叮我。”
“真的?”他将信将疑。
“等着看好了,下一只蚊子来的时候,我们一起把手伸出去,看它叮谁。”
一只蚊子施施然飞来,他们一同伸出手臂。那只蚊子或许原本怀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热腾腾的猪手面就放在眼前”,而且居然不是一碗,是两碗,反而迟疑起来,姿势优美地徘徊许久,终于降落在许鉴成的手臂上。
“怎么样?”允嘉欢呼起来。
鉴成拍死蚊子,“我怎么以前没注意到?”
允嘉看看他,顿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指指他的鼻子,“你眼睛那么大,怎么会注意。”
“我眼睛再大也没你的大,”他看看手表,快十点钟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跟钱正说好,他十一点到校门口来接我。”
“要不打个电话叫他早点来吧?”
“算了,”允嘉看看自己的表,又看看他,“我估计他现在肯定在打游戏,拉他出来说不定会不高兴。反正才一个小时,我就在这儿等,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鉴成说着,把手里的英汉字典放回书包里去,未及把拉链拉上,允嘉已经看见里面“健牌”的白盒子,一伸手抽出来,“哇,果然是香烟,啧啧啧啧,”她把眉毛眼睛挤成一堆,盯着许鉴成,挥动手里的烟,“你抽九块八一包的健牌,还跟我装穷?”
“拿来拿来,”他伸手去抢,但允嘉左手转到右手,再右手转到左手,就是不给他,他一着急说了出来,“我就要戒烟了!”
允嘉愣住了,抓着烟盒子的手停在头顶,但没过几秒钟又醒悟过来,反剪着藏到背后,退后两步,格格地笑起来,“要戒烟了,所以就买索性健牌抽个够?你骗谁呀,这副样子,能戒得掉吗?”
鉴成被她讲得有点窘,等她笑完了,说,“还给我吧。”
她再后退两步,把手藏得牢牢地,摇摇头,“不给。”
“给我。”
“不给,”允嘉神气地摇摇头,“我这是帮你戒烟,为你好。”
“到底给不给?”他板起脸。
“不给,有本事就来拿呀…”允嘉做个鬼脸,一面把身上斜背的包带调了一下,看看身后,做出随时准备跑的样子。小时候,爸爸每次出差带什么礼物回来,要是不说明给谁的,允嘉就拣好的挑,而且,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便再也抢不过来。
“你不给就算了,”鉴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立刻又警醒起来,“喂,你留着香烟干什么?”
“好玩。”她一面说,一面把香烟收进了包里。
他们又在路灯下的人行道边坐下。鉴成问,“你没抽烟吧?”他开始怀疑这点,回想一下,确实没有在允嘉身上闻到过烟味,但也难说,她经常抹得香喷喷的,什么味道都盖住了。
允嘉“嗤”了一声,“哪有女人抽健牌的?又不好抽样子又难看。上次在酒吧,我看见两个台湾女人抽一种很细的、长长的香烟,夹在手上,姿势好看得………,好看得我说都说不出来,可惜不知道她们抽的是哪一种烟。”
“要知道干什么?”鉴成沉着脸问。
“不干什么,就是知道知道,”她看看他,嘟起嘴,“你怎么这样,只许自己放火,不许人家点灯。”
“那个………你那个什么钱正,他抽烟吗?”
