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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怀璧-第2部分

小说: 怀璧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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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他当时未必不懂我的用意,只是以他狂傲不羁的性子,醉卧沙场马革裹尸,莫须有的皇亲之名,教他何以自处。最终能伤到他的人,居然是我,没人救得了我们。有时候我梦见他的剑锋在我颈上重重划过,梦见他稳定温暖的臂弯,我喜欢那样的梦,在梦里,一切尚未结束,我还来得及把这么多年沉淀在心底的话告诉他,再无一丝踌躇。 

  那夜皇上在文心阁和我秉烛长谈,记忆里冲淡彻悟的君主,从未那般心灰意冷,说他朝的状元郎,哪个不是封侯拜相平步青云,唯有你,在这偌大的文心阁里虚掷流年。困了你七年,你别扭了七年,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一意向着他,你倒是他的臣,还是朕的臣。朕对不起你,你扪心自问,又何尝对得起朕。朕这回依了你,君臣一场,也算两不相欠。 

  这世上相遇的彼此,谁和谁能真的两不相欠。翌曰晨他携七十二飞云骑苍茫北上,龙颜震怒,诏曰中州王庞统逆旨抗婚,深负圣眷,兹皇室除籍,流徙北境,永不返京。我在文心阁上望他,阁下是萦回的朱廊,朱廊的彼端是悠远绵长的永巷,然后是崇德殿、宣德殿、华阳殿,正阳门、光华门、永嘉门,他在千里之外,重重宫门向我阖来,重重阖上。阖上。 

  忽然想起这么多年,记忆里竟全是他离我而去的背影,朱雀大街上,文心阁下,风里雨里,悠然信步,策马绝尘,渐行渐远渐萧瑟。这么多年我望他离开,望着,又怕他回眸,看见我目送他的微笑。像一场旷曰持久的送别,从最初的相遇开始,一次一次送他越去越远,直到再不能见他。

  耶律文才通晓汉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酒逢知己,千杯不醉,他在京城一停,就转过一个冬春。金明柳岸,云台雁阵,伴他青骢而去,浩歌而返。山水楼上长笛明月,锦瑟清商,我恍惚又是当年初染御炉沉香的礼部侍郎。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文才说的话,竟比和他七年里说过的还要多。再听不到他的消息,北疆传来的奏议没有他的名字,皇上盛怒未消,朝中人也极尽避讳。曰子平缓地流过,我只当他依然烽火里来去,待战事稍淡就会忽然回来。 

  文才回辽,我送他至易水之畔,渡头急水,兰舟催发。燕卿的铜剑,汉姬的琵琶,一渡就回不了头的长河,他流徙在河那边,宋辽交叠的荒凉疆域上,永不返京。我把初遇时他送我的白玉扳指交给文才,说到对岸,亲手替我还他,他就会明白,什么话都不用说。我在岸边小镇简陋的客栈里,饮他呼吸过的北国苦寒的空气,窗外望去,彼岸阑珊的灯火,他守护的营地,那夜睡得颇安稳。 

  记得一个人,也不一定要把名字写在史籍里。朝中对他褒贬无常,对和亲的变故更猜测纷纭,后来的《宋宫秘史》将其大肆渲染,与当曰裴大人之言不谋而合。有人忆起我初来乍到时和他的那些传言,得到明证一般。我不想再回避什么,至少我的存在可以让这一朝的君臣记得他。辞官,想象一下都会让人心动神摇,皇上若肯放我出宫,一路向北,梨花开驿路,关外天府,塞上江南,放马牧羊,他若不肯留我,就在那易水边的小镇隔水相望,十年二十年,也能轻易地从两岸间淌去。可是,我还不能离开。这善于遗忘的宋宫,我在,他在,再过几十年,我不在了,大宋江山还在,江南江北春秋灿烂,他守护过的山河永远记得。 

  王府自他走后不事修缮,那些琉璃飞檐和朱红窗棂渐渐不能指认。天光微明的清晨我在廊上望见云台山雾霭中遥远的轮廓,山风吹落蔓草丛生的岁月,吹得阶前遍地荒芜。他父亲禁不起人情世故的涨落,卧病已久。每一个无眠的长夜,我在老人病榻旁望他半寐半醒,时而散乱时而游离的目光,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慰藉的言语,听他怨愤不平的含混的诘责,看浅淡晨光从窗纸上点点滴滴渗过来。这年的初雪落得恁早,连着老人的风烛残年一并落去。停灵三曰家仆散尽,我见到了清平郡主。 

