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上舞·终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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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祥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确认他的确毫发无伤,才又冷冷地道:“爹在等你,有话对你说。”
圣香哀号:“他怎么每天都有话对我说?前天说终于看到我回来了,昨天说健康的重要性,今天还有什么可以说?”
赵祥不理他,转身往他自己房里走,这次如果不是圣香失踪,赵普心急如焚把他招回来,他是绝不会回家的。就算回家了,他也不进赵普和圣香住的园子。
“喂,二哥!”圣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赵祥猛然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什么事?”
圣香笑颜灿烂地对着他,“陪我去见爹!”
赵祥“嘿”了一声,“打从十八年前离开家门,我就没打算见他。”
“陪我去见爹啦——”圣香立刻垮下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祥,“你不知道爹最近年纪大了,一句话都要说三遍以上,一次教诲都要说半个时辰以上,二哥陪我去!”
赵祥还没想清楚这是什么逻辑,圣香已经再次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把他拖进了赵普院子的大门,进门还笑眯眯地给老胡打招呼:“老胡啊?最近身体不错?哈哈哈哈……”
“咿呀”一声,圣香一手拖着赵祥,一手推开赵普的房门,赵普一见他兄弟二人一同进来,愣了愣,顿时老眼有些发红,“祥儿,这几年来爹真是对不起你……”
“是啊,是啊。”圣香笑吟吟地点头,得意地看着已经三十六岁的赵祥面对着老父老怀伤感的模样,突然僵住的表情。
“爹知道你恨爹偏爱幼子,但你三弟自幼身体虚弱……”赵普看着多年不见的儿子,“你大哥有消息吗?这几年听说立了不少功劳,过得好吗……”
赵祥惯了戍守生涯,面对着赵普的这般感伤,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眉头深蹙,“还好。”
“是啊,是啊,爹很想你们,每当教训我的时候都会说‘看你大哥、二哥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如何如何’……”圣香拿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添油加醋。
“祥儿……”
“是啊,是啊,你和大哥的消息爹都是知道的,我都会背啦。从乾德元年到开宝二年,一共八年,二哥你在武威……”
“祥儿……”
“是啊,是啊……”
如此半个时辰之后,赵祥和圣香一同走出赵普的房间,赵祥仍旧表情僵硬,没有和圣香道别,径直走向他的旧居。
圣香望着他的背影,停下脚步,半晌幽幽呵了口气,抬头看星空熠熠,浩淼如海。人世苍茫如此星海,各人都怀着各人的心事,各人都有着各人的悲哀,对对错错恩恩怨怨、清清楚楚糊糊涂涂,也都还各自闪烁各自的光色,并不需要太多人哀怜。
繁华如死,寂寞如雪,喧闹如冰,江山如梦。
人人都以自己的理由,走着自己的路,不管是悲是喜、是对是错、是伤人还是伤己,都说不后悔……
他不会也不能爱护所有人的情感,但当怀着心伤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他都会产生怜悯……无论是李陵宴,还是玉崔嵬。
心伤的气息,对于圣香而言,是熟悉的味道。
那是花死之香,刻骨铭心,沁底冰凉。
很久以前,容容说他“达观知命,随所遇而能乐,不求己不爱世”。其实容容并不了解,他只是“假装”达观知命……经历过很多悲伤的往事,虽然他早巳能用完美无瑕的笑容笑出来,但那并不表示伤口就不存在……而看破……看破之后未免觉得这人世越来越寂寞、越来越索然无味。他其实不想看破世情,其实想要变得能哭泣,只不过发生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的事——这些事和那些事搅在一起,国家的事、江湖的事、家里的事……纠缠在他身上,那些事里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如果不能看破,纠缠在其中会很痛苦的。
遥望今夜浩淼的星海,圣香难得静静地站着看星星,这一夜他笑看赵祥依然含恨的背影,突然惊觉如果他再笑下去……也许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流泪……
曾经说过“我不会让自己难过”。
那句话究竟是一种豁达,还是一种诅咒?
“少爷,夜凉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小云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搓着手奇怪地看圣香,“好不容易好端端回来了,可不要把自己冻病了,老爷要打我的。”
“我在这里数星星。”圣香说,星光下笑意盎然,没有半分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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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圣香在睡觉。
房外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户,圣香睁眼,悄声说:“窗户没关。”
有人推开窗板,一晃身已在房内,一开口吓了圣香一跳:“贫道金丹。”
圣香被自己口水呛到,一般来说,半夜摸进美少年房间的多半是风华正茂的小美人,怎么钻进他房里的竟然是快要年过半百的老道长? “金丹道长?”