允嘉摇摇头,“他爸不许。说也奇怪,他爸自己是个烟筒,却规定儿子一定不能抽烟,有一次他跟人家一起抽了两根,让他爸闻出来,扇了一顿耳光,以后就再也不敢了,”讲到这里,她转头看看他,停顿一下,轻轻地笑了笑,低下头,“鉴成哥哥,我想,要是你爸在这里,估计他也不会让你抽烟的吧。”
“我爸………”允嘉的话让鉴成想起了爸爸。爸爸从前一天一包万宝路;高兴了花钱如流水给家里添这买那;被人家骂成暴发户自己还得意“娘的,什么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就是要壮,不,我就是要出名,哪能啦”;爸爸最后一次来学校看他时苍凉的背影;现在,也不知道爸爸到底在哪里,日子过得是好是不好,那个年轻女人有没有扔下他,是否还抽得起万宝路,爸爸的烟瘾可够大,也痛下决心戒过,都没戒掉,爸爸爱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戒烟有啥难,老子都戒过十几次了,平均一年一次”,最后决定“早死就早死,好过憋着”,他没万宝路抽,恐怕真会很难受。他想着想着心里酸起来。
鉴成抬起头,越过路灯光,一天璀灿的星光扑面而来。在城市的晚上,已经难得看见这么闪烁的夜空了。明天天气一定特别好。
他看看身边的允嘉,她也正望着星空,脸色很端正。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我妈,”允嘉没看他,幽幽地回答,“你说,我妈会不会真有点苗头?上次她来看我,妆化得很浓,嘴唇还涂成玫瑰红,其实她的年纪已经不适合那个颜色了,我都没好意思跟她说。”
“你不是说过无所谓吗?”
“我是无所谓,就是怕我妈再吃亏,”她沉默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你说天上那些星星如果都是钻石,一颗有没有三克拉?”
“岂止三克拉,砸下来地球都没影了。”
允嘉笑笑,指指头顶的北斗七星,“有一次我在一家商店看见一个别针,就是镶成那个形状,挺好看的。”
鉴成突然想起高考后那次在阳台上同允嘉的对话,“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叫我对北斗星许愿的事情?”
允嘉想了想,点点头,“你许的是考上大学,对吧?”她歪起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看他,“看来那颗星星还挺灵的。”
“那你也许一个吧。”
“只能许一个吗?”
“我那时候就只许了一个。”
允嘉点点头,闭上眼睛,一会儿,又张开,冲他笑笑,“好了。”
“许的什么?”
“我许的愿,干嘛要告诉你?”
“我那时候可是一许完就告诉你的。”
“你告诉我又不等于我一定要告诉你。”
“不告诉我,当心愿不灵噢。”
“乌鸦嘴,有这么说话的吗?”允嘉瞪他一眼。
“不会是快点当上餐馆小老板娘之类的吧?”
“就不告诉你,”允嘉笑着瞪他一眼,看看表,“快十一点了,我该走了,”说着又从包里拿出烟,递给他,“拿去吧,否则我看你会心疼死那九块八毛钱。老实说,是她要你戒烟的吧?”
鉴成正要伸手去接烟,冷不防允嘉又把它收到脑后,“是不是?”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
允嘉这才把烟递过来,一面笑着瞪他一眼,“你可真是听话。”
他脸红了,“她已经讲过好多次了。”
鉴成把允嘉送到校门口,一辆摩托车已经停在路边,一个高挑魁梧的少年斜靠在车边,一手拎着一个头盔,一手把一串钥匙往半空中上下抛着玩,摩托车坐凳上还放着另外一个头盔。他认出那是钱正。钱正把头发剪短了一些,穿件普普通通的春秋夹克衫配牛仔裤,斜背着个牛仔包,看上去规矩很多。
“喂…”允嘉喊了一声,钱正转过头来,立刻收住钥匙,笑了笑,端着头盔朝他们走来,冲他热热乎乎地叫了声“许大哥”,用丁力刚从乡下出来时看“文哥”的神情高山仰止地注视着他,一迭连声地道歉,“上次实在是误会,许大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大人不计小人过,唉,我要早知道你是……”或许是由于赵允嘉的关系爱屋及乌,加上没了身边那帮党羽,钱正的口气极其诚恳,同当天那个邀请他出去“练练”的混帐小子判若两人,许鉴成原本心里很反感,但架不住他一脸笑容,加上近距离仔细看看,其实他人长得挺端正,不装腔作势的话,不过也就是个二十岁的清秀少年。
他这么想着,允嘉已经跳到钱正身边,抢白了他两句,“说什么都没用,我哥刚才还问我你进过几次少教所。”
钱正脸上的笑容收拢起来,“许大哥,我可没进去过,一次都没有,真的没有,这个你可以放心,”一面转头问允嘉,“你怎么说的?”