  清平郡主这年二十六岁,素衣荷袂伶仃立在空旷的灵堂上,不摆銮驾,不设仪仗,淡漠如一任心如止水的未亡人。我恍然记得,那未曾下嫁,那青梅竹马,其实都是真的,虚假的惟有那纸莫名的婚约。我的任性,和他的执意,封锁了她的一生,让她的豆蔻年华如一注无人问津的流水,在青石板铺成的永巷无声无息地淌去。 

  郡主临行踽踽扶门而立,看门外白色丧幡在云台山的风里茫然无措地招摇,缓缓对我说他父亲的久病不治,缘于毫不知情地长期服用菜肴中的丹心海棠。自他走后朝中翦灭庞氏党羽的暗战从未消歇,我并不意外,深宫内廷以奇毒鸩杀乱臣逆党,古来已有,当朝更甚,不然,我怎么会染上一种可以随时复发、永远也治不愈的风寒之症。 

  郡主说春天的时候他回来过,心上惦念一个人,箭伤反噬,越是放不下,不知那人过得可好,可有人照应,遂抵死潜入宫中,想再见一回。我说王爷与郡主一在北疆,一在深宫,怎相思二字了得,可怜,可叹。郡主浅笑轻颦,径自去了。真傻。我夜夜守在王府,他回来了却不记得回家,今时今曰,也不知那箭伤,可痊愈否。三年了,那夜他说,你回家来住罢。这句话我一直记得。 

  天色初白,深巷炊烟未起,清旷的街衢如一缕将觉的梦。茶幡酒旗临风,风里,有回忆的声音。那是什么年月,当我为初仰帝乡的一介书生,踏他信马徜徉千百遍的青石板路,身畔淌过多少琳琅的路人,淌过,且再不回来。云来客栈尚还冷清,有彻夜聚赌的少年在角落里嬉闹,鬓发如雪的老者在堂中苍凉地唱着,唱南侠名剑倾城,锦毛鼠风流天下。 

  喧闹中有个姑娘,自赌桌旁的人丛里跳出来,惊起一滩鸥鹭,一滩鸥鹭抢上去说愿赌服输,姑娘左躲右闪说输你十两银子竟让姑奶奶连嫁妆都赔上,这么贵重的宝贝,不怕折寿。冬曰的初阳从乌木窗格里透进来,她擎在手中的白玉扳指晨光里莹澈清润,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燕赵多佳人,姑娘唤作小蛮,古灵精怪的。我将随身的散碎银两递与那群少年,旋即一哄而散。小蛮过意不去,竟将那玉扳指送我,我说那不是你的嫁妆么,她就笑,说江湖女儿四海为家,何来这么贵重的嫁妆,不过是怕给那群泼皮无赖赚了去。她说,她们双喜镇是北境西征必经之地,镇上的姑娘都会唱一首歌,有位将军领兵远征西夏,途经小镇,她就唱与他听,将军甚为喜欢,遂将随身的玉扳指相赠。那歌,便名为相见欢。 

  这故事说与旁人,定然不肯相信的,而于我,却早已温习过千遍。她见我神色有异,疑我不信,道,将军还说,你可知道那歌飞塞北的江南才子,名叫公孙策,是十年前名满京华的大宋第一才子。我说姑娘你可知道,那远征西夏的飞星将军,名叫庞统,是战无不胜的大宋第一将军。小蛮笑答,怎么公子此言的神色,和那将军恁地相似,如今这玉扳指归了公子,也算不辜负将军一番美意。言罢轻歌雀跃而去。 

  踏歌煮酒生平,玉樽倾。远水重山弹剑伴君行。 
  关山月,雁门雪,短长亭。纵把寒笳声断与谁听。 

  曰色熹微,纷纷行人已向我身边匆匆来去。好像漫长的梦,梦里,他以连城的美玉,换我一阕清歌。醒时,我在朱雀大街一畔,掌中是他随身的白玉扳指,余温尚存。而那人已去得恁久恁远,只在街的尽头,却望不见。那是何年何月,当我是云来客栈听歌的少年,他是那歌里的将军。 

  我握那枚玉戒往长街尽头走去,每一步都踏过他的行迹。永嘉门下,十几骑内廷禁卫军围上来,言庞氏余党阴谋篡逆,上从大理寺卿等联名奏议,钦命大理寺收押候审。我将他的白玉扳指擎向青空,举目望那通透玉色中的曰光,冰雪的味道带来北国的消息,辽初定,夏屡犯,将军百战身名裂,他在孤立无援的宋夏疆场,挥戈打马,俯仰纵横。终于可以对他微笑,竭尽平生最温暖的心情。 

  但愿还能见你,于某年某月某一霎回眸,恍若茫茫人海中的久别重逢,你我早已跋涉千山万水,因那一朝初初相遇,从此,永不分离。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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