潜入他房间的人一身夜行服,黑巾蒙面,但从身形口音辨认,的确是金丹。圣香坐起来愕然地说:“本少爷府里清正廉洁没啥银子可以劫富济贫,老道长你要盘缠请去金水河边慕容府……”
金丹道长低声道:“圣香公子,贫道先前不知你是相国公子,多有得罪。”
“啊?‘’圣香诧异,”你什么时候得罪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金丹道长轻咳一声, “贫道有事相求。”
“什么事?”圣香说, “本少爷只解决两种事,一种是打牌三缺一,另一种是打牌一缺三。”
金丹道长又咳嗽了一声,只当没有听见他胡扯,“贫道想请问,圣香公子的那位玉姓朋友,可是姓玉名崔嵬?”
圣香眼珠子转了两转,“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金丹道长肃然道:“救人涉险是实,无论是或不是,贫道一样感激。”
圣香斜瞅着他,“道长你真是个老实人。”
“是不是?”金丹道长问。
圣香叹了口气, “道长啊,当人家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的时候,就等于说是了,这是常识……”他从被窝里爬出来找衣服穿上,想了想笑眯眯地提了两个暖炉过来,一个抱自己怀里,一个塞到金丹道长怀里。
“果然如此……”金丹道长喃喃地道,“圣香公子,你可知君山菩阳刀一事真相?”
圣香睁大眼睛,“不是听说大家感激得很,铸了一把刀要给大玉?”
金丹道长脸色郑重,“当然不是!”
“啊?”圣香大出意料之外, “那是什么?”
“诸葛智一回蜀地,稍一打听就知道玉姓朋友正是‘鬼面人妖’玉崔嵬,传言开去,那日获救的众人都觉得十分愤怒……”金丹道长沉声道,“于是君山铸刀之会,本是杀人之会。”
“愤怒?”圣香皱眉,“被人救还要愤怒什么?”
“大家都是各门派名宿元老,被淫魔人妖所救,还将他当英雄少年,如此耻辱胜于让他们死在莫去山庄古井之中。所以铸刀会上多是对玉崔嵬恨之入骨的人……”金丹道长道,“大家装作不知玉姓朋友就是玉崔嵬,打算在君山杀人灭口,这件丑事就此终结,大家都会当做真给一位玉姓少年所救,而那人自然和‘鬼面人妖’没有半分关系。只是玉崔嵬没有如期到会。”
圣香摇头叹气, “不知道你们这些老头在想什么……听说你们是名门正派?很善良的那种?”
“贫道认为,虽说玉崔嵬的确死有余辜,但贫道等人身受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在他曾救过的这一群江湖元老手中。何况此人善举,比之侠客善举更应传扬于江湖之上,如此江湖奸邪也才有改邪归正之心,所以贫道想保玉崔嵬不死。”金丹道长沉声继续道,“更要让某些人杀人灭口、沽名钓誉之举在江湖现形。”
圣香缩了缩脖子,嘀咕:“伟大的理想……然后?”
“贫道一人主力无法对抗十一门派,所以想请圣香公子告知玉崔嵬实情,如有可能,也请圣香公子助贫道一臂主力。”
圣香又叹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道长,我告诉你,屈指良屈大侠也正在找玉崔嵬麻烦,你真要保他?”
金丹道长一怔,“屈大侠?”
圣香点头,“你还敢保吗?”
金丹道长凛然道:“为何不敢?如果玉崔嵬确是改邪归正,贫道还要告知屈大侠,玉崔嵬罪不致死,恶念之中一点善,比之什么都可贵!”
圣香苦笑,“道长你真伟大。”他眼珠子转了两转叹了口气,“大玉那人古怪得很,他不会要你救他的。”
金丹道长叹息了一声,“这也是贫道等人担忧的地方。”
“过来一下。”圣香神秘兮兮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保不住自己或者大玉的命,本少爷告诉你一个逃命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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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圣香换了身新衣服直奔百桃堂,喝甜汤这种事他来者不拒,就算是鸿门宴他也笑嘻嘻照去不误。
百桃堂三楼,施试眉的房间里。
施试眉柳眉淡扫,一身鹅黄衣裳,长发绾着乌髻,并无装饰。聿修与她对坐,桌上一壶两杯,是女儿红,他们都只是浅呷了一口。圣香一身碧色杂锦的衣袍,腰上挂了串新的穗子,眉开眼笑地推开门走进房里,“眉娘好。”
施试眉嫣然一笑,对身后的姑娘说:“送燕窝莲子芙蓉羹上来吧。”
圣香斜眼瞄聿修,悄悄问施试眉:“这木头和你洞房花烛没有?”