许鉴成反而被他逗笑了,“听她瞎说,我根本没问。”
钱正这才放下心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又看看鉴成身后的学校,没话找话地讨好他,“许大哥真厉害,读的是名牌大学噢。”
鉴成只好笑笑。
“对了,”钱正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夹层翻出一本印刷精美的小册子,恭恭敬敬地递给鉴成,“刚想起来,有件事想麻烦许大哥一下,这是我们家饭店新印的菜单,我爸说现在外宾多了,要印英文,叫我翻译,这是刚印出来的样本,能不能请许大哥帮着看一下?”然后又抓抓头发,“我英语不大好,你觉得哪里要改就随便改吧。”
鉴成在一看封面,印成紫红色龙凤帖式样,很气派,也颇为风雅,上面第一行烫金隶书“王中王酒家”,他觉得可笑,好端端的饭店怎么名字起得跟话梅一样,再一看下面,赫然印着两行英文,第一行是KingoftheMiddleKing,第二行是WineFamily,越发忍俊不禁,心想这岂止是英语不大好的问题。
“好啊,”赵允嘉插进来,“你们家的人个个都是精屁虫,抓我的差不算,现在连我哥的油也要揩?”
“才不呢,那是我妈才小气,”钱正有点委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纸,是他们饭店的名片,他用圆珠笔在店名下写上“客户接待”几个字,然后鬼画符般勾了几道,仿佛是他的大名,塞进他手里,“欢迎许大哥去吃饭,什么时候都行,随便带几个人,只要把这个给领班,就不用结帐了,”看看鉴成的神色,又重申一下,“尽管拣贵的点。”
鉴成执意推辞,钱正当然不肯,口口声声“许大哥愿意替我们修改菜单就是帮了大忙,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允嘉也在旁边帮他说话,“收下吧,鉴成哥哥,那个菜单他们要拿到翻译社去,起码也得花几十块钱一页。”弄得他原本想推脱改菜单的差事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鉴成望着钱正的摩托车带着赵允嘉绝尘而去,车尾喷起一股白烟,一转眼就到了前面一个红绿灯停下。两个人都戴着大大的头盔,允嘉一双手臂抱着钱正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背上,脚搭在摩托车的排气管上。钱正转过头来跟她说了一句什么,她伸手捶捶他的肩膀,透过背影仿佛能看见她在微笑。很登对的一双小情侣。
他看得出神了,曾几何时,允嘉是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穿了平脚短裤,一双脚不听话地踮在地上划来划去。那时候,他老担心她把脚卷进车轮的钢丝里,她总是喜欢用手拉着他裤腰上束皮带的扣环,如果他把书包背在身后,她还会偷偷拉开书包看里面有没有最新的杂志。
那样的日子,真是一去不复返了。仔细想想,并没有太多可留恋,可是,再仔细想想,又总有那么一点什么,让他有点不舍。
今天的健牌还没抽。他坐在操场上的看台上抽了两根,抽着抽着咳嗽起来。健牌果然很冲。
他拿出那张可以去好好吃一顿的卡片,在香烟的明灭中轻轻地把它撕掉扔下看台。钱正比想像中的要好,年纪不大,待人接物挺像样,也不抽烟,这是好事,要是能改掉那股江湖气,应该说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然而,再好,他心里总不是味道。
或许,天下当哥哥的都把自己妹妹当宝贝吧。
可是,向晓欧的哥哥曾经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挺喜欢你的”,这句话,要他对着钱正去说,他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当时已惘然(吴越) 正文 第十四章 盲目的眼睛(4)
章节字数:11020 更新时间:09…01…10 11:26
过后就是各门课的期末考试,考试结束后,鉴成花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