施试眉姿势优雅地举杯,眉目不动地含笑, “没有。”
“你确定他知道怎么样洞房花烛?”圣香越发眉开眼笑,“说不定聿木头清心寡欲,律法经书看多了,老婆要来干什么他其实并不知道……”他说了一半,施试眉举杯大笑,聿修淡淡地道:“住嘴!”
圣香整了整崭新的衣袖,“容容呢?”
聿修说:“客栈。”顿了一顿,他继续简短地道:“我读一份信件给你听。‘丐帮报八九月江湖形势:第一,前北汉军缩于川贵之间,兵力在两万左右。南汉刘妓残部无实力,刘、姜已经联姻,如要起兵,姜臣明必举刘妓之旗。三年五载之内尚无起兵之力。第二,李陵宴在刘、姜军中,已和青竹红墙旧部会合,此人甘居人下必有所图。第三,屈指良重现江湖。第四,宛郁月旦碧落宫声名鹊起,数月之间为江湖数大势力之一。此人才智出众锐气逼人,当避其锋芒。第五……’”聿修凝视圣香,一字一字道,“‘少年圣香,与李陵宴、玉崔嵬、宛郁月旦、刘姜势力都有关系,且与”白发“、 ”天眼“皆为密友,当密切关注。’”
圣香喝了一口百桃堂厨房刚送上来的燕窝莲子芙蓉羹。“哇!”他指着聿修看施试眉,“聿木头居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证明本少爷真的很有名了。”说完,得意洋洋地继续喝汤,这燕窝莲子芙蓉羹味道甜香清雅,是他最爱喝的那种。
“你不怕?”聿修问。
“怕什么?”圣香边喝汤边挑眼看他。
“死。”聿修说。
圣香呛了一口,差点把甜汤倒进鼻子里呛死自己,“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死?”
聿修眉目不动地看着他,风不惊水不起,“江湖凶险,你已深在局中,难以脱身。”
“我如果死了,你一定记着给我上坟哭丧,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每年到我坟上掉两滴眼泪就好。”
圣香强调,“是‘每年’啊!你不要忘记了,你记得我会很感动,你忘记了我会很哀怨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定会去你家显灵的……”
“将来相府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很多,圣香,如有需要,定要开口。”施试眉缓缓放下方才用来梳头的梳子,“你要小心了。”
圣香眼珠子转了两转,“嗯,本少爷现在要去找容容告诉他一些好事,下次需要本少爷喝甜汤,我一定、绝对、肯定、必然不会客气。” “哗”的一声,他甩了甩袖子,放下吃完的碗,擦擦嘴巴出门去了。
施试眉与聿修相视一眼,聿修站起在房里缓缓踱步,走了一个来回,又走了一个来回。
第二十四回 朔风绕指我先笑
时日渐渐近寒冬,转眼已过去三个月。江湖上风起云涌,各路英雄豪杰又做出了不知多少行侠仗义杀人救火的壮举。圣香听说屈指良最终还是找上了玉崔嵬,但不知道是玉崔嵬武功太好呢,还是金丹道长保护有功,又或者是屈指良那天状态不佳,竟然让玉崔嵬剑下逃生,从此躲得无影无踪,不见人影。容隐从君山拿回了那把菩阳刀,圣香真的找了个打铁师傅把那祸国殃民的刀熔成了一块八卦挂在自己房里,背书“阿弥陀佛”四字,也不怕道家祖宗气死坟里,佛门和尚乐得从圆寂里复活。
祭血会一事渐渐被人们淡忘,江湖自有江湖的英雄少年,而圣香也自做圣香的花花大少。
腊月十八,梅花开。
圣香终于用葵花籽喂肥了那只大胖兔,抱在怀里看腊梅开于雪中的美景。
那梅花不太美,却很香,香得极舒服,而舒服对圣香来说就是想睡觉的意思。
于是他抱着暖和的大胖兔对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那种高雅的东西在打盹。
这三个月来相府一片平静,仿佛超乎施试眉和聿修的预料,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在圣香身上。
“少爷,喂,少爷啊。”小云推着睡眼朦胧的圣香,“快起来。”
圣香迷迷糊糊地抬头,那兔子趁机咬了他一口——这死兔子自从武当山下来,失恋于武当派厨房里那只大灰猫之后就一直自暴自弃,对圣香尤其怨恨:如果不是他把它带出去,它怎么会落到日日思猫不见猫的悲惨境地?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圣香的错,总而言之它咬这一口绝对有理由一点错也没有。
“哇!”圣香被咬了一口一下惊醒过来,“梅花还会咬人……”
“少爷起来了,门外有客。”小云说,脸上居然还带点羞红。
“门外有俊美少年?”圣香揉着给兔子咬的手背,怨恨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